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这个项目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智能居家机器人并不像创业计划书中所描述的那么容易实现。以目前的技术尚不足以制造出可以和我们人类自由交流的机器人，即便对方团队拥有经验丰富的技术人员，这也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起初林狄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把从顾晓明那里了解到的信息复述一遍。慢慢地，她开始说出自己内心的理解和感悟。
“周末的时候我去参加了机器人博览会。展示的机器人让我眼前一亮，那些机器人既能唱歌、背古诗，能做算术题，能识别我们的喜怒哀乐，还能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但除了这些，没有一个机器人像创业计划书描述的那样可以和人类自由交流。如果普通话不标准，机器人甚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说到这里，林狄雅猛然惊醒，察觉到剩下的四个人全都望着自己，不由地咽了咽了唾沫。
“不要停，说下去。”宋艳茹歪了歪嘴角，听上去好像在鼓励林狄雅，看上去却又像在看热闹。
“我觉得这些最新款的机器人与其说是智能机器人，不如说是智能玩具更合适。而且……而且那些从事机器人行业多年的公司尚无法制造真正的智能机器人，我们怎么可以相信一家创业公司的空口白话呢？”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狄雅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自己的说法和王媛的看法相左，是在否定直属领导。她怀着歉意，忐忑不安地看向王媛，却看到后者紧锁着眉毛别过头，不接受她的道歉。
“果真是后生可畏啊。”宋艳茹轻轻地拍了拍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媛。“虽然她的说法跟你的看法不太一样，但听上去颇有几分道理。短短的一周，你能教导出可以独立思考的优秀员工，真是不容易啊。”
王媛的脸红了，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心有不忿。
“你们二位有什么要说的吗？”宋艳茹颇有深意地了一眼王媛，转向徐俊和老王。
老王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一脸谄笑地看着宋艳茹，在她的脸上寻找答案，暗自揣摩领导的心思。无功而返后，他干咳一声，说道：“小林的分析确实很精辟，但我们不能因为现有公司制造不出小林口中真正的智能机器人就否定这家创业公司制造不出来，对不对？方才宋总不是也说了嘛，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只小牛犊敢于勇往直前，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呢？”
说了这几句话，老王颇有些洋洋自得，不自觉地靠到椅背上，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
“所以我还是站在王媛组长这边，认为她的分析更合理，更正确。”老王对林狄雅微微点了点头，笑呵呵地说：“小林，实在对不住，我只是就事论事。”
“没关系……”有一定地位的老王向自己颔首致歉，林狄雅自然不能干坐着。她连忙弯下腰，有些惶恐，有些不好意思。
“徐俊呢？”宋艳茹的右眼角挑上去，音调中隐含着某种深意。“这次你还是不做评论吗？”
一直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的徐俊坐直身子，脸上现出严肃认真的表情。“刚才听了林狄雅的一席话，对王媛手上的项目我忽然有了些看法。”
“说来听听。”
“王媛认为这家创业公司能够制造出如他们所说的智能居家机器人，而林狄雅认为那样的机器人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不能实现。她们‘师徒’对这个项目的看法可谓完全不同，南辕北辙。”
徐俊对王媛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吸引力。他一开口，王媛甚至忘记了和她“作对”的林狄雅，睁着明媚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在调研智能医疗这个项目的时候，和对方的工程师谈了很多。从他们那里学到一些关于人工智能的知识和该领域的发展状况。自从一零年之后，尤其是最近几年，人工智能技术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在某些领域其完成任务的能力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我们人类。比如图片识别，语音识别，还有翻译，虽然达不到专业人士的水准，却远超一般人。”
“而在其它一些领域，人工智能却在原地踏步，始终无法突破，不能应用到实际生活中，其中就包括智能居家机器人。据我所知，目前市场上的机器人多以陪伴为主，像某互联网公司推出的产品，能根据小孩子的指示启动相关的应用程序，或者完成搜索。如此规模的公司尚不能制造出更进一步的机器人，这家新兴的创业公司又岂敢妄言自己能够实现？”
“徐俊，我说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换一批人就不能做到？你这么说未免太武断了。”老王双手交叉，两个大拇指互相碰触，半闭着眼睛，没有看徐俊。
“哼！”徐俊发出一声冷笑，直视老王。“如果这些人是同一批人呢？如果他们只是跳出原来的地方，给自己换了一身皮呢？”
老王梗着脖子，挺直身子，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他遇到过许多创业公司，主要人员全都是从大名鼎鼎公司出来的“大拿”，“大牛”。这些人打着创业的旗号，真正的目的却是“套现”。一旦拿到投资的钱，勉强维持公司运转两三年便宣告破产。
这方面老王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受过惨痛的教训。
“这么说，你是站在林狄雅这边喽？”宋艳茹的视线看向林狄雅的时候在王媛的脸上有意无意地停了半秒钟。
“也谈不上站在谁的一边，”徐俊重新靠到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我只是尽可能客观地表述对这个项目的看法。至于下一步如何做，还得由您和王媛决定。”
徐俊的不偏不倚让宋艳茹轻敲桌面的手指停下来，会议室中再次安静下来。
“时间不早了，”宋艳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该吃午饭了，今天的会先到这儿。王媛和林狄雅你们两个回去后，分别整理一份材料，把各自的观点和支持观点的数据写清楚，明天上班的时候交给我。好，散会。”
宋艳茹潇洒地拿起那本大大的笔记本，当先出了会议室。王媛发泄似的合上笔记本，看都没看旁边的林狄雅，带起一阵风径自朝门口走去。
“王媛组长，等等我。”老王敏捷地推开椅子，三步并作两步紧追王媛而去。“我手头有些关于人工智能的资料，你或许用得着。”
林狄雅茫然无措地坐着没动，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想都不没想便把周末两天对只能机器人行业的理解说出来。这个时候她已然意识到无意间得罪了王媛“辅导员”，恐慌和不安在她的心中蔓延。
“怎么不走？”不知何时，坐在她对面的徐俊站到林狄雅的身边。“在为刚才的事情担心？担心惹恼了王媛？担心试用期考核给你打低分？”
徐俊说对了第一种情况，却没能猜对第二种情况。林狄雅只觉得有些对不住王媛，根本没想到试用期考核的事情。
“我和她在同一天入职，据我的了解，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小心眼儿的人。你只是就事论事，放心吧，她不会怪你的。”徐俊抬手在林狄雅的眼前晃了晃，“喂，还发愣呢？走吧，说不定一会儿还有人要用会议室。”
林狄雅深吸一口气，面前让怦怦直跳的心脏平静下来，双手撑着扶手站起来。
“哦，对了，我手里有一些关于人工智能的资料，兴许你用得上，一会儿我发给你。”
林狄雅望着徐俊波澜不惊的面孔，乌黑发亮的眼睛，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跟工作完全无关的想法——上周五下午给他发消息的女子和他是什么关系。
“想什么呢？怎么又发起呆来？”转过半个身子的徐俊没有听到林狄雅的脚步声，扭头打量林狄雅。
“没……没什么。”林狄雅感到脸颊发烫，慌忙低下头，不敢看徐俊。
“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说起工作，口若悬河，言辞犀利，逻辑缜密，滴水不漏。聊其它事情的时候闷着个头，满脸的羞涩，像个即将出嫁的大姑娘。不对，现在的女孩嫁人的时候可相当的兴奋，一点儿都不矜持。”
徐俊从头到脚地把林狄雅看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真是搞不懂你。你不走，我走了啊。食堂在周一会做水煮肉片，那可是我的最爱，去晚了就没有了。”说完他真的不再等林狄雅，而是一个人朝门口走去。
林狄雅犹豫了一下，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徐俊和林狄雅一前一后来到办公区。分开的时候，前者朝林狄雅笑了笑，“下午我将那些资料发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王媛那个组的人本就在有意无意地等着林狄雅的出现，此时看到能力最强、名望最高的徐俊和她站在一起，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看见的事实。
不管林狄雅接受还是拒绝，徐俊捏着笔记本的一角，若无其事地朝他的工位走去。林狄雅莫名地叹了口气，转向自己的工位。
走了两步，她发现周围的气氛不对——和她同属一组的同事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她是那个没穿衣服却自鸣得意的皇帝。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看见李凡昌对她挤眉弄眼。他一边向后瞥着嘴角，一边悄悄地对她竖起大拇指。
林狄雅没有顺着李凡昌的嘴角看过去，而是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一双闪着炯炯光芒的眼睛在某个地方射向林狄雅的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