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人的心脏剧烈跳动,颤栗着慢慢爬了起来,凭着记忆摸回木箱,又慢慢爬上竹篓向石洞内探头。
这时那块白斑又落在了他的脸上。
但见石洞的底端,有一个针尖般的白点,如果不是无比的黑暗,不是在长时间的黑暗中已处于极端敏感的眼睛,不是因为彻底绝望而平静如枯井的心境,是根本看不出来的,更不要说由这个白点投射出来的那个淡到几乎没有的白斑。
这是光,真正的光,天光。
小道人久久望着那一点光,一动不动,整个人空空荡荡。突然感觉眼前那个亮点变成了好多个,伸手擦擦眼睛,发现满手的泪水。
挖错方向的石洞明明应该是朝向山腹,却不知为何竟然通向了外界。本以为天绝其路,老天爷又硬生生在绝路的尽头开了一扇门。
命运一物,何其古怪,何其荒谬,何其没有道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小道人终于还过神来,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耽搁,探身入洞竭尽余力疯狂地敲击石壁。
数十击之后,哗啦一声大响,洞底一大块岩石破碎,向外崩坍出去,眼前光线大盛,出现了一个洞窟。
小道人待眼睛适应之后,伸头出去打量。但见此洞窟高不过丈余,方广不过十来步,甚是浅仄,只能算是一个小石凹,洞口就在前方,此时正是黄昏时节,夕阳斜照,一缕阳光射入洞中,恰好落在小道人破开的洞口处。也许正因此,那个针尖般的亮点才能被小道人发现,只要光线再弱一点,就非人目力所能及。
岂非天意!
原来正因为这个洞窟与密室相近,应力作用使得相间的岩石强度大为降低,甚至开裂,才让竹鞭能钻进来。也因此那些裂缝大都通向此洞窟方向,小道人顺着石缝烧石开石才会偏移方向。
小道人大喜若狂,之前的疲劳怨愤也烟消云散,奋力挣扎着从石洞中钻出,跳落到外面的那个洞窟里。
脚方落地,便听到洞外传来轰隆巨声不绝,方才因为逃生的狂喜淹没了一切,竟完全没有留意到。小道人心生疑惑,慢慢走到洞口,探头往外一看,顿时叫苦不迭。
原来此洞窟居然是位于一处高耸的绝壁中间,崖壁之险峻犹如刀切斧剁,寸草不生,根本无法攀爬。更为可怖的是,十余丈下紧贴山脚的是一条汹涌宽阔的大江,惊涛拍岸,涡流激荡,那轰隆的巨响正是江水撞击岩壁乱石的声音。
小道人俯视江面片刻便头晕目眩,心惊胆寒。这个高度跳下去,水面硬度不亚于地面,就算没有直接摔死在乱石上,也会粉身碎骨。何况以此处江水的湍急,水性再好的人恐怕也难逃灭顶之灾。小道人又扭头向上望,隐约看到离崖顶还有两丈余,就算身怀武功的人不借助绳索工具恐怕也难以爬上去,更不要说他这种寻常人,这两丈距离即是咫尺天涯。
小道人当下心中一片冰凉,满腔喜悦早已化为乌有。原以为向前一步便入生天,没想到依然还在绝境的门内。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洞窟处于如此隐蔽险峻的位置,那乞丐才没有发现,阴差阳错地将密室建在一壁之隔。小道人和师父来到山神庙那晚,天降大雨,满山水声,也没有觉察不远处的山下有一条大江。
小道人一步步倒退回洞窟,慢慢坐在一块碎石之上发怔。此时他心里既不是怨忿,亦不是愤怒,毋宁说是麻木。
命运的捉弄以至于此,夫复何言。
照入洞中的阳光由大亮转为红黄,再转黯淡,黑夜降临。山林中传来阵阵归鸟悲啼,更形凄凉之意。此时腹中饥声又起,可是洞窟中连根草都没有,密室里倒是还有一些笋干菌子,可是那石洞的洞口高高在上,此处也无垫脚之物,没法再爬得回去。小道人想了半天也无计可施,只能作罢。
困在密室中时,无时无刻不想着快点逃出去,现下真出了密室,却又懊悔没法再回去,所谓荒诞莫过于此。
小道人又饥又疲,极度的绝望无奈下反倒心中一横,天性中倔强豁达的一面又升起。管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老天爷这厮还有多少花招好玩,玩到头无非也就是给他这条命而已,又能怎样……如此漫无边际胡思乱想,便斜倒在地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索性抛开了一切,这一觉竟睡得香甜无比,待苏醒洞口已是晨光清亮。小道人朦朦胧胧中刚想起身,突然觉得脸颊和脖子上一片阴冷湿腻,一种对于危险的直觉如针般一下将他扎醒,猛地睁开眼后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动弹半点。
只见一条孩童手腕般粗细的火红色长蛇正蜷缩在他的肩窝和下巴之间,分叉的舌尖直在眼皮底下一吞一吐。此蛇从外形上看好似蝮蛇,可是鳞色如此诡异,头顶上还有一颗形如菩提子的瘤子,却又不知是何异种了。蛇吻之中不时嗞嗞有声,喷出微有淡彩的雾气,有一缕稍掠过鼻端,小道人便觉头晕欲呕,心知此蛇之毒天下少有,急忙闭住呼吸,待毒雾完全飘散后才敢悄悄呼吸一下。
此蛇应是夜间察觉到小道人的体温才过来相就的,但要等它自去却又不知要到何时了。小道人虽已生死由命,但潜意识中的求生本能依然让他恐惧无已,全身僵硬。明知蛇是瞎子,却还是紧盯着几寸外那双淡漠无神的蛇眼,不敢稍动半分,只怕惊动了这魔物,只需轻轻一口,自己登时便要了帐。
一人一蛇便这样僵持着。洞外天光渐渐大亮,日头升起,空气中映满翠意,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可惜此洞朝向西方,一直要等到黄昏才会有阳光射入,也许那时此蛇会受暖阳吸引离开小道人的身体。但才没过多久小道人便已快要支撑不住了,只觉全身酸痛麻痒,直钻入骨缝,难受劲无法用言语表达。实没想到,原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竟不逊于酷刑。
小道人背上冷汗涔涔,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又强忍了半个多时辰,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正盘算着如何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冒险摆脱毒蛇,是正着跳,还是斜着翻滚,抑或就爽爽气气让它咬一口当即毒发身亡,也胜过困在这里活活饿死风成干尸……忽听见洞口传来窸窣微响,紧接着洞窟顶上有一个细小迅捷的影子一闪,似乎是冲着自己这边过来了。
小道人心头砰的一跳,暗道不会那么背,一只怪物未去又来一只吧?他头不敢动,只能尽力转动眼珠,从眼角瞟过去。只见斜对角不远处蹲着一只小兽,一尺来高,看形状嘴脸应是猿猴之属,一身雪白如银的绒毛,裸露的面部却是五彩斑斓,尤其一双眼睛泛着金光,灵气四溢,对视之直让人疑是人非兽。
但见它静静蹲踞在那里,紧盯着那条异蛇。异蛇喷出的毒雾飘散到周遭空气中,小猴鼻尖皱皱,似是闻到了美味一般,眼中流露出贪婪渴望的神色。
小道人见小猴长相奇特,一来便全神贯注于异蛇,又见它闻毒如闻珍肴,心中暗暗称奇,想到师父说过阴阳造化正反皆有配,向来一物降一物,此兽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