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刀再也难忍,甚至冲破了喉咙麻痹的限制,呻吟出声来。轻风一拂,一人已到方小刀身边,关切道:“方兄,感觉如何?”然后握住了方小刀的左手掌。
方小刀全身已抽成了一团,紧紧用力抓住裴秀的手,似乎这样便能减轻一点痛苦,但也知道这只是绝望中的妄想。
不料一握之下,大拇指上的少商穴、小指上的少府穴和手心中的劳宫穴一麻,继而三股温和却浑厚之极的内息分别从这三个穴道源源不断进入方小刀体内,并沿着少商、鱼际、太渊、经渠……,少府、神门、阴郄、通里、灵道……,劳宫、大陵、内关、间使……三道脉胳上行,进入任脉和督脉,最终汇于丹田,竟硬生生将泛滥几至决堤的邪毒又驱回强压了下去。
原来这少商、少府、劳宫穴各是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的起点,裴秀将此三穴作为入口,输入内力帮助方小刀克制体内之毒。可惜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剧毒依然还在,只是暂时被压制住而已。
但方小刀已然感激至极。他是太平青领道符水派门人,虽说不是那么正宗,但也略知一些经脉穴位和内息修炼的事情,知道裴秀此举对其自身内力损耗颇多。强敌尚在环伺,如此做风险之大可想而知。
一盅茶的功夫,方小刀已大为好转,那种极端的痛苦减轻自不说,头胸部的麻痹也改善了不少,眼皮一动缓缓睁了开来,第一眼便看见裴秀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方小刀挣扎着弱声道:“裴先生……谢谢……可以了……”裴秀见他度过危机,又输了一阵内力才收手,笑道:“方兄,好一场大睡啊,看起来神清气爽的样子,果然能睡能吃才好得快。你肚子饿不饿?嗯,君乃馋痨鬼转世,想来应该是饿了,还好灵霄有野果子吃,否则我这点干粮不够你俩分的。”说罢朗朗大笑。
方小刀见他不知自己已听到其与青砚的对话,还在尽力宽慰自己,不觉又感动又心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移开目光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身处于山洞之中,景物颇为眼熟,待瞥见壁上的小洞,才恍然这里便是连通山神庙密室的那个洞窟。
此洞入口在悬崖绝壁的中间,下面又是深水急流,正是隐身的绝佳场所。裴秀将其带回这里躲藏,实乃极聪明的选择。只不过方小刀想到自己逃出此洞时的狂喜尚在眼前,不料一转眼又回来了,且只剩下一口气躺在这里等死……命运之吊诡恶毒真令人无言。
正自感伤,忽又想到一事,回头问裴秀道:“何玠呢?”裴秀道:“他?”斟酌一下,“应该也许是死了吧。”方小刀听不懂,怔怔看着他。裴秀见他表情,一笑道:“那日我追他至附近山顶,最后将其打落悬崖,他掉入下面的江水后便不见了踪影。要说他还活着,以我那一击之力加上数十丈的坠落之势,便是大罗金仙也死透了。可要说他肯定死了,又未见其尸身。易云修辞立其诚,因此我只能说他应该也许是死了。”
方小刀这才恍然,刚要松口气,突然又反应过来,惊疑道:“那日?!什么意思?莫不成今天……”裴秀哈哈大笑道:“方兄,你已经足足在此躺了三天两夜了,是以我才说你好一场大睡啊!”
方小刀一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已昏迷了这么久,那便是说裴秀和青砚也已在此照顾了自己三天两夜。何玠毒药之烈之速,自己曾亲眼目睹,居然能挺到现下,想来其间裴秀主仆不知帮他度过了多少次危急关头,尤其青砚自身也有刀伤。莫说他们之所以会遭到何玠和锦帆郎剿杀,全是受自己连累,即便只是过路之人,原也不必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道人付出这份辛劳,这份恩情却让自己如何报答?
方小刀眼角湿润,嗫嚅道:“裴先生,你们……”裴秀慌忙摇手跳起,避之不及的样子,连声道:“唉,你千万不要讲什么感激涕零的话,我最怕这个了!”方小刀知道他洒脱超迈,那些俗话确实不说也罢,于是便闭口。
这时青砚走过来,拉一拉裴秀的袖子,轻声道:“公子……”裴秀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随之走到洞口。青砚又看了一眼洞内横卧只存一息的方小刀,才道:“公子,我囊中的可用之药所剩无几了,若无药压着,怕是撑不了一炷香。”裴秀淡淡道:“我的内力也可帮他拖延一段时间。”青砚道:“如此也救不了他的命,况且我们的行程已经耽搁,总不能一路带着他,还要时时替他输内力……”顿了顿,又道:“公子,您非得马上做一个决断不可。”裴秀沉吟不语。
两人说话声音虽轻,但这山洞实在太窄小,方小刀躺在那里依稀听了个大概,热血上涌,正想拼尽剩余的力气大声说句:“生死由命,把我留在这儿,你们快走吧!”忽因情绪激动,毒气上攻,头中一阵眩然,眼前一下黑了下去。
恍惚中只听到裴秀说了句:“我再去找下何玠的尸身,等我回来再说。”说完洞口风声飒然如大鸟离巢,应是裴秀跃出了洞口。
方小刀一边懊恼不能劝阻裴秀,一边又觉诧异,不知裴秀此时为什么突然又要去寻找何玠的尸体……但在最后一点灵光闪灭之前忽然明白了裴秀的用意。裴秀一定要找到何玠,是因为其身上可能会有解药。
接下来方小刀的毒势又反复发作了几次,多亏青砚用药救回。不过青砚的药丸也所剩无几了。方小刀昏昏醒醒,醒时亦清楚自己已近弥留之际,他此刻万念不存,只想在死前能对裴秀再道一声谢谢。而青砚看着渐空的药囊也是暗暗焦急,他虽有他的想法,但裴秀说要救方小刀,他自当竭尽全力。
幸好最后一颗药丸送入方小刀口中不久,裴秀回来了。但青砚见其面色凝重,已知这次又是一无所获。
不过当所有办法都用尽,事情也许就不解而解了。方小刀已是虚弱到气息浅微,脸部肌肉也僵硬到连眼睑都动不了,只开一缝勉强看得到眼前几尺地方。
裴秀微皱眉头,负手在洞中踱步,似在考虑什么重大关节。青砚知道他是在做最后的决定,不敢打扰。一炷香时辰之后,裴秀仰首长出一口气,神色端然,显是已下定决心,冲青砚点点头道:“马上把灵霄召唤回来,现下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平平一句话,青砚却似听到了天大的意外,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惊道:“什么?!公子,你你……真的要……”裴秀点点头道:“是。“青砚犹自不敢相信的样子,看了看地上的方小刀,又看裴秀道:“公子,他……这……值得吗?”裴秀冷笑一声,道:“我自有分教,你只管做便是。”声音不大,语气却极是坚定。
青砚见其意已决,叹了口气,走到洞口,从袖中取出一根小竹管,放在嘴边鼓唇而吹。竹管发出尖锐啸声,酷似山猿夜啼,在皓月空山间回荡,惊起几处宿鸟骚动。片刻后青砚又吹了一次,正待要吹第三次,洞口外侧绝壁上忽传来窸窣碎响,有物快速接近,眨眼间一道白光射入洞中,蹲踞在裴秀身前,正是奇兽灵霄。看来它大多时间都是独自一个在外活动,与裴秀之间并不是那种习见的主人与宠物的关系。
裴秀手抚其头顶,口中发出几声奇异的音节,原本十分温驯稚萌的灵霄突然全身毛炸开,直往后躲,并冲着裴秀吱吱连声,似在还嘴。连方小刀都看出它的表情极为惊恐愤怒,不知裴秀刚才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竟把它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