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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笑中有刀潜杀人

夜幕之下万家灯火,长空之上星隐月晦。

城北的绕水长亭,一道微弱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把交叠在一起的绰约人影投射到了亭外静静的河面上,长亭中那些破旧的石板在风雨的侵蚀下早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光泽,脚踩在上面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破碎声,而长亭四周的亭柱也已然腐朽,风吹过还会有木屑掉落下来,仿佛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戳就会坍塌。

亭内两盏朦胧的烛灯对立而置,摆放在了长亭中央的石桌上。

亭外幽暗得不知深处的密林中偶尔会传出一两声长啸,野兽的嘶吼声伴着微风穿过亭外的河水,跨过长亭四柱,将这对烛火吹得明灭不定,幽明若凝……

事实上这并不是这片区域里唯一一座这样的长亭,从这里再往北不远就是愔邈域的最深处,那些依靠丛林中珍宝而活着的人们总是会往来于此,于是就有了这一连串的绕水长亭,方便他们落脚歇息、放置物品。

只不过雨季已至,往日里热闹非凡的绕水长亭失去了人声,即便是这个燃着烛火的长亭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静得发寒……

“在商言商,对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商人来说,没有那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除非是我的出价不够高……”

右侧的烛灯前,全身裹在黑色纱衣的头领轻轻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他从怀中拿出了厚厚的一打金叶子,一块挨着一块在满是斑驳的石桌中央码得整整齐齐。

微弱的烛火下,十枚金叶子上面印着红色的镌字漆印,明晃晃的直戳人眼,这是目前缅栀大陆上最大的一家商会――‘云徽’开出的一种飞钱,只要持着它就可以在云徽商会在大陆上任何一间店铺里兑换出现钱来,每一枚金叶子都是货真价实的一万金贝,因为这种飞钱在大陆上公信力极高且使用起来极为方便,所以很多远路行商的人都选择用它来交易。

璀璨的金叶子透过另一侧的烛灯,映入了对面那人的眼中,她轻笑着将烛灯推得更近了一些,用纤细的手指轻抚在上面,似乎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伴随着她弯下了身体的动作,微弱的烛光也映出了她的脸,暴露在空气中的莹白皮肤上带着微微的嫩红,精致的五官宛如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仕女,虽然在那雅致清华的气场里还能看出一丝稚气,但依然可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

女孩儿一身素色的玄纱宫衣,精致华贵,但浑身上下却看不到任何一件贵重的饰品,只有身后背着一张巨大的古琴盒,映衬着她的气质。

不论是在哪里,这种容貌惊艳、气质独特的女子总是要更引人注目几分的,尤其这还是位年尚豆蔻就能独掌一方商会的女孩儿就更是如此了……所以从她一出现在这里就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在了自己身上。

“我们山中老商自创建以来就是靠着信誉走南闯北的,行商走贩的律条想必大人也清楚――‘行贩万物,独不贸人。’如今大人却来找我买几个人的消息,这就算是打破了商会的准则,若真收了这些金叶子,我担心会没机会花啊,我还年轻,不想这么快就给自己找些陪葬品!”只见女孩儿捂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浑身上下的素色纱衣都跟着她的笑声抖动了起来,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也微微泛起了一丝诱人的红润,明明是故作媚态却丝毫不显艳俗,有一种清雅的气质始终萦绕在她身上。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对面裹在黑衣里头领则是有些不耐地摇了摇头,他不轻不重的声音里流露出了一丝隐隐的威胁,“你只需要把我们想要的消息说出来,我们身后的这些异兽坐骑你随便选上一匹,今夜就可以直接离开愔邈域,带上这些飞钱,从今以后,天高海阔任尔行,荣华富贵尽归君,不比你现在待在愔邈域里更逍遥自在吗?”

与女子相隔了两盏烛灯的石桌另一侧,除了那个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衣里的头领以外,还有一众造型诡异的修士,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工艺极为精湛的黑色束甲,背上两柄交错在一起的锋利刺枪即使是在黑夜里依然闪烁着寒光,而高高的衣领上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脸也被刺满了黑色的云纹,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没有遮掩,冰冷的好像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那怕是这长亭里温暖的烛火映在他们的眼睛里,也只流露出警惕的微光。

在这些云纹刺青背后的脸老少皆有、男女各半,他们的目光虽然全都搭在了对面的女孩儿身上,却始终没有流露出那种对于美丽的欣赏或是贪婪的欲望,反而更像是一匹匹盯着猎物的禺狼,专注中又带着几分警惕,时刻准备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或许美貌在他们这种人看来就是另一种危险,从他们身上始终不曾散去的杀意就可以看出来,毫无疑问这是一群经常游荡在死亡边缘的人。

但在他们的注视下女孩儿却始终颇有兴致地端坐着,莹白的手指间一枚金叶子不停地翻飞,她看着满是杀意的诡异修士,眼中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不安和恐惧,“大人您刚才所说的一番话,实在是太过于小视我们这些游荡在大陆上的商人了,我们山中老商虽然仅仅位列于天下商会第十一位,却也不只是依靠着那些数不尽的钱财而得来的,暗处积蓄的力量虽不如大人但也是不容小视。不管你们信不信,如果今天我真的损坏了它的信誉,即使是逃到了天涯海角去,不出多久也一定会被人捉回来。所以如果你们出的价码仅此而已的话,我想我是应该不会背叛商会的……”

“如果你手里真的有答案,刚才谈的这些价码完全可以当作是这场交易的定金,至于你说的那些生命威胁就更不用担心了,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山中老商,就是排名第一的云徽商会也别想在我们手里夺走一个人……可到现在为止,关于我的问题你还是一个字都没说,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在骗我呢?”黑衣首领冷笑着威胁了一声,似乎对于女孩儿说的商会的力量很是不屑。

“呵呵呵呵,你们的实力我当然很相信,不然我也不会出来和你们谈交易啊……”女孩儿清冷的笑声也跟着响起,“可是大人真的愿意按照说的来做吗?过河拆桥不是更好……当年排名第十一位的罗喉商会就有过一句话,‘在交易的过程中先把东西交出去的人永远是吃亏的,因为那些还到手的钱往往可能成为你的亡命钱。’所以我很担心我把消息说了之后被诸位直接灭口呢!大人你现在觉得我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好呢?”

似是少女娇嗔般的话语,却让这位黑衣首领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不见了,他微微向前压低了自己的身体,凶狠的目光宛如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死死抵在了少女白嫩的脖颈处,“你想反悔?可知如果放弃了这次交易,所要付出的代价会更加让你承受不了……”

“哈哈哈哈,大人既然说是在商言商,那么价码就要双方商议来定,怎可因为我一次还价,就露出这么可怕的杀意呢!这可不是诚信买卖的表现呦!”黑衣头领的威胁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让女孩儿大笑,她的笑里似有千百种情感,但至于真正是否开心也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女孩儿一直记得有一个很会行商的朋友曾说过,‘一个优秀的商人总是能稳稳地抓住对方心中的底线,却从不逾越一分,如此才能在谈判中为自己取得最高的价码。’

如今自己才用了短短几句话,面前这位黑衣头领的底线已经被她探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她现在的笑只是因为感慨那个人闲来无事教给自己的东西还是挺有用的。

接下来按照那人所说,为了这场交易还能继续下去,就必须交出了自己的第一块筹码了。

“虞宪文帝者,虞玄襄帝之中子也,母风皇后。

第九纪元末年玄襄帝携皇后风氏出皋陶而往胶州,终得见江河大川,是逢天晦而有二日、无云而雷鸣响,山林崩而众人危,却有一驺虞立于山涧流水之上,长啸镇天而气绝,其亡魂归附于风皇后,而已有身,遂产宪文帝,及生,名为顓,姓万俟氏。

宪文帝少聪颖,引为众人傲,虞人号曰‘天慧’,年八岁拜狂仕南公为师,蒙师恩入门三年而有所成,携其师赠三银叶出学堂,后一拒学者公会而游于大虞治下十四州之地。年十三著《明君问辩》成五叶而二拒学者公会盛邀,出大虞游于安、桐二国,年十六游至安国受学者公会三邀,有感于其三请之礼,是故往而磋之,以法治为基与众学者辩与岐山,胜之而不入其门,下山归虞。

第十纪元辛巳年,玄襄帝死,及其长兄皆亡,是以政代而立为帝。

当是之时,虞兴已百十馀岁矣,天下义安,荐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然少帝尚祖制而精研法学,依早年所著的《九言箴》为纲择录贤良,以苏平乐为相,号曰信国公,风武为太尉,号曰镇国公,司马殇、上官颂、唐鬼、虺公等为将军。攘凶去邪,天下百姓莫不赞叹之。

在位近十载,虽天下治安,然帝常哀叹,‘病膏肓而体强无兆,国大危而荣繁昌盛’,遂欲议古而制新律、以刑术并治之。

然天下公卿士族愤新律之苛,会宪文帝穹山封禅之际,以甲士引巨兽袭之。其母太后风氏、其妻皇后赵氏,其女公主昌平、护卫将军李鬼皆亡,只宪文帝携风武二人得返皋陶。

隔年帝陨,是故诸所兴为者皆废。”女孩儿笑完之后就再没有看黑衣头领一眼,她低着头缓缓地从背后的琴盒中取出了一把古琴,轻轻放在石桌上悠然地弹奏了起来,就像是街边酒肆里的那些说书先生一般,伴着琴音清唱起了一段史书上的记载,只是她的故事却是完完全全的正史。

而这般枯燥无味的史料果然没有引起那一众诡异修士的注意,他们的杀意始终萦绕在女孩儿身上,即使是她已经开口了也不曾散去分毫。

反倒是为首那位黑衣头领的眉头微微一挑,他先是略显惊讶地看着这个女孩儿,心头的兴奋刚刚提起却很掩盖了下去,不是因为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而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似乎知道的太多了,多到他再还没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就想直接出手灭口……

而女孩儿却好似完全没看到他眼中的忌惮,继续讲述着自己口中的故事,因为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向了自己,这种时候只要再加重一点自己手中的筹码,就能撬动起这场交易的最大利益,“万俟顓者,唯天纵奇才也,腹有百学而不自傲,行学于天地万民之间,农夫走卒亦可与之论学,愿尊先达者为其师。

年十六,万俟顓游学于安国碎叶城,一日出城往山林拜长者,行至一人家,见院中长幼合力以粮酿酒,忽感口渴难耐,遂入内求饮,然稚童却以《治世礼法》拒之,万俟顓大恼而与之辩。

稚童谓万俟顓曰:“凡天地之行尽出于礼,名篇《治世礼法》有言曰:‘天降威,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今先生经安国碎叶城,应遵礼法非祭礼不可饮酒。”

万俟顓不快,未强取之,席地而与稚童辩曰:“音柱神铸礼乐而引众生善,是以百姓互为其难,天下安乐。今吾行于荒野,日炎而口渴,是为一难,汝不思助,反以礼拒之,和解?”

稚童曰;“无解,然礼法万千是为神言,当尊而行之。”

万俟顓叱曰:“知其言而忘其意,此焉能行之?”

稚童曰:“吾虽智浅,然祷神者为众神选、天地尊,比可解其中真意,是故其所言与神同,必然无错,何故叱乎。”

万俟顓大笑曰:“明主之法必详尽其事,是以万民查,今安国之治尽归于一人之言,可叹神选之人实为狂悖者也。”

稚童怒而视之:“然狂悖者治下之地万民亦安,物华天宝为天下人神往也。”

万俟顓曰:“非也、非也!实治国之道与醅酒之道无异也,绿蚁新酒虽浑绿而异味,然陈年后却可为佳酿,众人往之。红泥佳醅虽色香而味纯,然陈年后却见黄酸而沉积,无人愿饮之。是故人眼所见不为实,世事无常不可测,治国之道亦也。”

稚童词穷无以对,仍拒之。

而其父上前奉酒迎客曰:“酿酒虽与治国类,然人不同也。酒香可自溢,是故不惧巷深,人若持才而无名,一身所学何用矣?”

万俟顓大悟曰:“何解?”

稚童父曰:“先生腹有风华,是为大才也,所学之术可治天下,是故所铭之言应向万民。今先生却与初识字小童辩当世显学,其行与夏虫语冰、与耕牛弹琴何异,行始而负之。”

万俟顓立而呈师礼:“兄所言大善,当为吾师也。”

言罢满饮杯酒,再呈一礼,遂离去。

隔日,受学者公会三邀其往岐山,万俟顓欣而受之,配六叶而登山,拜众人而不入其门,立于山巅之上而与众学者辩法学。

万俟顓朗声高曰:“天下之治何为?吾承先祖之说,原意以法立之。”

学者问曰:“何为法?”

万俟顓曰:“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何为法?察士然后能知之,不可以为令,夫民不尽察。贤者然后行之,不可以为法,夫民不尽贤。是故书约而弟子辩,法省而民讼简,是以圣人之书必著论,明主之法必详尽事。”

学者曰:“何以施行”

万俟顓曰:“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学者曰:“然先师有言,‘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是故以法止之不若以德导之。”

万俟顓曰:“世间万德,为故人行私谓之“不弃”,以公财分施谓之“仁人”,轻禄重身谓之“君子”,枉法曲亲谓之“有行”,弃官宠交谓之“有侠”,离世遁上谓之“高傲”,交争逆令谓之“刚材”,行惠取众谓之“得民”。不弃者,吏有奸也;仁人者,公财损也;君子者,民难使也;有行者,法制毁也;有侠者,官职旷也;高傲者,民不事也;刚材者,令不行也;得民者,君上孤也。此八者,匹夫之私誉,人主之大败也。反此八者,匹夫之私毁,人主之公利也。人主不察.社稷之利害,而用匹夫之私毁,索国之无危乱,不可得矣。”

学者曰:“然法制于人,人若无德,以何制法?”

万俟顓曰:“是故明主峭其法而严其刑。”

学者摇头曰:“然律法死而世人活,法、德、礼、信万变而不离其宗,是为人治人也,故绝刑亦制于人手也,汝所言人私而损国之事不可避也!”

万俟顓孤身立于山巅之上,仰天大笑曰:“法以刑治,不在人为,万般罪恶,天地判之,是以法铸剑入人心,使吾法之无赦,犹入涧之必死也。”

学者问曰:“何以法铸剑?”

万俟顓曰:“法融天地而成剑也,以百川千流为锋,广湖大泽为锷;崇山峻岭为脊,石邑深涧为镡,百城千郡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四海,带以剑原;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无形制于人心,是故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利剑无主,不依人动、不为国存,是以治万民而天下服矣,此刑法之剑也。”

学者叹而服之,曰:“以法志学更治天下,超脱文理,先生之学已不逊学者公会‘文、理、止’三派,入门可再立一派‘法学’。”

万俟顓叱笑曰:“可叹!为人者阅尽诗书而不明事势,目所及不如林间酒翁远矣。治世之学当为万民言,隐深山空谈学于纸上,与民何益,与法何益?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当负万民之心而上,虽逆流而不可退也。”言罢!置胸前六银叶与山巅,只身拂袖而去。

“两段故事,前者出自《大陆志传·虞宪文帝本纪》,”黑衣头领深深地看了一眼依然稳稳坐在自己面前抚琴的女孩儿,虽然是他主动找来对方做这场交易的,可现在对方知道的东西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后者则是南公所写的《辩学》。只不过这段故事应该从未流传出来过,只是刻在了南公竹苑的那一片竹林里,用来惊醒后来的学者们经世致用之道,除了楚国公家里的那几位学生应该没有人看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呵呵呵……这重要吗?你们有你们的阳关路,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商人有的是商路,看的却是世人,这世间对于我们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故事,我还知道更多……”女孩摇着头轻笑起来,但手上的抚琴动作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直优雅的琴音反而急促了起来。

自从女孩儿一露面,她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好像真的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样喜形于色,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始终是一个真正的商人模样,进退有度又滴水不漏。

黑衣头领盯着女孩儿的笑容心底却忽然一惊,不知从哪里开始,这场交易的主动权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他完全落入了对方的节奏里,“你知道我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他强压下心底的忌惮,加重了语气,显然不愿意和对方多纠缠。

“九虞镇邪佩?一块不足斤的铁壁上面竟然刻了九只驺虞和一群阙遗,真不愧是大虞王朝最巅峰时的手艺,精致的让我这种见过无数世间珍品的人都很吃惊呢!”女孩若有回忆似的呢喃了一句。

“你果然见过,既然如此它果然就在这座城里!告诉我东西究竟在谁手里?”黑衣头领的眼睛忽然一亮,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面上的表情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不行啊!”女孩儿停止了抚琴,用双手捂住嘴,轻轻地笑了起来,弯成月牙的大眼睛斜瞥着头领娇嗔了一句:“我告诉在座的诸位这么多消息只是为了证明我并没有骗大人,可大人还没有给这场交易出一个合理的价码,所以最后的答案还不属于大人呦!”

“那你想要什么?”

“咯咯……当然是你们能给出的最高的价码。”女孩儿双手扶在琴上神秘的一笑,不过她的笑来的快去的也快,笑音还没落下就有一道尖锐的琴音随之响起,断裂的琴弦化作武器向着黑衣头领的脖颈处刺去。

而在琴音之后,长亭里又被呼啸的风声充斥。一直保持着警惕的那一众诡异的修士在女孩儿动手的一瞬间,就直接出现在了女孩儿的四周,他们手中锋利的刺枪在烛光的映射下闪烁着寒芒,稳稳地抵在了女孩儿身上的几处致命位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孩儿又笑了起来,这次是大笑,近乎于疯狂的大笑,她无视了周围致命的危险,一双凝眸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黑衣头领。

而在她四周一张张藏在黑色云纹刺青背后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这些奇詭修士们手中的刺枪离女孩儿的皮肤只有一毫的距离,却无法再进一步。

他们都是从最残酷的训练中走出来的杀手,从来不会因为怜悯、美貌等等人类的情感而止住自己的刺枪,杀人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吃饭一样正常,不仅没有害怕反而享受其中,可命令却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禁制,头领右手做出的那个代表着止杀的手势,瞬间就让他们停下了动作。

女孩儿的笑声停了下来,她双手离开了古琴,轻轻地摆弄起了正抵在自己咽喉前的刺枪,“暗云纹面刺青,冷月追魂刺枪,蜃气楼的影子还真是名不虚传啊!现在可以确定今天要和我做生意的人是大虞王朝的太尉上官颂了。”

黑衣头领手中的弯刀先是微微出鞘,却又很快收了回去,“知道太多了对你而言并不好,你不觉得我现在更有理由杀你灭口了吗?”

“可如果不确定和我做交易的人是谁,我又如何确定你们能出得起我想要的价码呢?大虞王朝最伟大的一位皇帝,结合肋尊者、学者公会、云徽商会等多方的力量共同铸就出来的用以制约天下人的刑法之剑,和它的秘密相比,即使是大虞王朝这样的国家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你觉得应该它的价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的起的吗?”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黑衣头领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撤回来。

“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子,不像你们背后的主子那样有定一国的雄心壮志,但也不是这一只手就能抓过来的金叶子可以满足的。明码标价,无价当易无价,我想要这世间最能生财的东西。”

黑衣头领陈思了一会,“最能生财的东西……你想要权。”

女孩儿再次轻笑了起来,“昔日无聊时,偶然翻阅起大虞典籍,无意中看到,大虞太尉上官颂在定鼎权臣巅峰的平叛一战中,除了拿到了大虞的军政二权之外,还从东部四州拿走了两样东西,其一便是蜃气楼,从那场最残酷的战争上活下来的叛逆修士们里,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人组成的杀手情报组织,是为谍;二则是石中金,由叛军在东部四州开采出来的矿场和本地的能工巧匠组成,以贩卖兵刃甲胄和雕刻为营生的商会,是为财。而我现在想要的就是后者。”

“你的这个价码太高了……我给不了。”黑衣头领有些惊讶地盯着女孩儿,似乎是没想到她的胃口这么大,“而且就算我现在给了,将军也不一定愿意给你。”

女孩儿的笑声不绝,“放心我知道你没权决定这件事,我只是希望大人拿到东西以后,能带着我一起回到大虞王朝,然后你再把我的对话带给上官颂,剩下的事情,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把东西给我。”她右手一翻将石桌上的十枚金叶子攥在了自己的手心上:“当然这笔小小的定金也归我了……”

黑衣头领盯着女孩儿的脸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你想要投靠我们,给我一个理由!”

女孩儿的笑容渐渐失色,她沉默了下来,变得像她的那把古琴一样沉静,身上原本用来伪装的娇媚和稚嫩也渐渐褪去,流露出最真实的那种超越了年龄的成熟。

长亭中的烛火微微晃动,映射出了一双漆黑的明眸,但其中有的却只是那无尽的晦暗,她微微侧过了头,把目光投向了丛林中的夜。

“大人知道最近这十年里,大陆上能叫得出名字商会究竟覆灭了多少家吗?”许久之后,女孩再次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头领的问题,而是对着夜空问起了一个新问题。

“四十余家!”女孩儿并没有给黑衣人回应她的时间,而是直接自问自答,“那大陆排名前十的商会里有几家是有势力在背后支持的?”

“十家!”黑衣头领没有思考直接插了进来,但他的语气却极为肯定。

“没错,任何一家都有,但是排名十一的山中老商却没有,所以它的覆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你就选择了我们!”

“没错,既然我的生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跟着商会一起覆灭,不如拿出来作为赌注,只要赔率足够高、利润足够大,我想应该不会后悔。而大人提出的这场交易是我这么多年看到的赔率最高的一场,所以我便下注了。”

“好,我现在有些相信你能从将军那里拿到财权了,”黑衣头领点了点头,“谨慎又果敢,只要看到机会就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搏一个决定性的胜负手,你的性格实在是太像将军了,我想他会喜欢你的!”

女孩儿再一次找回了自己的伪装,她嘟着嘴娇嗔了一句,语气中充斥着笑意,“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啊,你们将军可比我这个小女孩大太多了啊!”

黑衣头领大笑,“我现在觉得将军一定会喜欢你的。”

女孩儿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她眼见双方的协议已经达成,利益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便顺势做疑惑状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其实自从那次无意中在拉莱依娜之中看到九虞镇邪佩以后,我就借助山中老商的势力查阅了所有和它有关的记载,可自从宪文帝万俟顓举行的那场穹山封禅失败以后,它的名字就从所有典籍的记载中消失不见了。我自认山中老商的情报能力不逊于蜃气楼,上官颂将军究竟是怎么发现九虞镇邪佩在拉莱依娜之中的?”

头领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事实上我们也不确定,之前将军觉得既然宪文帝能活着回到了皇城,那么也一定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带了回来。那么在他死后,这东西就一定保存在皇族的人手里,于是这么多年下来,蜃气楼明里暗里将所有宗室翻了一遍,却始终没有一点收获……”

女孩儿跟着点了点头,“我若是只从收集到的那些消息来看,也一定会做出如此推断。既然如此你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前些天将军去了楚国公的府邸,从南公那里找到了答案。”

“万俟顓之师,尘世千言不及醉梦一语,斗酒十杯胜七叶的大虞王朝第一学者――狂士南公,可他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他是死了,但他却留下了一本书《南公梦语》,那里面就有九虞镇邪佩的下落。”

“不可能,我读过这本书,里面根本只字未提九虞镇邪佩!”

“大陆上流传的印刷版确实是没有,但是原版却有……就藏在书的封皮夹层里,是一幅南公亲手绘制的画!”

“画的是什么?”

“穹山封禅的废物上,周晟高举着九虞镇邪佩仰天长叹。”

“毅王周晟?大虞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叛逆者!九虞镇邪佩怎么会在他手上。”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是他,但南公一生所言从未出过错,所以当年封禅失败以后,九虞镇邪佩大概率就落在了周晟的手里,而他之所以能反叛成功应该也与此有很大关系。”黑衣头领也失去了戒心,一点一点将事情的原委吐露了出来,“不过周晟当年就是全歼将军幼子上官醇军,迫主帅自尽而闻名天下的,与将军之仇可谓不共戴天,所以虽然周晟本人是败于司马殇之手,但真正处死他的却是将军本人,根据将军的回忆说,当时周晟被秘密压入了皇城,身上不仅没有带着九虞镇邪佩,连那杆举世皆知的长枪和代表着毅王权威的玺印都没有带在身上。”

“所以毅王周晟应该是预料到了自己的失败,把自己最重要这几样东西都托付给了别人。”

“姑娘的这句话与我和将军说的一模一样,只是我当时还多说了一句‘如果周晟真的将东西托付给了别人,我想那东西一定在愔邈域里’。”

女孩儿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头领紧接着的话打断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首领将自己一直佩在腰间的兵刃连鞘摘了下来,沿着桌面滑给了女人。

那是一柄造型极为奇特的长刀,刀身极为修长,曲度也同样巨大,即使是隔着皮制的刀鞘依然可以隐约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单手抽出长刀迎着烛光端详了起来,弯曲的刀刃上闪烁着青蓝红黑银五色的花纹,靠近刀镗的位置上铭刻着几个简陋却清晰的字――‘武卒甲一,王岳。’

“这是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长刀,姑娘应该认识吧。”黑衣头领有些酸涩地扯了扯嘴角。

女孩恭恭敬敬地把长刀放回鞘中,但看着黑衣头领时却露出了些许蔑视的轻笑:“金州武卒的五色刀,当年毅王周晟战败,亲卫白霜骑追随其身侧全军覆没,而在毅王本人败亡以后,其挥下众军还愿意抵抗者寥寥无几,唯有金州武卒抵抗到底,以五千人全体阵亡的代价将上官颂的大军挡在了金州之外足足三个月,这正是因此一役,武卒忠勇之名在大陆上是无人不知。”

“忠勇?”黑衣头领似有不屑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周晟的起兵就是由金州开始的,他说我们为了活下去已经开始习惯周围人的死亡,金州的这种生活实在是太悲惨了,明明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能够养活所有人,但却被王公贵族撅走了其中大部分的东西,同样都是生而为人,凭什么我们要每天面临死亡,而外面的王公贵族们却在饮酒作乐。”他唇边拉起的嘴角越来越高,语气中的不屑越来越重,“是他告诉我们世事不平就该去反抗,然后用几句空话带走了我们金州每一家的支柱,可到了最后,走出去的那些人都死了,只留给我们一把把无用的长刀,剩下的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不仅生活的更苦了,还要忍受外人的歧视。而现在我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了现在,只要再把九虞镇邪佩带回去,我就能进入军机处为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因为我的出身嘲笑我是什么叛逆之后。”

女孩儿没有理会黑衣头领的不甘与愤怒,只是轻轻地捂着嘴笑,但笑声里却充斥着蔑视:“金州武卒都是毅王周晟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们当年从军的时候就有约‘父亡子继之’,而你虽然手中拿着父亲的刀,却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们当年的信仰……不过即使是金州武卒,恐怕也只有最核心的那几个人才知道周晟手下最信任的将军们都藏匿于拉莱依娜之中,可你却把这个秘密出卖给了自己的杀父仇人,现在还在这里洋洋自得,真是可悲啊!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只是偶然间从父亲那里听他说起过了一两句而已吧,所以你也只是知道他们躲在拉莱依娜之中,却不了解这里的真实情况,于是你只能把大虞坊间流传的那些故事重新修饰了一番告诉上官颂,然后又主动请缨说自己只需要带着几个影子,偷偷潜入到这里来,就可以在混乱的拉莱依娜之中借力打力,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东西拿到手。可事实上拉莱依娜的情况却出乎了你的预料,一片平静的水面下,光凭上官颂让你带来的那几个影子,是根本解决不了全部的标靶的,而如此渴望功绩的你不愿意放弃,所以才会在出现在这里和我交易,寄希望于得到那几个人的准确情报,让影子们一击必杀将东西拿到手后快速撤离出去。”

黑衣头领只能沉默以对,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对方眼中,虽然双方刚才已经就联手的问题达成了一致,但心底还是隐隐的泛起了一丝不安:“你的问题我已经解答了,你要的东西我们也已经谈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东西究竟在谁手上了吧……”

“不要着急吗!”女孩儿再度轻笑起来,这次的笑声中带着几分欢快,“礼尚往来也是我们山中老商的行商准则之一,你刚才给我品鉴了一把长刀,是不是也应该品鉴一下我手中的这一把,”她忽然用双手砸碎了已经断弦的古琴,从里面取出了一把造型更为奇特的长刀,拿在手里一转顺势扔向了石桌对面。

黑衣头领略带疑惑地接过了来,就这烛火仔细地打量着,这柄武器虽然刃似长刀,但却少了一把长刀最重要的柄,他不懂究竟是谁会使用这样的兵器。

他单手托住刀背,然后用用另一只手指尖轻抚在冷利的刀锋上,被割开的伤口上冒出了一滴的血珠,却并没有继续滑落,而是像是被饮用了一样,融入到了兵刃之中。

诡异的现象激起了黑衣头领已经尘封起来的记忆,他飞快地把长刀放置在烛光下,果然漆黑的刀身上吞噬了所有的光,而他的心也跟着被吞噬了近去,“暗弑之镰……阴将的传承武器,这怎么可能?它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聪明的人提出问题一定是在自己还有价值的时候,不然如何能得到问题的答案呢!”女孩儿脸上的笑意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虚立在了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中多了一根与她差不多高的黑色铁棍,“而现在,各位在我眼中都已经是没有价值的死人了,所以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们。”

彻骨的寒意忽然笼罩了小屋里的人,刺枪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再度响起,头领身后那些黑云纹面的诡异修士的反应速度要比他快得多,身影一闪就来到了女孩儿身边,他们的动作不仅精准而且快到了极致,在人眼捕捉时就只剩下了一段段破碎虚影,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动了起来,但除了刺枪划出的风声就再没有其它声响了。

这是蜃气楼的影子特有的招式,配合着他们身后那两柄刺枪,几乎没人能躲过这一式冷月追魂。

女孩儿在十把刺枪的精准封锁下也是无法避开,她身上略有些繁琐的宫衣限制了她的行动,不过她也没想着躲避,而是缓缓地将手中的那根铁棍往前一指。

伴随着她的动作,黑衣头领手中一直端着的那柄长刀化作了一群数不尽的黑色雨蝶,绕着长亭旋舞了起来。

这本应是优美到了极点的场景其中却是杀机四溢,五位闪身上前的影子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凄厉的鲜红色从身体的破碎处激射出来却又很快被黑色掩盖住,而借着惯性前冲的身躯碎块则被翻飞的雨蝶啄得更碎,只留下一地的白骨肆意地散落在长亭中。

女孩儿身上并没有染上任何一点血迹,但空气中翻飞的雨蝶却在她手中那杆铁棍的一端汇聚,并逐渐还原成本来的长镰模样,饱饮了献血的长镰散发着深深的魔意,不需要女孩儿动手就自己主动寻找着生命进行收割。

“这是暗雨蝶舞,快退后,退到亭子外面,”黑衣头领大吼,他抽身想要离开长亭,但已经来不及了,细碎的雨蝶落在了他的脖颈,微微的疼痛以后那里多了一道小小的伤口,但随后那小小的伤口上却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全身的血液都抽离了出去,失血的眩晕感让他只能瘫坐在了地上。

在他身后的那些虚影也是同样被雨蝶围住,他们手中的刺枪虽然根本伤害不到细小的雨蝶,但还是一往无前的往前冲,只是还没有闪到女孩儿身边就被雨蝶撕成了碎屑。

黑衣头领明白这次任务已经失败了,而且责任完全就在他自己身上。蜃气楼的任务本来应该不与任何人进行合作,即使是自己人也不行。而他却因为急功近利而打破了这个限制,进而导致整个任务功亏一篑。

可他不后悔,对于在整个军队里都备受排挤的他来说,这是唯一一次机会能让自己更进一步,那块能够决定他命运的九虞镇邪佩已经这么近了,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而将功劳丢给后面来的人,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但同样的,他好不容易爬到了如今了这个地位,更不想死……

长亭中的两盏烛灯已经被风吹灭了,黑暗之中他半跪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抬起了头,却看见长亭中女孩儿手中的长镰已经凝聚完成,这一次女孩儿没有在笑,一片平静中长镰向着他挥了下去。

“不要杀我,我们后面还有很多人,杀了我你也会死的!”他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女孩儿的长袖,半威胁半祈求着。

女孩缓缓的走近,隔着一尺跟黑衣头领面对面,从身上取出了一张材质诡异的画作,把上面绘制的蜃蛟图腾呈现在了他面前,“这是蜃气楼影子背上特有的纹身,是我的手下骨女辛辛苦苦剥下来的,昨天送来给我做礼物,据说用了十几个影子才剥下来一幅完整的蜃蛟,所以还请放心,他们那些人不仅死的比你还要早,而且连愔邈域都没进来。”

“不……不是他们……还有别人,比影子还要强大的人,我知道他们在那里……”

女孩儿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怜悯,她平静地举起了长镰,“真是谢谢你,临死还愿意为我提供一份这么有用的情报,那么作为回报,我会把他们所有人都送去死亡的彼岸见你。”像是放弃了挥刀,她轻轻将长镰背到了身上,可刀身上却四散出了数十只雨蝶,蝶翅绕着黑衣头领的身体翻飞的一阵,就像是有无数柄看不见的长刀在空中悄悄掠过,将他的身体连带着那柄五色刀一同化作了碎屑,雨蝶散去,人形也跟着消散,只留下一地的白红相间的颜色,散发出阵阵的腥气。

长亭已经融入了黑暗之中,女孩儿的身影也跟着风声消失在了丛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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