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府是淮南道管辖下头一座商埠大城,水旱两路,通衢南北,贯穿东西,繁华热闹胜地。玄机子进城,处处石桥,步步凉亭。虽经朝代更迭,南州居然没有遭受大的战火。玄机子进城来,手里攥着那兜着人头的包袱皮儿,还在不断渗出血滴,浓重粘稠滴落在地。众人看他风尘仆仆的,以为是郊外的猎户,打杀了山鸡野兔。时间长了,绿头苍蝇围上来,嘤嘤嗡嗡地吵闹得心烦。
后来人们发现这个人可疑,遇到饭馆酒家也不进去,他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有人头的轮廓。四周就有人鬼鬼祟祟交头接耳,玄机子向众人打听府衙的位置,没人告诉他,只远远地跟着。不一会儿街角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玄机子抬头看到一群皂衣公人拿着铁链铁尺急匆匆赶来。他们抖链子把玄机子拦住,为首的捕头厉声断喝:“站住,凶犯,还不束手就擒。”玄机子吃惊地说:“谁是凶犯?快带我去见府君!”
南州府公人吓了一跳,捕头说:“你手里提的什么?”玄机子把人头包裹往前一递说:“这是一老两少,三个人头。”他的话一出口,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公人们也十分紧张,拔出官刀,挥着铁尺围着他缓慢地转动,拿铁链的也开始寻找角度,准备锁拿玄机子。
玄机子说:“我不是凶手,我乃大唐捉妖队的官差,御制令牌在此。”众位南州差人愣了,捕头仗着胆子上前,把令牌拿过来,反复端详,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交换给玄机子。捕头知道,要是令牌是真的,府君大人也会马上降街而迎,令牌在此,如朕亲临。他不敢冒这风险,就对玄机子说:“这位差爷,我们这就带你去见府君。”
这些人夹着玄机子走向府衙,这次倒是走不错,也前呼后拥的,就是保护也是监视。他们到了府衙,早有差人抢先禀告知府大人。知府自然不敢怠慢,满身官服在府衙门前等候。差人们浩浩荡荡夹着玄机子过来,后面看热闹的,也是越聚越多,都跟着。玄机子亮出令牌,那知府也有五十岁的年龄,胖乎乎的,鼻子头闪光,他一看令牌,马上跪倒磕头,闹得差人也跟着跪倒。老百姓也跪倒一大片,黑压压的满街筒子都是人头。
这时候,忽然听到哭声由远而近,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的哭声。
玄机子马上命令众人起身,手中的人头也交于旁人。大家都回头看,原来是一群人哭着前来告状。当街自然不是应状的所在,知府升堂,把玄机子让到里面,一再推让,知府才坐了大堂。这群人哭哭喊喊,都是女眷,原来是他家的男人混掉了脑袋。
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又一拨人堂口哭闹,大堂几乎变成了灵堂。原来是这一家,父子二人一起被杀死在僻静处。一老二少,三条性命,丢了三颗人头,玄机子明白,自己从坟地拎来的三颗人头有了主儿了。这下倒是省事了,这三条性命的身份都不查自清了。知府大人也明白了,就询问侧座的玄机子:“上差,您所带人头,可否呈上?”玄机子想,人头又不是我的,干嘛这么客气。
人头被仵作拿上来,当堂在地上打开,当包袱皮儿被打开时,人们惊呆了。围观的百姓有的胆小,蒙眼睛的,扭头不敢看的,不再少数,可是那些看到的人都大叫失声。玄机子,知府等也吓了一跳。被打开的包袱里果然有人头三个,但是已经面目全非,人头七窍眼鼻喉耳有无数小蛇钻进钻出,面皮肌肉已经咥食殆尽,狰狞恐怖。知府脸色大变说:“上差,这......这是怎么回事?”玄机子也感觉奇怪,那些小蛇,见人并不逃走,依然围着人头缠绕啃食。众人惊恐过后,慢慢变得理智,也都对上号了,人头虽然血肉模糊,但是还有特征可以辨认,年老的那个白发头上有一枚银簪,还有一个眉心有黑痣,依稀可见,另外一个门牙缺了半颗,有兔唇修补的痕迹。苦主们都认得自己的亲人,那老者就是南城顾善人,眉间黑痣者是他的顾晓维,半颗牙那位是孟家门里孟启。
他们同时被杀,人头又一起出现在郊外兰泽大坟前,又被毒蛇咥咬,这是什么缘故?凶犯动机是怎样的?知府询问玄机子说:“上差,你收拾人头时,可发现异样?”玄机子回忆,他只顾把人头包好,并没有发现有小蛇的出现。仵作猜测,这些小蛇事先由嘴巴进入,把头颅掏空,然后盘踞在里面。至于为何在玄机子挪动人头时悄然不动,这就很难解释了。一时间头绪众多,只能宣布退堂,择日再问。
玄机子看到那小蛇依然在活跃,仵作便围着人头倒了一些雄黄粉末,那小蛇开始骚动起来,他拿出一根竹筒放在那里,小蛇们都争先恐后地钻进竹管。仵作把竹管堵上,放在一边,然后把人头用石灰腌上,放进木箱,放到卷宗署。玄机子忽然想到,自己奉命来到南州就是来剿除蛇妖的,眼前这小蛇是不是跟蛇妖有关?他带着疑问,离开大堂,随着差人到官府安排的客馆。
玄机子最不喜热闹,知府曾大人早就预备了,三番五次来请。玄机子不喜热闹,都婉言谢绝。知府还以为玄机子故作清高,是想索拿贿赂,就差人送来十块马蹄金,被玄机子退回去。玄机子没有和知府吃饭,倒是让人请来了仵作蔡六,因为他发现蔡六能力强,为人古怪,寡言少语,但出手便惊人。整个大堂上,从知府到捕头,再到师爷幕宾,都是碌碌之辈,只有仵作蔡六深藏不露,能力超凡。
玄机子作为朝廷上差,自然要在待遇上体现,一应费具都是官府供应,规格很是高档,他也就不推辞,因为他要宴请客人。玄机子光应付知府宴请推脱,就熬到时间不早,他吩咐准备酒菜。夜深,蔡六一身便装,欣然前来,丝毫没有扭捏推脱之态。丰盛酒宴摆上,差人们执壶倒酒,两人顿觉说话不便,就把差人打发出去,二人独处,方便说话。
玄机子忠厚,蔡六老练,两个人就说起大堂命案来,玄机子开门见山问:“大堂上的蛇跟本地蛇妖是否有关系?”蔡六喝了一杯酒说:“正是蛇妖所为,它就栖身在兰泽,能变幻,好诗文,幻化翩翩白衣公子勾引富家好吟风弄月的子弟,八成是弄些龙阳断袖的勾当。有的被他折磨死,有的发疯失常,奔走呼号,也有的将息半年才复原,而后谈蛇色变,任谁追问皆不敢说出半个字来。”玄机子吃了一惊,这才觉得那蛇妖在兰泽凶坟搂自己的腿,觉得有些不适,又问:“那蛇妖跟兰泽大坟,有什么关系?”这时候他们都听到房屋瓦上,有鳞片划动的轻微摩擦声,玄机子心急直接撞破屋顶,飞到上面,四周夜色沉沉,什么都没有。他低头一看,瓦片上荧光闪闪,有一片蛇鳞,状如半月,巴掌大小。
他从房上跳下来,蔡六还在屋角坐着,自斟自饮。蔡六说:“蛇妖走了?”玄机子说:“你怎么知道是蛇妖?”不等他回答,玄机子就把鳞片递给蔡六。蔡六说:“大概是怕我提隋朝大业年间的事吧!”玄机子一把抓住蔡六的手腕说:“你也知道那件事?”蔡六朗声笑着说:“哈哈,要是一无所知,怎么敢赴华山派的盛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