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子槿和源各执一词,但郑渊依旧没有表露出任何偏向,一路上该吃吃该玩玩,把钱花得差不多的同时也终于堪堪在初雪前到了家。
接着便是一场大雪。
“年都要过了雪才来,今年倒是有些意思。”
郑渊坐在廊下,大雪纷纷而来把天地连成浑然一片,院中唯一的枯树也被覆上了厚厚一层,看上去不堪重负随时可能倒下。
然而雪却还没有半分要停的迹象。
“已经下了三天了。”
一直这么大,没有小上半分也没有大上分毫,平稳得令人心乱。
“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年不大适用。”郑渊的身旁温着酒,却不着急喝,“你说这雪会下多久?”
越子槿一身白衣,几乎和苍茫的大雪融为一片。
“我不会看天文,但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停。”
郑渊若有所思,“那这个年,可就不好过了。”
雪可润物,亦可灾祸。
郑渊拍了拍衣服,起身跑了出去,也不打伞就跑到树下,跳起来晃了晃树枝洒下不少积雪,虽然有不少砸到了他身上,但树也因此挺拔了不少。
“树枯树荣,树死树生,这本就是天道自然,你又何必强加干涉?”
郑渊在院内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虽然郑家已经衰落了不少,但到底也是有些底蕴,院子很大,原本的杂草被雪覆盖之后倒也显出了一二别致的意味。
“什么是天道?顺应不为便为道吗?其他的我不管,但这棵树自小伴我长大,多少有些情谊,何况我还等着它秋日的桃子,就这么看它被压死算是几个意思?”
越子槿道:“若天让其亡,那便是天数,救也是枉然。”
郑渊并不在意,“若是天命,那我救或是不救结果都是一样,你又何必来管我?”
“你读老庄?”
“我什么都读。”
“道家之学,本就是修仙的根基,精通者可入道。”
“那你们给凡人看干什么?”
“若是连这份可能都无,未免太过不公。”
“不公的事情多得去了,不缺这么一件。”
郑渊的态度太过坦然,反而显得那求之不得的机遇不足一提。不过也的确,相较起修真界的天然优势,凡间的悟性过于玄乎,约等于无。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之说。
但就是这种难得的一份“公平”,却也依旧存在着。
郑源、郑渊......
两次入道,都只是所谓“公平”之下的巧合吗?
越子槿眨了下眼睛,诸多的思绪全部隐藏在了大雪之下。
郑渊回到了廊下,随意道:“你确实看错了,我是看老庄不假,但并不等于我完全认同他们的学说。”
越子槿顿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触到了什么钥匙,“为何?”
正如她之前所说,人间流传的道家是修仙的基础,就算修真界再怎么自命清高也逃不过这其中道理。
而郑渊能登上青云路,就证明他有道心。
越子槿举出了他书房内的其他例子,“那你喜欢什么?儒墨法纵横阴阳,各家书目你皆有收录,虽有家族藏书的可能但摆在书架上一个不是用来看着好看的吧。”
越子槿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会对认定自己认定的事实绝不更改,却也会认真的去询问自己不熟知的意见。
郑渊并未在意越子槿的问题,只是笑道:“如果都去听一家之言,岂不无趣?”
“学术杂糅,终究失离本真,走不长久。”
越子槿是道体,就证明她天生就能对道的理解更加深入。
在她看来,道的最初是质朴本真,到最后的诸多解释衍生,虽说有助于人们的理解学习,但最终不如最初透彻。
郑渊却摇了摇头。
“谁说我是这个意思了?”
越子槿虽说有她自己的高度在,但思想却终归是正道中的正道,存在无法避免的思维误区。
“我无法说明什么是道,但我所坚持的思想却并非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我会对它们进行思考和借鉴,但我的思想是我的东西,不是书本或是某个古人的复刻。”
书本归属各家,但思想却是独属于郑渊个人。
“没有人能做到和书本完全一致,说到底我们是人,不是作者的化身。”
就算是圣人,也没有都长一个样子的道理。
道是什么?
曾经无数次思考过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了越子槿的脑海。
她想起了师兄在青云路上挥出的那一剑,想起了他掷地有声的一句“这是错的”。
更想起了,她困在青云路的无尽岁月中,始终无法向上跨过的那一步。
已至青云路,不入登仙台。
她对道的理解,究竟是差临门一脚,还是始终未入其门呢?
“越子槿,我问你一件事,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请不要隐瞒。”
越子槿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我从不骗人。”
郑渊指了指天空,白雪无暇,现在却成了最可怖的灾难。
这场雪太异常了。
“这场雪要下多久?”
“我不知道。”越子槿顿了顿,“那要看有人想让它下多久。”
郑渊无声的叹了口气。
果然,不是天灾,是人祸。
百姓何辜!
“你想救人?我可以帮忙。残害百姓,实为祸乱!”越子槿道。
“先去京都。但愿事情还没我想的那么糟。”
话虽如此,郑渊却难得的收起了些轻松。
“你要去找谁?”越子槿顿了下,“不,应该说你要去保护谁?”
“我留在了一封信说去京都寻求帮助的书童,和我的叔父一家。”
越子槿突然道:“不去见一面你邻家的阿姐?”
郑渊愣了下,没想到越子槿记得清楚,继而哈哈大笑。
“阿姐她已成亲一年有余,若是想见,现在便可。”
邻家的阿姐没有特别好看,也比不得越子槿的气质,只是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一看就是生得幸福没受过多少苦。
郑渊叫她阿姐,相处起来也真如姐弟一般。
郑渊说自己喜欢她,是真的喜欢,却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越子槿突然愣在原地。
怎么会是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人若无别,这道,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