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戴上手套（还剩十四双），用从浴室水池下偷来的消毒液清洁书架的最上层。
“看看查尔斯先生的花园，我敢说他一定非常生气。”我一边清洁一边对墙纸上的狮子说话。
孩子们只花了几天时间就留下一地垃圾，原来整洁的草坪现在满地都是玩具。篮子、铲子、各种大小的皮球、塑料小车、三根绳子，还有一块蓝色的野餐毯……整个草坪都是。我拿起笔记本。
下午1:15。查尔斯先生的外孙泰迪在后花园里玩。看不到他的姐姐凯西。
泰迪用一根树枝捅着花床上的什么东西，我凑过去看了看，看清楚以后吓了一跳。那是一只死掉的小鸟——还没长毛的那种，有着鼓鼓的、刚刚长成的眼睛。泰迪从草坪上拿起一个橙色塑料铲子，然后跪下来，想用铲子把小鸟铲起来。我放下手中用来清洁的东西，开始观察。
泰迪站起来，要把鸟儿拿稳可不容易，不过他做到了，很快就歪歪扭扭地往水池边走去。他在水池边站住，把小鸟扔了出去，小鸟在空中翻啊翻啊，然后哗啦一声掉到了水里，消失了。水池里发出几声拨水声，那是查尔斯先生养的鱼在冲向水底。泰迪站着看了一会儿，也许是想看看那只死掉的小鸟会不会浮上来，然后他回到了花床边，继续用铲子挖土。我拿出一本书一边擦拭着，一边看着花园。
凯西出现了，拿着一个塑料包，还有她来的时候就带着的瓷娃娃。泰迪蹦蹦跳跳地向她走过去。
“凯西！凯西！小鸟死！”
凯西就像没看见他一样，把野餐毯拉到树荫下，泰迪在她身边蹦着跳着。
“小鸟，凯西！死了！”泰迪大声叫着，好像这样可以让凯西明白他在说什么。我觉得他现在可能后悔把小鸟扔了，要不然可以先给凯西看看。
“走开！”凯西说，把那个脸色苍白的娃娃放在毯子中央，把娃娃的腿摆好，好让它坐稳。她把塑料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发带、梳子和发卡散了一毯子。
“凯西，小鸟死了！死了，凯西！”
泰迪跑到水池边，摇摇摆摆地指着水面。凯西看了他一下，然后开始整理那些头饰，她把各种梳子排成一排，把发带缠成卷儿。泰迪回来坐在姐姐身边。他拿起一把紫色的梳子，想要梳梳自己的金发，不过他拿得不对，梳子从脸上掉了下来。凯西对他说了句什么，然后把梳子抓走了。弟弟站起来，回到花床边。他蹲下来，看看植物下面，也许希望再找到一只死鸟给姐姐看。凯西整理了一下腿上的粉红色裙子，开始一边给娃娃梳头，一边跟她说话。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看到那只死鸟，想到有多少病菌在传播，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虽然我住在隔壁，但是脑子里充满担心，担心那些细菌会蔓延到我的房间，从每一处缝隙侵入。大家都想不到，一点小小的灰尘会迅速发展成一场大瘟疫。这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所以如果不小心弄脏了屋子，我就得整天搞卫生。我从窗子边走开，开始集中注意力擦拭每一本书的封面和书脊。
擦到第三本的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尖叫。泰迪躺在野餐毯上，凯西抓着他的脚，要把他拖走。一拖到草坪上，她就砰地放下了泰迪的腿，然后回去玩她的娃娃。泰迪在那儿躺了一会儿，瞪着刺眼的蓝天，然后爬起来，摇摇摆摆地回到瓷娃娃那里。他抓起娃娃的头发，跑向水池，一路把娃娃拖在地上。凯西坐在毯子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几秒钟，然后她脑子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用最大的声音喊起来：
“把她还给我，马上！”
小男孩转过身，娃娃吊在他的手里，腿拧得很别扭。没人动一下。
“不行，泰迪！那是妈妈给我的！”
凯西求着泰迪，声音都发抖了。
也许泰迪是想报复凯西不跟自己一起玩，也许他只是想看看娃娃沉下去的速度是不是跟小鸟一样快，不管哪一个，对他都太有吸引力了。他短短肥肥的胳膊高高地扬起来，瓷娃娃飞了起来，在空中停留了一下，然后掉进颜色深深的、绿绿的水中。
哗啦！
娃娃停在水面上，就像一个悲剧的女主角，凯西呆住了。娃娃的衣服散开鼓了起来，一开始好像会浮在水上的样子，但是之后就慢慢消失在水中。
“我觉得很不好。”我对墙上的狮子说。
凯西身体僵硬，两手在身体两侧伸着。如果这是个卡通片，那她的耳朵里就会冒出烟来。泰迪看着水池，着迷地看着水面，也许在想娃娃是不是掉到了小鸟的上面。小姑娘向弟弟跑过去，伸出双臂，看样子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使劲推了一下弟弟，泰迪的头晃了一下，然后往前扑倒，摔进了水池里。
这看起来不太真实，好像我的窗户是个电视，一会儿广告就该开始了。凯西站在一边，看着弟弟在水中拼命扑腾。
“查尔斯先生在哪儿呢？他怎么还没来？”我一边跟墙上的狮子说，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拍打着窗子。
“救他！”
凯西吓了一跳，然后脑袋慢慢转过来，想知道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啪！啪！啪！
“叫外公！去叫外公！马上！”
啪！啪！啪！
我继续拍着窗子，但是凯西只是瞪着我，她的手垂着，弟弟扑腾起的水花溅在她的身边。我冲出房间，差点被奈杰尔绊倒，它正在阳光里伸懒腰。站在楼梯上，我看着前门。我可以马上下楼，穿上运动鞋，冲过去把泰迪从水池里拉出来。但是我动不了。不用说把手伸进那脏得要命的水里，光是想想要出去就让我觉得难受。于是我跑进了办公室，大象床铃在我的身边晃动。
十一号院子里的小路上放着一条水管，不过没有查尔斯先生的踪影。
“他去哪儿了？他在哪儿？”
我看着街上，然后发现他正跟佩妮和戈登在一个院子里聊着天。他们三个都在笑，查尔斯先生脸上很红。我使劲拍着窗子。
“查尔斯先生！泰迪出事了！快！”
他停止说话，环顾四周，想知道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佩妮发现了我，指了指。
“查尔斯先生！快！他掉进水池里了！”
啪！啪！啪！
查尔斯先生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等明白过来后就向房子跑去。
他胳膊腿都瘦长瘦长的，跑起来好像慢动作。我跑回卧室的窗户边。泰迪还在扑腾，凯西还在观看。这时老人出现了，凯西抓住弟弟的胳膊，把他半拉出水池。
“怎么了，泰迪？”
“他掉进去了，外公！我够不着他！我叫你了，但你没来！”
她开始哭哭啼啼，她弟弟在草坪上咳嗽，嘴里嘟嘟囔囔。查尔斯先生拍着他的背。
佩妮跟戈登来了。
“我的天哪！出了什么事？他还好吗？”佩妮说。
查尔斯先生指了指凯西，但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离开了一会儿？……你在水池边玩？……那里面我养了鱼！”
凯西的哭声变大了，但是查尔斯先生没有管她，他用胳膊夹起泰迪，向屋里走去。
“你有毯子吗？”佩妮问，她跟着查尔斯先生，挥着胳膊。
“我们得让他暖和起来，他可能吓坏了！戈登，回去把我们的毯子拿来，至少拿三条！”
戈登一声不吭，从房子边走了。
查尔斯先生往上看了看我，我以为他会感激地点点头，但是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泰迪的手向前伸出，就像超人那样。
“小鸟，外公！死小鸟！”
想想他差点被淹死，现在看起来算挺好的了。
他们一进屋，凯西就不哭了，她抓起泰迪用来捅小鸟的树枝，把树枝伸进水池中搅动，有东西浮了起来。她跪下去，把东西拉过来，抱在胸前。水从娃娃身体里流了出来，金黄的头发变成了肮脏的棕色，还掉了一只鞋子。凯西亲了亲娃娃的脸，想要弄好它的衣服和头发，让它变得整洁。她往屋里走了几步，然后突然直直地看着我。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不想傻傻地躲起来，于是就让她那么瞪着。她把嘴唇张成“O”的形状，然后咂了三下，就像一条鱼。我哆嗦了一下，走开继续擦我的书。
那天晚上我安静地躺着，睡不着。
嗒，嗒，嗒。
有人在隔壁拍着我卧室的墙。
嗒，嗒，嗒。
我猜是凯西想要折磨我。我没动，安静地听着。
又开始了，这会儿重了一点。
嗒，嗒，嗒。
我翻过身，背朝着墙。
他们一来情况就变了，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