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明醒得早,吃的是酒店的自助餐。
走出酒店,发现空气有些冰凉。
沿着昨晚走过的路,邓长明不急不缓地走着。
今天是周一,南州一中的大门徐徐滑开,穿着校服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学校。邓长明随着人流进了校园,四处打量,球场、楼梯、树、教学楼,这些单调的景物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清新简约的图画,知识在此酝酿。
围墙的边缘一排柳树低垂着枝条,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邓长明沿着操场的边缘漫步着。
铃声响了,学生们四面八方涌入教室,操场冷清下来。
邓长明路过一间又一间教室,听到里面老师们讲课的声音,邓长明找到一间教师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有一个女教师,短发,中年,低头书写。邓长明敲了敲门,女老师抬头看了看邓长明,问:“同学,你找谁?”
邓长明问:“校长的办公室在哪?”
“你找校长做什么?”语气像是面对一位敌人。
邓长明说:“我来这上学。”
“报名找吴老师,转学找徐主任。”
邓长明思考片刻,也搞不明白自己是属于报名还是转学,便随便一问:“徐主任在哪?”
“在上课,高三(5)班。”继续低头书写。
“哦,谢谢。”
徐主任大概四十岁的样子,没有大多数这个年纪该有的标志性的油腻,长发清爽而飘逸,工作服干净而平整,袖口粘了些白粉笔灰。邓长明看见他在高三(5)班仅有的小空间里踩来踩去,侃侃而谈,嘴角打磨出两团白色唾沫。
邓长明坐在楼梯上等了一节课,中间有两只蚂蚁从他腿上爬过。
修真之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更有甚者,修为高些的前辈,一个闭关一坐几十上百年,闭关出来胡子可以剪下来做成小毛刷,头发可以剪下来做成打蚊鞭。
打蚊鞭又名佛尘。头发做成的佛尘得加入染料和其他东西,增加韧性,可以打打家具上的灰尘,其实这样正合了佛尘的本意,最早的佛尘名拂子,从拂,拂去尘埃。
谈到拂去尘埃不得不提的是佛门经典的故事【1】:
话说禅宗第五代祖师弘忍老和尚有天早上醒来,把所有东山寺的和尚叫到大殿集合,弘忍老和尚说:“各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快死了,就在这几天,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迫不及待希望我赶紧死,你们惦记我的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可能会疑惑,我怎么知道自己要死了,我跟你们说,我已经参透了生死,人难免有一死,一个人活到六十就保本了,不亏,活到七十就该死了,如果有幸活到八十,小赚,活到九十,大赚,倘若年轻时积德行善,能够活到一百,那大赚特赚,死而无憾了。我七十,该死了,我也想死了。你们不要惊讶,我看透了生死,也掌握了生死,我现在就要掌握我的死,我也看得透你们中一些人的生死,你们中一些人的生死我却看不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们中大部分比我死的年轻,或病死、或饿死、或被踩死、被砍死、淹死、摔死……死得奇形怪状,花里胡哨。死之前,我要将禅宗衣钵传给你们中的一个,你们各自下去写首诗,表达各自对于禅的理解,我认可谁的诗,谁就可以继承我的衣钵。注意,是诗,不是口水话,不要长篇大论,超过二十八个字我头给你们拧下来,下去写吧。”
和尚们早饭都不吃,苦思冥想,指甲都啃平。
弘忍老和尚座下弟子神秀在弘忍老和尚僧房的白墙上写了一首二十字的诗,偈云:
“身是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莫使着尘埃。”
弘忍老和尚看了,读了两遍,还大声读出来,对其他弟子说:“好诗,好诗,你们都好好学,好好背。”
弘忍老和尚把神秀叫到自己房间,问:“诗是你写的吗?如果是你写的,我的衣钵应该就是你的。”
神秀说:“是我写的,以我的修行,我不敢求衣钵,只想让大师看一下弟子是否有些小智慧,是否明白些大道理。”
弘忍老和尚仔细端详了神秀一阵后,说:“要不,你再回去想想,再写一首,我再看看?”
晚上,出来撒尿的弟子在墙上看到另一首诗,赶紧把弘忍老和尚叫醒,弘忍老和尚出来看了一遍,读了一遍。诗同样是二十个字: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有和尚说:“这是慧能写的,我看见他写了,站在凳子上写的。”
弘忍老和尚把慧能叫到自己房间,问:“诗是你写的吗?如果是你写的,我的衣钵应该就是你的。”
慧能说:“是我写的,我惦记你衣钵很久了。神秀是个脑残,他根本不懂禅。”
后来的事就不知道如何发展了,众和尚都知道的是,弘忍老和尚就地坐化了,众和尚还知道的是,慧能和尚当晚就跑了,往南跑的,房间里一样东西都没带走。
众和尚都说慧能继承了弘忍老和尚的衣钵,逃跑了。众和尚追杀了弘忍几个月,未果。
邓长明每每想到这个故事就难以静下心来,在他看来,神秀的诗太造作,慧能的诗太偏激,弘忍老和尚的大智慧肯定看得出来,必然不可能把衣钵传给慧能。肯定是慧能和尚弄死了弘忍老和尚,抢了衣钵连夜南下了,但此衣钵非彼衣钵,真正的衣钵哪能抢得到呢?没有得到真正的衣钵,后来也便无衣钵可传,所谓坐化可能也是郁郁而终。
人间的佛尘大多是以马尾做成的,马尾韧性好,粗壮,取材方便。以前佛尘大多在农村见到,农家人夏日躺在椅子上,手执佛尘,倘若蚊子不知死活在腿上咬上一口,一鞭下去,既驱赶了蚊子,也间接挠了挠,甚是舒服。
随着驱蚊方式的改进,蚊香、防蚊贴、电蚊拍、灭蚊灯……各式各样的产品让节肢动物无处可逃,于是拂尘也渐渐淡出人们视野,偶尔能在和尚尼姑手里见到,但大多起装逼作用,修士中基本上是不用拂尘作为法器的。
徐主任下课一出来,邓长明就连忙跟了过去。
邓长明说:“徐主任,我叫邓长明,我是准备转学过来读书的。”
“转学?”徐主任盯着邓长明,“你是哪个学校的?”
邓长明说:“我没有学校,就是想来这边读书。”
徐主任眉头紧锁,捣乱来的?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文化人从不骂人,除非忍不住。
邓长明目送徐主任的身影远去,挠了挠头,看来还是得直接去找校长啊。邓长明随便拦住一位同学问:“同学,请问校长办公室在哪?”那同学打量了一下邓长明,说:“你想见校长?那家伙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我们平时一两月都见不到,你去他办公室绝对不在。看看吧,待会升旗仪式,新学期开学他应该会出现一次。”同学说完进了教室。
邓长明看着那位同学的背影,不由苦笑,“那家伙”?南州一中的学生都好有个性啊,邓长明感叹。
邓长明继续在校园里转悠。
南州一中号称百年校史,其前身名南州学堂,从这里走出过不少名人,教育局重心所在。手握全市最好的师资,收全市最优秀的学生,同时也是全市升学率和重点率最高的学校,每年都拿出十来个清北学生。
在校园一隅,邓长明发现一处灵气颇为丰厚,仔细感受一下,发现是一棵大树传来的,粗略估算,这棵大树树龄可能超过这个学校的年龄。
邓长明见四下无人,三两步便踩上了树梢,躺在上面尽情感受古树源源不断的灵气扑面而来,修为竟然有些松动的迹象,渡虚决缓慢运转起来。
邓长明感觉到一个身影正徐徐靠近,低头看了一下,一个女人,抱着一叠练习簿从树下经过。
身影微微一倾,一个簿子从顶端滑落,女人侧身看了一眼,一手托着剩余的练习簿,蹲下用另一手去捡,却不想一下之间,手里的簿子一个不稳掉了大半,女人无奈地叹口气,把剩余簿子放在身旁一个石凳上,一个个捡起地上的簿子。
邓长明低头看了一眼,赶紧把视线挑开,一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帮忙捡起远处一个簿子,递给女人。
女人的名字叫做宋茗。
宋茗接过簿子,谢谢邓长明,认真叠堆好,又重新抱起簿子,疑惑地问邓长明:“同学,你从哪冒出来的?”
邓长明四周扫看一眼,发现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用手向上指了指:“树上。”
宋茗抬首望了一下,随即怒气冲冲地盯着邓长明。
这女人的双眼看得邓长明有些发怵,弱弱地问:“怎么了?”
宋茗一跺莲足,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哒”的一声巨响,气促着走了,怒气从胸出,丢下两个字:“流氓!”
邓长明盯着她窈窕的背影,曲线的身段,思考了片刻,随即恍然,自己自然看见是她的胸口将簿子顶落了,也确实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不过都是是无意之间看见罢了,非刻意而为。
真是莫名其妙。
莫名被贴上流氓的标签,邓长明的心情已经不美丽了。找到校内的小卖部,买根冰棍咬着,降降火。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潮水一般从教室里涌出,迅速到操场集合成长短不一的队列,操场上两千多个人头,一片黑。
升旗仪式开始了,国旗手举着国旗踏步而来,在国歌中国旗缓缓升起,随风飘飞,礼毕,一个微胖的男人走上台讲话。
邓长明仔细观察了他,猜测这位应该是校长。果然,他的讲话时间彰显着他的地位,结束时,台下掌声雷动,惊飞了树梢上的一群鸟儿。
当同学们耐心耗尽之际,校长叫一声“请同学们陆续撤离,不要发生踩踏”,学生们便欢呼着,一排排行离操场。
邓长明看见校长从容地走下楼梯,又走上楼梯,走进一栋大楼。
邓长明跟了上去,电梯停在了十二楼,邓长明按了电梯,发现电梯下来一层停一层,好慢,于是拔腿从楼梯上楼。楼梯上都是学生,停留着,谈笑着,邓长明这个移动的物体显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都目送着他上楼,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又接着谈笑风生。
十二楼基本见不到学生的身影了,邓长明一间接着一间找,随即看见“校长办公室”的牌子,伸手敲了敲门,节奏均匀,响度适中。
“请进。”男人的声音雄厚,没有体重作为支撑发不出这样男人的声音。
邓长明推门而进,一眼看见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近距离看才发现他不是微胖,而是确实胖,圆脸,不难看出这张脸曾经也意气风发过。
邓长明说:“陈校长好。”
邓长明是做过功课的,知道这位名字叫陈启光。
陈启光问:“你是何人?有什么事?”不是老师,老师他都认识,升旗仪式没穿校服,也不是学生。
邓长明说:“我叫邓长明,想转来贵校上学。”
陈启光面色瞬间不好看起来,怎么这种事也找到自己这里来了。不耐烦道:“转学的事情去找徐主任。”
邓长明道:“找过了,他解决不了。”
邓长明说的是他解决不了,而不是他没搭理我。
“哦?”陈启光校长眯起了他的眼睛,视线聚焦在邓长明的眼睛,邓长明发现陈校长是双眼皮。
陈启光问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几年级?”
怎么又问哪个学校的,邓长明有些无语,他并不明白“哪个学校?几年级?多少分?”乃是中学教师的经典三连问。
“小学毕业,辍学了,没读过初中。”邓长明估摸着师姐的文化水平应该是小学吧,自己所学到的东西也应该是这个水平。
陈启光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直接拿起电话大喊:“保安!”
邓长明瞬间出现在陈启光身边,按下他的电话,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真是要来上学的。”
陈启光被邓长明的速度吓了一跳,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怒气消了点,问:“那你是想来上初中?”
南州一中是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不过以邓长明的身高和年龄,如果去上初中的话会很别扭,格格不入。何况他真正的目的也并不是上学,不过是想体验一下普通人所要经过的生活历程罢了。
邓长明说:“我想上高中。”
陈启光确定了邓长明就是来捣乱,道:“不行,我们学校只收高材生,中考分数不够进不来都,你走吧,再无理取闹我报警了。”
邓长明说:“我是富二代,我要给学校捐钱,我要读高中。”
邓长明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中学生立flag时的样子:“我要奋斗!我要努力!我要上清华!”
陈启光抚了抚额头,要捐钱哪是这样子的,况且富二代哪有自己跑过来说要捐钱要上高中的,陈启光摆了摆手道:“你走吧,出去吧。”
邓长明道:“我真要捐钱啊,我想读书,你不能拒绝我的好心以及否定我对知识的渴望啊。”邓长明感觉有些心累,怎么自己有钱还花不出去的说?
陈启光仔细端详了邓长明一阵之后,问:“你是认真的?”
邓长明点头道:“当然,我真是富二代,我要捐钱。”
陈启光问:“你准备捐多少。”
邓长明早已准备好,伸出手指比划一下,说:“我要捐一栋实验楼,我捐八百八十万。”
陈启光吓了一跳,我没听错吧。问一句:“多,多少?”
“八百八十万。”邓长明答,这个数字是昨晚估算好的。
陈启光说:“如果你是真要捐款,那你来上学当然是可以安排的。”
邓长明道:“我当然要捐款,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转钱。”
陈启光再次扶额,这真的是富二代吗?
陈启光问:“您叫什么名字?我耳朵不好,刚才没注意,没听清楚。”
“邓长明。”
“邓先生您好,如果您真要捐款的话,我们要办理相关手续,签署文件,以作记录的,当然这些都不用您麻烦,我们会一一弄好。您看这样行吗,您明天过来,我们准备好相关文件,您签完字再给我们捐款。”
邓长明思考片刻,虽然有些麻烦,但事情不也解决了不是吗,捐完钱就可以来上学了,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其实也是在锤炼自己的道心,能用钱买到历练之路,何止是赚了!
邓长明开心道:“当然可以,我明天过来。”
陈启光:“那好邓先生,明早十点,就在这里。”
邓长明道一声没问题,便离开办公室,邓长明心情大好,刚才碰到那个女人的不愉快全都一扫而空。陈启光将邓长明送进电梯,还要进一步送,邓长明拒绝了。
电梯门缓缓关闭,邓长明看见陈启光的皮鞋,光滑明亮,没有皱褶,是双新鞋。
这是个讲究的男人,也是个好人,邓长明心想。
出了楼,邓长明脚步轻快,看着周围嬉笑的学生们,邓长明畅快无比,再不久自己也将和他们一样愉悦地在这校园漫步了。
远远的看见四、五个女生谈论着走过来,其中一个邓长明认识,正是昨天见到的那位名叫“童童”的姑娘,邓长明朝她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这位应该算是在这个校园里唯一的熟人了吧。
“童童”看见了邓长明招手,也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走得稍远些,听到后面传来对话。
“童影,他是谁啊?不是本校的啊,该不会你偷偷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不告诉我们吧。”
“别乱说,昨天才认识的,一起坐了个车而已,我连人名字都不知道呢。”手打肩膀的声音。
原来叫童影,邓长明大步向校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