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屋顶,狂风四起,天上乌云翻滚,眼看一场大雨在即。刘伶这才变了变脸色,低声骂道:“妈的,老天爷也来添乱,淋坏了咱们这桶宝贝那可大大的不妙!”低头对挟在胁下的方小刀道:“小子,我要赶路,可顾不太上你了,怕的话把眼睛闭上!”方小刀兀自嘴硬:“你留神自己屁股别被人砍到就好,老子不用你操心。”刘伶哈哈一笑。
此时远远飞出的铁锅当的一声掉在地上,附近不明底细的太阴教徒立时被吸引,十数条人影从埋伏处窜出,奔向铁锅落处。屋顶上的刘伶瞧准方向,脚下一点一纵,直飞了过去。
待那些暴露形迹的太阴教徒惊觉中计,发现紧随而来的刘伶时,顿时大哗,内中七八个身手了得的反应亦是极快,齐举刀枪直搠过去。其他处的教徒也察觉了异动,纷纷向这边扑来。
长笑声中,刘伶单刀如风,夜色中便如炸起道道闪电,以刘伶为中心朝四方窜出。电光过处,当者披靡,断刃、鲜血、残肢……漫天飞舞。
刘伶身后背着一个大木桶,一只手挟着方小刀,却似乎对身形速度毫无影响,全速冲刺直透包围圈外围。在远处赶来的太阴教众眼中,便似有一个不断闪烁的雷电团以惊人的速度直线向前滚动,其势一往无前,直比狂风更烈。
只眨眼功夫,刘伶便冲出了重围,身后留下一地狼籍。
正在太阴教众被刘伶的气势所慑,情不自禁慢下脚步不敢追击之时,刘伶却突然停住,回转身来。众教徒包括方小刀都齐齐一愣,不明所以。
但听刘伶朗声道:“且帮我给太阴神君带句话,便说他老人家的煌煌教义乃是一团狗屎,以后少出来丢人现眼,只与你们这些徒子徒孙躲在家中自娱自乐才是正道!”说罢仰天大笑,这才扬长而去。
太阴教众狂怒喝骂,无数的暗器射向刘伶,却无一件能追上他的速度,力竭后纷纷坠地,只能干望着那迅捷无伦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郊野苍茫,大风号作,长草矮树被吹得仿佛海浪起伏,已有零星的雨点掉落。担心饭料被雨水淋坏的刘伶全力施展轻功,直如御风飞行。
冷风吹头的方小刀从眩晕迷幻和热血沸腾中慢慢冷静下来,斜眼望着长发飞扬衣袂飘拂的刘伶,心中却又渐渐生起了一把火。
当刘伶在夜色掩护下,攀上城中一处鼓楼的顶层时,积酝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这里是刘伶在方小刀指点下事先找好的地方。饭料蒸熟之后,尚需要有一段时间的阴晾,去除多余水分。这鼓楼在紧急情势之下才会敲响,平时无人上来,正是一处绝好的所在。
两人将木桶中的米饭倾倒在早已准备好的竹席之上,令之均匀铺开。鼓楼高耸,四下透风,正有利于晾干饭料。今日白天天气燠热,方小刀原本还在担心对晾饭料不利,此时一场大雨却解了此忧,无论温度湿度皆是最好不过。
忙过了这一番,便只需耐心等候。两人坐在鼓楼栏杆前,望着大雨中晦迷的夜城,一时无话。
四下静谧,天地间唯有雨声滂沱。
良久,方小刀忽然对刘伶道:“我想学刀法。”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的刀法。”刘伶转过头来,看着方小刀,只淡淡道:“是吗?行啊。”他的回应反而令方小刀一怔,迟疑道:“你……真的肯教我?”刘伶伸了个懒腰,笑道:“你帮我酿酒,我教你刀法,很公平。”把手枕在脑后在墙上一靠,“其实我还得谢谢你,还好你只是叫我教刀法,因为我出不起司马懿的价钱,又不能白吃白喝,叫别人说我欺负小孩子。”
方小刀听出他又在揶揄自己去洛阳应赏的事,脸上一红,忙大声辩解道:“我去洛阳可不是为了钱!”刘伶斜睨着他,冷笑道:“哦?是吗,难道是为国为民?那似乎也不对。你一个吴国人去救一个魏国人,而这魏国人却正心心念念要灭掉吴国。还请方先生不吝赐教,你为的倒是哪门子国哪门子民呢?”
方小刀听他的言语越来越尖刻,眼神中的不屑嘲弄更是要四溢出来,只觉胸中一口气郁塞得便似要炸裂开来一般。他自小飘泊江湖,既无强大背景,又无惊人本领,遭人轻视羞辱是家常便饭,也早已修炼得没皮没脸,若回回都要计较,那早不知气死多少次了。但不知为何,他虽与刘伶相识未久,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却无法忍受刘伶的轻视,只觉宁死也不能让他瞧不起。原本他奔赴洛阳的真实原因乃是最大的秘密,那是打死也不能说的,但当下热血冲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便即将前后因由全盘说了出来。
刘伶静静听着,眼中的不屑和嘲笑渐渐退去,随着方小刀所述变化着各种神情,尤其听到裴秀何玠这一段,似乎大觉有趣。
花了好长时间,方小刀才结结巴巴讲完,这才长出一口气,感觉好受了些,滚烫的额头双颊也冷却下来。只是山尊让他冒领内府细作一事,他怕解释不清楚,是以略过未说。
刘伶又寻思了一会,微笑道:“那么你想学刀法,也是为了去救师父吗?”方小刀涨红着脸,吭吭哧哧道:“也是……也不是!”刘伶眉毛一挑,双手抱胸道:“此话怎讲?”方小刀犹豫了一下,才道:“除了救师父,我、我还想能像你一样!”刘伶一怔,问道:“像我哪样?”方小刀挺起胸,大声道:“就是有一天,我再不会受人欺负,也不用再受任何人的鸟气,哪怕站在太阴教锦帆坞这样的家伙面前,也能大声地嘲笑他们!”
刘伶看着方小刀炽热的目光和清涩却闪闪发光的脸庞,不由得笑了,如春风吹过池塘。他也是寒族出身,也自小闯荡江湖,当然很清楚方小刀话中的意思。当下长笑一声,直身而起道:“好,懂了!”拍了拍方小刀的肩膀,“那我们现在就来做两件事。“方小刀不解道:“两件事?”
话音未落,只见刘伶整了整衣服,长揖到地道:“首先,我刘伶向你方小刀郑重道歉!之前我自以为是,冤枉了你,所言所行十分混蛋,还请你多多原谅。”方小刀吓了一大跳,急忙乱摇手道:“不不不……不用……真的不用……”
刘伶却不理他,直起腰道:“第二件事么……”四处看看,伸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化掌为刀,喀喀两声已将那段栏杆砍下,然后抛给方小刀。
方小刀拿着断木,莫明其妙,问道:“这……干什么?”刘伶道:“你不是要学刀法吗?现下我没地方给你找刀去,就用这个代替一下吧。”方小刀一怔,道:“现、现在就学?”刘伶眨眨眼道:“当然,难道还要焚香吃斋沐浴更衣之后再开始吗?眼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方小刀哭笑不得道:“但这也太随便了吧?”刘伶笑道:“唉,你的悟性还真不错,被你说对了,我这套刀法名叫酒狂刀法,第一要义正是随便。”说着又用掌砍下一截栏杆,擎在手中,拉开招式道:“第一招,对酒当歌,注意我左手后招的变化。”
方小刀张大嘴愣了片刻,正要照猫画虎,忽然刘伶剑眉一竖,单掌一立,峻声道:“且慢!”方小刀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只听刘伶大喝一声:“着!”手中断木已脱手飞出,势如闪电。
未等方小刀反应过来,断木落处响起一声吱吱的惨叫。原来是一只老鼠溜出来正欲偷食晾在那边的饭料,却惨遭刘伶“飞龙在天”的脱手刀绝招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