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虽然为李氏天下,但在很多方面,姓氏并没有太大作用。晚唐风云变幻不定,人心惶惶。
李信英太祖本出身贫寒,其父早亡,惟其母卖豆腐支撑其至十四岁。他自幼刻苦学习,后过明经、倾身为官。后与江湖杀手傅跖建立契约,创立双生,仕途渐升。早年其深知百姓之苦,励精图治,渐有政绩,后来遭小人陷害,屡被罢官,遂知官场之恶。得双生堂之助,重获大权,及至司徒。李信英之父生性多疑,残害了很多无辜者,世人畏惧。然而得皇上信任,官至中书令。而至李信英,明朗有忠臣之风。昔日得皇上信任,官至司徒。素日与太尉、左拾遗蔡吉安等人不合,又规劝皇上远离宦官小人,遂与宦官有隙。及至今日,遭人讥讽后被贬御史大夫。御史大夫的分量对于当时的局势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李信英心中常怀有愤懑,于是策划将李婉嫁入皇室,为自己的晋升寻找机会。
小人如何,忠孝为先。
秋分至,百叶凋。长安清凉些许。
傍晚时分,李府内一片宁静。李夫人在院子里散步,李万元正在和他的侍从下棋。慕雪仍在后花园里练剑。
李信英下朝回来后,便一直坐在书房里。王管家带着两个家仆进去,说了些什么便出来,去做事了。
慕雪又有了新任务。庐州薛景。
庐州帮派众多,杀手云集,为当时是非之地。
那晚,天上下着小雨,庐州一片昏黑。慕雪潜进薛宅,穿过院子,来到主房前。她觉得有点蹊跷,太安静了。慕雪在门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进去了。
里面没有烛光,桌子上什么也没有。里面太黑了。慕雪慢慢走近床边,右手紧紧握着匕首。
“你来了!”突然从床边传来声音。慕雪一停,匕首出了鞘。
是薛景。他掀开紫帐,端正地坐在床上。奇怪的是,他穿着官服。慕雪盯着他,并且谨慎地注意着周围。
“不用担心,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了。”薛景整了整衣襟。慕雪则沉默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为什么我穿着官服,是不是?”薛景说的很平淡,完全不像是慕雪以前面对的那些人惊慌落魄的人。此时慕雪一直沉默着,而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匕首握在手上。
“呵,李信英啊李信英,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薛景说完,恶狠狠地看着慕雪。“人心不可测,善恶亦难分。你动手吧。”
慕雪的匕首迅速拔出,停在薛景的脖子前。
慕雪犹豫了,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料,还未到慕雪动手,薛景便紧紧握住匕首,向自己的喉咙刺去。
“噗—”他闭上了双眼,斜斜地倒在床上。鲜血溅到慕雪的黑色衣服上,显地更加阴沉。慕雪感到喉咙有些难受,便收回匕首,急急离去。
外面雷声乍作,风雨已经来了。
慕雪走在外面的长街上,窸窸窣窣的雨打湿了衣裳。四面沉静非常,她感到一丝凉意。
“双生堂?”慕雪被一声冷酷的声音打断。
她抬起头,看到前面有个人。一个男的,背上有一把刀,短发散落,面容枯朽,通身褐色衣服。慕雪注意到,这个人的右边脖子上有一道刀疤。
慕雪冷冷地打量着他。看来来者不善。
“你,是傅泠越的徒弟?”那个人问。他的声音很沙哑。但他的目光凶狠。
傅泠越?师傅,他认识师傅?
“你是谁?”慕雪冷冷地说的。
“哼!”他扬起了湿润的嘴角。“看到我这道疤没有?就是拜你师傅所赐。”他转开脖子,让慕雪看到那道疤。慕雪只是撇了一眼,便不屑地继续走过去。
“说!你师傅在哪儿?”他拔出刀,横在慕雪面前。
“我不认识傅泠越,让开。”慕雪并没有看他一眼。
“哼,天大的笑话!徒弟竟然不认得师傅?行了。你不用掩饰了,你就是双生堂人。是李信英的杀手。我说的,可有什么糊涂处?”
“你若乖乖地告诉我你师傅在哪,我便可以让你给你师傅收尸。否则,小姑娘,我连你一起杀!”那人放下脸来。雨水从他的鼻梁流下,流过下巴,滴下。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慕雪。
慕雪站在那里。雨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裳。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有一点,我想我没猜错,你曾经输给了傅泠越,而且,是他饶了你的性命。还不去好好活着,还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一听,立即甩刀过来。慕雪俯身躲开,退后,拔出背上的剑。轻步一跃,挥剑。那人回刀挡住。不过他的力气过人,慕雪被抵了回来。然后,那人迅速跑过来,把刀一劈,慕雪侧身,旋剑,直刺过去,不料那人回身一转,纵刀抵住,用力一推,慕雪被弹了回来。看来,和他比力气是不行的,那么…慕雪想到一个好办法。
慕雪停在原地,那人拖刀冲过来。将劈时,慕雪突然顺着他的刀势斜向下,以手扶地,双脚扣住他的手臂,一跃,跳上了他的肩膀,然后拔出匕首向他的脖子刺去。可是那人徒手握住了匕首,慕雪没法抽出,那人就挥刀劈过来,慕雪无奈,只好松开匕首,翻落下地。
“噹—”那人把匕首甩在地上。他的手掌绕着铁丝,怪不得没事。
“嘿嘿,小姑娘有点能耐。看来他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他笑着。握紧了拳头,又松了松手,直直向慕雪走来。而慕雪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打赢他,所以正想办法脱身。她望向四周,两边是一丈高的围墙,后面是一些两层的房子。隐约有些灯火。石板的街道远处被雨水润的灰蒙蒙的,看不清楚。那么,只能从这里走了。慕雪做了决定。
她站起来,把头发撩到后边。看着那个人拖刀走过来。一转身,慕雪飞出两把小刀。那人挥刀挡住。趁此机会,慕雪迅速跃向墙边,可就在快到墙上的时候,右边的阴影里射出一支簪子,正中慕雪的右臂,刺进去一半。慕雪落在地上。把簪子拔出,疑惑地看着那支簪子,然后望向右面楼房的阴影处。
汉子有些不满,鄙夷地看向黑暗处。
慕雪紧紧看着那处阴影。只见一个人影渐渐出现,淡红色衣裙,装饰着金丝银边。她撑着伞,手上带有玉镯子,一边头发已散下来,另一边,发丝凌乱,流苏下垂。她面容端正,有一种成熟的样子。但皮肤白皙,嘴边带有邪魅的笑。
慕雪看着她从阴影处走出来,并且注意到她的左边脖子上有一朵梅花,三片黑色,两片白色。
她不理会那位汉子的不满,径直看向慕雪。
“小妹妹,想去哪儿?”她的声音娇柔,却让慕雪恶心。慕雪别开眼。
“哎呀呀,小妹妹,看姐姐我这般不像样子,还不快把簪子还给姐姐。”她顺了顺自己的头发。
慕雪挥手飞出簪子,犹如一把飞刀。那女子眼都未眨一下,就接过了簪子。“好妹妹,我都不舍得伤害你了。”那人矫揉作态地说道。
那汉子走过来,把刀横在慕雪的面前。
“哼,说!傅泠越到底在哪!”
雨水打在慕雪右臂的伤口上,随着血染红了大片衣袖。
“哎,这种事让我来。”那位女子把刀推开,蹲在慕雪的面前。慕雪别开脸,没有看她。
“好妹妹?你告诉我,你师傅在哪里。说了,我就让你回去,好不好?我们换一身干净衣裳,把伤口医好,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说罢,她伸手抚摸慕雪的脸庞。
“这么清秀的脸庞,连我都有点动心了。你师傅竟然让你出来杀人,真是狠心呐!”
慕雪挥手甩开她的手,然后冷冷地看着她。
“嘭!”一阵雷声震开。然后,一刀闪电掠过。
就在闪电将隐去的时候,慕雪一脚踢开那女子,从左边钻了出去。那女子骂了一句什么,而那位汉子则紧追着慕雪。慕雪来不及看向后面,只觉得那汉子已经挥刀向她劈来。她忍着痛,抽出剑回身。
慕雪使出最后的力气,跃身回转,凝气,水汽在剑芒上蔓延,慕雪整个人在雨中旋转。她闭着眼,寻找契合点。而后,将身上所有的力量付诸于一剑之上,忘却了疼痛,忘却了自身,一劈…
呛!!!
慕雪的剑被劈成两段,回弹的力量将慕雪震出几尺远。
“嘭—”慕雪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碎了。慕雪抬起头,看着将近的汉子,恐惧地一点一点往后挪。突然,汉子后面出现一个人影。只见寒光一闪,汉子迅速回身防御。刀光剑影中慕雪疼的渐渐昏睡过去,在模糊的意识中看到那是一位男子。她觉得是泠越。轻轻喊了一声“师傅…”,便晕了过去。
汉子回身看了一眼这个人,便立即认出来了。
“是你。”
“别来无恙!”
“哼,傅泠越在哪儿?”
“你确定一见面就问我这个?”他莞尔笑了笑。“我想,欺负不了傅泠越,便来欺负他的徒弟,这未免太卑鄙了。你说呢?”
“哼,废话少说!”汉子挥刀过来,这个人身体轻盈,似是轻功很高。很轻易地就躲开了汉子的进攻。而后,借着汉子的力,点了一下刀面来到慕雪的身体。看到她已经昏过去,这个人二话不说抱起慕雪便迅速上了屋顶,往灯火阑珊处跃去。汉子气愤的跺脚,却无可奈何地提刀离去。
长街上只剩下站在屋檐下的红衣女子,静静地看着这一片沉寂。
“呵,范修。朋友们回来了······”
那几天一直下雨,雨水不住地滴落在石阶上,那旋律把困倦的人带到了远方,带到记忆中以前的岁月里。苔藓悄悄地在雨水的滋润下爬上了石阶,芭蕉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宽大的叶。蘸水的蜘蛛网看起来像一串串缀珠,蜘蛛已经爬到房檐里避难了。偶有几只燕子徘徊在雨中,青石板路上是已经没了人,整齐光滑地好似鱼的鳞片状排列。
下雨的梨花坡应该是很凄美的吧?
慕雪醒了。她听到了外面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雨声,于是慢慢睁开眼。她感觉头好重,右手上的伤已经不那么痛了。她看向四周∶一排排的架子上放满了药材,一股浓浓的金创药的味道。四边帘帷已经放下,室内光线有些昏暗。但室中间烧有一盆火。慕雪爬起来,捋开发丝,轻轻闻着被子上的香味。
“你醒啦。”慕雪听见架子后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接着,那男子走了过来。
“怎么样?手还疼么?”他俯下身来,检查慕雪的手。
而慕雪则静静观察着他。这个人头发竟然全是白色的,高挺的鼻子,精致的双唇,还有撇开的胡子。双眼似是非常疲倦,声音也是缓缓的。
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还有,你淋了雨,发了高烧。你先不要起来,着了凉就好不了了。”说罢,他默默扶慕雪躺下,帮她盖好被子。还把旁边的香炉移近一点。慕雪呢,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往香炉里加了一点香料,香烟缓缓升起。慕雪感觉舒服多了。
“这是天兰花,有缓解疲劳的功效。这恼人雨天,害我的大部分药材都生了霉。所以我生了火,来干燥室内。你要是觉得闷,就告诉我,我帮你换些清香的香料。”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着慕雪说。慕雪只觉得喉咙很干,说不出话,于是就一直看着他。他到底是谁?
他注意到慕雪一直在看着自己,于是就笑着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
慕雪没有回答他。“放心。我不杀你师傅。我和他还有过一段交情呢。”他看向香炉,似是陷入了沉思。但一会又对慕雪说∶“我叫范修,你可以叫我范大哥。当然,也可以叫我范师傅,毕竟我和你师傅同辈。哈哈。我是个医师,如你所见。”他挥手示意慕雪看向四周的药架子。可慕雪还是紧紧地看着他。他做出无奈的样子。“好吧,好像,我没说重点。呃,等你高烧好了再说吧。好了,睡吧。”他站起来,走回到火盆边。慕雪感觉脑子一片混乱,不久就又睡去了。
傍晚。雨停了。
慕雪醒来,感觉好多了。她看见范修正坐在房檐下看书。朦胧间,慕雪好像看到了泠越的身影。
师傅?
慕雪坐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火盆还在燃烧,香炉已经熄了。一切变的那么安静。柔和的晚风吹起帘帷,吹起范修散乱的头发。
慕雪突然好想泠越,好想曾经的日子。那么平宁,那么轻松,那么令人欢喜。慕雪眼中渗出了泪。她已经好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怎么了?”范修看到慕雪眼中有泪,合上书,便走过来。
慕雪急忙拭去泪水。别开脸。
范修见状,淡淡地笑。“泠越,他,还好吧?”范修问。
慕雪摇摇头。“已经好久没有师傅的消息了。”慕雪回答,她的声音很干涩。
范修递过来一杯茶,慕雪接过,便喝下。
“你们双生堂都定的什么破规矩。十年之后就不再出江湖。十年之间弟子与师傅又不得相见。嘿,真是要做无心杀手啊!”范修感叹道。
慕雪喝了水,喉咙好多了。“双生堂追求隐秘。十年之后避开江湖,是为了消磨风声。十年之间弟子与师傅不得见面,是为了不让外人发现。双生堂的每一次轮回,都充满了不舍与遗憾。尽管这样,我们还是要这么做。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你师傅以前可不相信宿命。我记得,那时的他风度翩翩,完全是一个没有羁绊的人。广交江湖侠客,只是到后来…”范修突然停住不说了。
“后来怎么了?”慕雪觉得很奇怪。
“呵,你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找你师傅泠越么?”
“那男子说要找师傅报仇。”
“那那位女子呢?”
“不清楚。”
“其实,你师傅和他们本来是朋友。只不过后来反目了。那男的,叫刘冈,本来只是一个江湖游客,后来出卖了你师傅。他在与泠越对决中败场,但泠越并没有杀他。”
“又是绪花会。”
“怎么,你知道绪花会?”
“我听说过。”
“哈,让我猜猜看。你师傅肯定不会跟你说,那么,涉及这方面的人就只有,李信英?”
“是他。”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口认定你就是双生堂的人么?”
“我也不解。”
“因为,你曾经放走了一个绪花会的人。”
“我…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真正让人感兴趣的东西是不在意时间长短的。你放走了她,有了缺口,所以你就暴露了。”
“这…那你呢?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嗯~我的朋友比较多,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知道。”
“那,那个女的呢。她也是绪花会的,为什么要找我师傅?”
“因为,泠越杀了她姐姐。”范修深沉地说,仿佛回想到了过去。
慕雪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讲下去。
“你真想知道?”
“当然,师傅从来不跟我讲这些。”
“他不跟你讲,大概是因为他想要忘记吧。”范修接着说∶“二十五年前,你师傅爱上了绪花会的花雅。那位女子叫花欣,她们原是姐妹,同出绪花会,感情深厚。后来,花雅受命被当时一个朝官纳入为妾,你师傅从此碎了心。再后来,你师傅接到任务,目标竟然就是那位朝官。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你师傅遇见了花雅,但是立场的不同使他们两人成为敌人。最后,你师傅失手杀了花雅。那段时间的他很消沉,终日灌酒入醉。只是不久,他就走出阴影,助力铲除了绪花会。不过,它的残枝久了,就又萌芽了。”
慕雪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么的不了解泠越,心中充满了惭愧。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至于他是怎么走出的阴影,又为什么决心除掉绪花会,我就不清楚了。”范修说罢,便站起来走到火盆边,查看熬着的药。
“你不是死了么?”慕雪突然问。他记起了曾经听见的那些话。
“呵,我怎么会死呢。你是不是听见什么谣言了?别信那些,我骗他们的。”范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对我而言,让他们知道我死了,是件好事儿。”
慕雪有点莫名其妙,但她已不想问下去,便躺下去。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要记住。”范修也突然说。
“什么事?”
“我救了你两次。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这···”慕雪一下不知所措。
“逗你呢。我跟你师傅什么交情,哪谈得上报答。要不是曾经见了他,我还不一定能活到现在呢。”范修说完,便自个开门出去了。
慕雪望向外面,觉得非常疲惫。
阴沉的天空好像充满了历史的悲哀,风却在叫嚣着新的时代。一场勾起人们回忆的雨即将到来。
师傅他…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