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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⑤题帕三绝

在第三十四回的第三个场景中,曹师安排袭人借宝玉“睡着”的机会,去面见了王夫人。这一趟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汇报的都汇报了,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接下来,曹师就要让宝玉同学回归,继续参与剧情发展。这次的转场文字是这样设计的:

袭人一回来,“正值宝玉睡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喜不自禁,即命挑出尝试,果然异妙非常。”

应该说,这一段转场设计比较巧妙,不仅仅宝玉同学“重新上线”,曹师甚至还煞费苦心地用“香露”来遮掩自己之前让宝玉暂时离线的意图,同时闭合“香露”这条目前暂时无用的线索。第三十四回,由此进入第四个场景:题帕三绝。归入宝黛感情线。

宝玉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疑心,便设一法儿,先使袭人往宝钗哪里借书去,袭人只得去了。”借书这种安排,可以看出宝玉同学虽然懵懂稚嫩,但对袭人却非常了解,很清楚哪些事情不可以让袭人知道。这也是曹师增加情节复杂度的惯用手法:毕竟,如果袭人前脚刚从王夫人处受了重托,这边一进门就抓住宝玉的把柄,那就不仅仅是行文直白的问题,而是智商小白了。

支使袭人出去以后,宝玉喊来晴雯,让她去看看林姑娘,还说如果姑娘见问,就说我已好了。晴雯不以为然:“白眉赤眼的,作什么去呢?到底说几句话儿,也像件事。”宝玉道:“没什么可说的。”晴雯是个性格直爽的丫鬟,心思纯净,她想不通,于是说:“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样搭搧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交给晴雯,小晴同学不解,嗤笑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自作什么?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就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这段对话的重点,其实就在于宝玉最后这一句:“他自然知道”。曹师用这句话设下了一个伏笔,后文自然会显现。另外,这里曹师还隐藏了一个暗示:宝玉对晴雯,比对袭人更加信任。

晴雯一头雾水地拿着帕子往潇湘馆来,只见丫鬟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见他近来,忙摇手说:“睡下了。”晴雯进屋,见“满屋魆黑,并未点灯,林黛玉已睡在床上。”

这一段文字,曹师通过晴雯的视角,顺带描写黛玉在潇湘馆的日常生活起居。

黛玉这时在床上问来人是谁,晴雯赶紧作答。黛玉就问“作什么来了?”晴雯回答道:“二爷叫我给姑娘送手帕子来了。”黛玉听了,“心中发闷”,还没想清楚宝玉想做什么。就问晴雯:“这手帕子是谁送给他的?必定是上好的了,叫他留着送别人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就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这一段文字,重点交待这事儿的不寻常。读者其实跟晴雯一样,也没弄明白宝二爷送旧手帕给林妹妹的缘由,也还需要一点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黛玉听了,“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忖了半日,方大醒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一向直来直去、有一说一,心里单纯得很,回去想了一路,仍“不解何意”,宝玉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放心地安排晴雯代劳。这里的“半日”,其实是曹师的夸张手法,看似时间很长,实际仍是一瞬。之所以这么夸张,是因为曹师要让大家看到,黛玉虽然早受《西厢记》熏陶,但心底仍很纯洁。类似的例子,后文还会遇到。

晴雯离开之后,潇湘馆重新变回黛玉自己的空间。曹师继续给黛玉安排了超大量的心理活动描写。先写黛玉体会出了帕子的意思,“神魂驰逸”,心里再次可喜、可悲、可笑、可惧、可愧,五味杂陈。可喜的是宝玉的这番苦心能领会自己的这番苦意;可悲的是,自己的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可笑的是宝玉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也不怕自己不领会他的深意;可惧的是,宝玉虽然送来了帕子,自己却不敢回送,不敢私相传递;可愧的则是自己总是哭哭啼啼不信任他,仔细想想都没意思。

曹师在这一段文字中安排的“喜、悲、笑、惧、愧”五种情怀,与第三十二回黛玉隔窗听到宝玉说“林妹妹不说混帐话”时心里的“喜、惊、悲、叹”四种情绪遥相呼应,通过相互对比,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宝、黛二人的感情发展更加深入了一层。

手帕,在《红楼梦》中,是非常有力的道具。前有贾芸和小红“遗帕惹相思”,今有宝黛“旧帕传情意”,极普通的一样日常生活用品,在曹师笔下,却成就了缠绵悱恻,无尽相思。曹师的浪漫,确实远远超越了时代。

为闭合手帕传情这条线索,曹师安排黛玉“左思右想,一时七情六欲,将五内沸然炙起”,自己还不觉得,趁着“余意缠绵”,“急命掌灯,不顾嫌疑避讳”,在宝玉送来的两块手帕上题写下著名的《题帕三绝》(已附于文后)。

黛玉写完意犹未尽,但帕子已满,只好搁下笔,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前揭起锦袱一照,只觉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这是《红楼梦》全书中,黛玉第一次觉得自己美艳不可方物。只可惜,福祸相依,病势已成。曹师描写黛玉时,每每出现这种充满矛盾又极具美感的文字,总是令人唏嘘不舍。

题帕三绝

其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教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杆竹,不识香痕渍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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