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场夜雨之后,可以维持好几日的清冷,夏若喜欢这样的天气。她时常在想,为什么那些文人们不写“冰凉好个夏”、而要写“冰凉好个秋”呢?这个草木葱茏的时节,没有秋的萧索,有的只是繁花漫天,多好。
大概没有人能猜到,整个将军府园子里,她最喜欢的不是灿烂缤纷的花树,也不是清爽宜人的菰雨生凉轩,而是房顶。是的,回廊的顶,这是童年里的秘密之一,在这里她可以呆上许久却不被人发现。
如今只要轻盈的一跃,甚至不需要在半空中寻一物来借力就可以轻松的跃上来,但对于年幼时的她来说,却是高不可攀的。每次都要避开婢女小厮们悄悄来到览胜阁,从窗户爬出去来到下面一层的屋顶上,还要小心翼翼的走当心跌下去,更要小心踩掉了瓦片惊动下面的人将自己的形迹给暴露了。
至今,她还依稀记得多年前的事,是自己第一次找到这个地方,虽然最后换来了一阵好罚,但现在想起来,却总是忍不住要笑。
那天府上新请的琴乐师傅跟着小厮后面一路屁颠屁颠的来到夏若的院子里,虽然听说将军家对师傅很是挑剔,如今已经换第五个、还是第六个了,但他还是愿意一试,毕竟能在将军家谋一份差事定然是收入颇丰的。
“见过慕小姐。”
“你就是母亲说的那个能把一张琴里弹出一枝花来的人?”夏若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一脸狐疑的看着他。脚还时不时的踢一下桌腿,还是一旁的婢女轻轻拍了拍她,悄悄的提醒。
什么叫能在琴里弹出花来?听了这匪夷所思的描述,师傅倍感尴尬,他咳嗽了两声想要缓解一下,然后干笑着道:“我定然将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小姐,能不能弹出一枝花,就要看小姐您的造诣了。”
看着那师傅将古琴横放在桌上,夏若叹了一口气,算起来,除了女红,她最讨厌的就是琴,还有书画,可母亲还是不断的往家里请师傅,真烦。
听那老头没完没了的说着音律,夏若盯着几根琴弦发呆,心里想的是如何逃脱。前几次她把几个师傅都好好的捉弄了一顿,气得他们当场就要请辞,暗爽了一整天,可是晚上父亲回来免不了自己一顿罚跪。
这次夏若学聪明了,她笑着道:“师傅,要弹琴了,我想换一件衣服,您能回避下吗?”
听她这么一说,那老师傅一脸的欣慰,还以为慕大小姐是被自己说动了、准备要潜心学习,便连声点头,喜滋滋的走了出去,却不知夏若看着他的背影偷笑,差点没笑弯腰栽倒在地上。
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这师傅急了,请了婢女进去催,却发现夏若人不在房间里。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小姐一定是贪玩跑出去了,只要派人去寻就好了。可是大家找遍了整个院子、又找遍了花园,仍然不见她的踪影,开始着急了起来。
“先不要惊动夫人,再去找。”管家当机立断,小姐顽劣,只要将军不在府中,总会闹出些事来。依照往常的经验来看,这样的事能不惊动主子最好。
于是整个将军府都无声的忙碌起来,脚步声窸窸窣窣,婢女小厮们交头接耳。而这个让大家焦头烂额的罪魁祸首,此时却沾沾自喜。
“嗯~”夏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出满足的声音,翻了个身,由原先的躺、变成了卧。此时她正趴在花园里一条回廊的顶上,下巴被屋脊硌的有点疼,于是伸手垫在了下面。
父亲戎马半生,总是自称粗人,但将军府却是上衍城中少有的几座景致典雅、布局用心的宅子,不少自命风雅的文人墨客也自叹不如。因为母亲是南方人,宅子便按南方园林的式样布局,引了城下暗河里的水,在花园里凿了一方池子,又围绕这潭碧水建了亭台楼阁、假山石船和水榭凉轩。
夏若选的位置,恰巧可以看见院子里大半的景致,与俯瞰也差不了多少了。此时她独自一人闲然自得,脚有一搭没一搭额踢着,看园子里的下人们来来回回,她偷笑,看你们怎么找得到我。
才懒得管这些呢,如今紫藤花开得正好,盘曲在假山旁的花架上,每一串都坠着无数朵紫色的小花,浅浅的,凝聚在一起,便化作浓浓紫色,真美。夏若抽出一只手,与那花影交叠,半眯着眼看过去,就好似将花握在手中一般……
“不好啦!小姐投水了!”石破天惊的吼声使得夏若全身都为之一震,什么时候睡着了?她揉揉朦胧的睡眼,下面又是一声:“来人啊!小姐投水了!”
这下彻底清醒过来了,发现一个婢女正拿着自己的鞋子站在池边大呼小叫。夏若才想起刚才自己是从院中最高点览胜阁的窗户爬上回廊的顶,然后顺着一路走过来才到了现在趴着的位置。
只是因为绣鞋踩不稳,于是她索性脱了鞋袜将它们放在出发的地方,准备回去的时候再穿上的。岂料一只鞋顺着倾斜的屋顶掉到了下面,恰好又是水边上。
随着婢女的呼救,池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完了完了,这下非惊动母亲不可!果然,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急冲冲的赶过来,看见那只鞋,脸色煞白:“还愣着干什么,下水去救人啊!”她已经顾不得追究和责怪了,夏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敢再多想,双腿瘫软着,都是身后两个婢女扶着,慕夫人才不至于跌坐到地上。
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在下面“打捞”自己,夏若趴在屋顶上笑得前仰后合、根本关不拢嘴。
“夏若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呢!都是我不好,若是不强bi你学什么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上天庇佑,若是我的夏若平安无事,我顶不会再bi迫她……”
“真的?”夏若的声音从人群之后传来,众人回过头,发现她竟然好端端的站在那里,除了脚上没鞋,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妙。“您刚才说的是真的、我再也不用学琴了?”
事实上,夏若的如意笑算盘打得很不是时候,小姐投水这件天大的事怎能不报?将军今日竟然提前回来了,才刚过中午,夏若就被他从饭桌上直接拎到了后院,那地方夏若再熟悉不过了,院子里有一块石板锃亮锃亮的,就是被她跪出来的。
离开将军府的师傅哭丧着脸,他终于知道将军府频频为小姐更换师傅的秘密了,不是将军夫人挑剔,而是小姐她……到了日暮的时候,夏若还跪在那里,下半身都没了知觉了……
“呵……”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躺在乌黑的瓦顶,回忆着过往的岁月真是惬意无比。
“躺在这里,不觉得难受么?”白影掠过,楼澈的脸忽然出现在了面前。
夏若惊起,指着他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只要自己在这里,就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啊。
“你躲在哪里,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说着他已经在夏若身边躺下了,还顺带在她眉心戳了一记,如今那殷红的朱砂印痕早已不再,额头又如从前一样,白皙光洁:“什么好事笑得如此开心,还不快与我分享一下?也不枉我今日撇下公事来陪你省亲。”
“偷闲浮生,夕拾朝花。”
风习袅袅,盈水展千华,飞檐亭角清铃响。
犹记当初,你回眸莞尔,一笑倾城百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