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林总……”
沉睡中的林狄雅梦见自己像一丝柳絮似的从空中摇摇晃晃地坠向地面，紧接着听到了林蔓菁的声音，她便睁开了眼睛。
“蔓菁姐，”她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看见一脸疲倦的林蔓菁正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是不是李凡昌不配合你工作？不用担心，我再去找他谈。”
林蔓菁的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自己都累成这个样子了，心里还想着我，我一定努力工作，一定不负她所托。“不是李凡昌，他很配合我，工作交接也很顺利，是……”
“马悦云联系你了？她没有说动姚钱飞？”睡意全无，林狄雅一下坐直了身子。若不是四肢无力，她怕是要一跃而起了。“别吞吞吐吐的，快点儿告诉我。”
即便没有那层关系，仅凭这份拼劲儿，不出几年她也能升任领导，出人头地。哎，我一直碌碌无为，不受重用，原来真的是自作自受。林蔓菁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被林狄雅的工作态度震撼到，一方面进行了反思，进行了自我批评。
“林总，都不是。我马上下班了，看到您坐着睡着了，想到时候不早了，就过来把您叫醒了。”
“时候不早了？”林狄雅的眉毛抖了一下，小声重复了一遍林蔓菁的话，然后嚯的一下站起来，在林蔓菁反应过来之前捉住了她的胳膊。“你快点儿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猝不及防的林蔓菁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林……林总，我关电脑的时候九点二十八分，现在大概九点三十几分吧。”不知不觉中，林蔓菁也在意起时间了。
“啊？！这么晚了？！”林狄雅发出一声惊呼，吓得林蔓菁又哆嗦了一次。“糟了，糟了，咪咪一定会怪我的，一定会生气的……”她转过身，一边关电脑，一边咕哝着。
“林总，您还好吧？”林蔓菁心有余悸，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
林狄雅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仍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随后抓起单肩包，侧身越过林蔓菁，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真是风一样的女子！”林蔓菁的眼中闪着炯炯之光，直直地望着林狄雅消失的方向。足足过了三十秒钟，她才回过神来，拖着疲乏的身体，朝外面走去。
……
风一样的女子林狄雅出了大厦，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车门还没关上，她就火急火燎地告诉了司机目的地。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喘着粗气的林狄雅，谨慎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大街才踩下油门。
呼吸渐渐平稳的林狄雅解锁手机屏幕，满心想着如何回复咪咪发过来的信息。然而令她惊讶的是没有任何人给她发消息，一条消息都没有！她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点击微信图表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咪咪不是说今天搬家吗？难道顾晓明临时有事？还是说咪咪的母亲反悔了？林狄雅犹豫着要不要给咪咪发消息，向她说明一下情况。但抖动的手指迟迟没有敲下任何字符，怔怔地看着闪烁的屏幕。
“姑娘，到了。”
“啊？哦。”走神的林狄雅茫然地应道，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先别走，你还没付钱呢。”司机似乎瞧出林狄雅心不在焉，腔调中没有夹在任何情绪。
林狄雅尴尬而感激地看向出租车司机，讪讪地笑了笑。“师傅，可以扫码支付吗？我身上没有现金。”
“当然可以。”司机递给林狄雅一张印有二维码的方形牌子。“给，五十六块钱。”
林狄雅扫过二维码，输入5和6，按下确定键。“师傅，给您转过去了，您看一下。”
“好嘞。”司机的手机响起收到钱的提示音。他看着林狄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姑娘，我瞅着你心事重重的。虽说眼下治安稳定，但保不齐从哪里窜出流氓之类的，你可就麻烦了。”
听出租车司机这么一说，林狄雅隐隐觉得不远处的绿植中似乎潜藏着一个怀揣匕首，图谋不轨的人，下意识地看了看有些瘆人的阴影。
“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住的这个小区还是很安全的。”司机看出林狄雅的紧张不安，连忙安慰她。“姑娘，再见。”
林狄雅还没有跟司机道别，后者已经开着出租车跑了，颇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意味。林狄雅自嘲地笑了笑，默默地说了声再见，转身走向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站岗的小区。
想着心事，低头走路的林狄雅刷过卡走进小区。忽然前方传过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接着是熟悉而暧昧的声音。她猛然抬起头，看见三个人走在距她十几米的地方。她马上就认出了她们——咪咪、咪咪的妈妈，还有顾晓明。
咪咪是喝醉了吗？顾晓明那么亲昵地搀扶着她，她的母亲却喜笑颜开？我要不要过去帮忙？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八级电焊工迅速而敏捷地将林狄雅的双脚焊在地上，任她用再大的劲都不能挪动分毫。前面的三个人越走越远，直到转向右边的单元楼，林狄雅才动了一下。那一瞬间，她感觉好像一千年，一万年那么漫长。
这就是她为什么没有给我发消息的原因吗？因为顾晓明，她这么快就忘了我这个朋友了吗？林狄雅感到她的嘴里又苦又涩，心脏上好像压着一块巨大无比的大石头，阻断了血液的流转，让她喘不上气，令她无法思考。
“姑娘，你搁这儿干啥呢？”一名穿着保安制服，岁数和林狄雅相仿的年轻小伙子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突兀地站在林狄雅的身前。“是不是喝断片了，不知道自己住哪旮沓，哪……哪儿了？”小伙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好像因为他的口音而不好意思。
林狄雅冷冷地望向年轻保安，乌黑的眼珠让他立刻闭上了嘴，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等到反应过来时，他把一只手放在了腰间。林狄雅收回目光，迈着沉重的脚步从紧张兮兮的保安身边走过。
“现在是什么世道，女人不是比男人蛮横就是比男人能喝。哼，你们早晚不得嫁人，早晚有人收拾你们。”保安看见林狄雅渐行渐远，故作镇静地松开放在腰上的右手。他的手还没完全离开，路边的冬青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恐惧不安再次将他笼罩。“谁？！谁？！赶快出来！不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小心我把你收拾得卑服的！”
“喵——，喵——”一只硕大的肥猫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睁着一黄一绿的眼睛镇定自若地注视着微微颤抖的保安。“喵——”体态丰盈的大猫挑衅似的又叫了一声。
“连你这么个畜生也吓唬我，看我不……”
“你想干什么你？！”一道嗲里嗲气却尖锐的声音将保安的胳膊定在半空。“你不仅骂我家环环，还想打她，还有没有王法？你身为这个小区的保安，不仅不保护我们业主，反而欺侮我们，看我不向你们领导投诉你！”
保安闻声转过身，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儿跌坐在地上。紧接着他感到肠胃绞痛，干呕欲吐，拼尽全力才忍住。“阿……阿姨……”
“阿什么阿，姨什么姨？！我有那么老吗？！”
保安重新打量了一遍身前的业主。绿色的丝质汗衫绣着几朵大大的牡丹花，裤子也是绿色的，小腿的部位也绣着牡丹花，更夸张的是她的脸。那张涂抹着厚厚粉底的脸在路灯下反射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青白色光泽，再加上红得一塌糊涂的嘴唇，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恶心。
“大姐……姐姐……老妹……美女……”直到看见浓妆艳抹的女人露出一丝自恋的微笑，保安才松了口气。“美女，我刚才跟你家环环闹着玩呢。这么可爱动人的小猫，我怎么舍得打她？”
“哼！你不舍得打她，为什么把手举得那么高？难道你想上天揽月？”女人斜眼看着保安，毫不掩饰高人一等的姿态。
保安抬起头，推了推帽檐，看向黑黢黢的夜空，心里嘀咕着哪里有月亮。
“傻缺。”女人小声骂了一句，白了一眼保安。“你找什么呢？我好像还听见你骂我家环环畜生？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全家人加一起都不如我家环环值钱！哼！”
年轻的保安感到一股怒火在胸腔里呼啸，双眼跟着迸发出灼人的火焰。吆五喝六的女人胆怯了，但随即又扬起脖子，比前一秒更嚣张，更有恃无恐。
“你瞪什么瞪！你骂了我家环环，难道还不让我说几句了？”女人发现保安的气势弱了几分，愈发得寸进尺。“你立刻给我家环环道歉，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我一定会举报你，投诉你，让你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小伙子攥紧了拳头，紧抿着嘴唇，不算大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过了大概十几秒，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对着那只肥猫说：“对不起，环环，我有眼无珠，不该骂你，请你原谅我。”
“哼，这还差不多！”女人的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扭着纤弱的胯骨走了过去。“环环，我们走。”
“喵——”大猫叫了一声，临走前看了一眼保安，蹦跳着追女人去了。
保安久久没有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