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和曙小莫与两名圣使相遇的那天。
在土雉城中央,古朴的议事大厅内十几人又在争吵不休,他们的争执声音在大厅内不断回荡着,刺激着听众的耳膜。
在议事厅最下方中心位置摆放着一尊青铜雕塑,是名正摆出战斗姿势的男人,在雕塑上,密集雕刻着介乎于文字与图画之间的古老咒文。
男人右手手指缩成半弯曲状,本应该握着什么武器,但极为诡异的是,那武器已消失不见,雕像男人半弯的手指仅握着一团空气。
这雕像至少有几千年历史,据说是以前青羊氏族的人们雕刻,并用作祭拜的,当几十年前殷天择在组建反抗军并控制六花高原后,这雕像便被搬进这座议事厅用作装饰。
雕像周围,是打磨光滑的地面——反抗军对某些重要人物进行审判时,被审判的倒霉蛋便被绑在这下面。
整洁地面之外,是密集的通往上方的石阶,石阶直接连接四周的墙壁,在墙壁上被凿出二十多个看台,反抗军的领袖们便站在各个看台上提出自己并反驳他人的决策。
不过,虽然看台有三十多个,但此刻议事厅内却只有十几人——为防止所有领袖聚集在一起被日诏氏派出的间谍偷袭,只要不是关键性决策,反抗军势力每次议事时核心人物不会出席超过三分之二。
在十七年前,这些领袖们曾差点因为这错误而遭团灭。
看台上站立着的一个个英雄,为自己的提议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对一同作战的伙伴爆粗口。
几乎每个看台上都只站着一人,但在最高的看台除外,上面站有两人。
满头白发,留着长须,脸上尽是褶皱,但眼神中仍然散发出夺目光彩的老人,以及站在他身后,留着长发的美丽少女。
老人就是反抗军的最高领袖,让日诏氏恨之入骨的殷天择,而他身后的女孩则是圣使首领,编号为一的幽幻。
“哼,粮食持续短缺!铁器永远不够!盐一直都在路上!我看你们这群人,该不会早就在私下与日诏氏串通一气,打算出卖大家吧?”
左侧看台上,一个胖子出言讥讽道。
“贾大人,您这话就说的太过分,从反抗军建立之初,我便任劳任怨为军队奔走,难道您的意思是说,我是叛徒吗?
反抗军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谁能说我们没有功劳?
物资短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交战过于频繁,如果继续穷兵黩武下去,那恐怕我们军队没出霜狼平原,便要因为粮草不足而被活活饿死。
而且,论资历,我可比贾大人您老的多,当我和殷将军一起组织军队的时候,你恐怕都还没出生。”
右侧看台上,一个看起来比殷天择都要年长的老头出来反驳胖子。
随后,左右两侧看台再次陷入争吵。
反抗军内部并非铁板一片,强硬派认为军队不能固守土雉城,否则永远不可能击败日诏氏,需要主动出击,到平原上与日诏氏交战,并占领更多领土。
而另外一派则认为,现阶段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反抗军必需凭借天险,龟缩在六花高原积蓄力量,等日诏氏王都下次权力交接三王族内斗时再迅速出击。
出击派大多由在战场上作战的将领为主,而龟缩派则以反抗军占领区域的商业巨贾为主。
军人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建立功业,而商人只有在安稳的环境中方可将生意做到更大。
所以尽管双方都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这其中难免不会夹持私利。
两派的矛盾近些年来愈来愈大,甚至快要有不可调和之势,就连在议事大厅讨论决策时都按左右位置站立,表明自身绝不会与对方势力妥协。
刚才发言的胖子与老人各是两派领头人物,中年胖子名叫贾谦益,是统帅着反抗军十支军队的将领之一,也是殷天择精心培养并昭告众人的反抗军下一任领袖。
而老人名作武立,是六花高原上最有钱的富商,当年也是他散尽一半家财,帮助殷天择从无到有将反抗军拉扯起来。当老战友宣布贾谦益为反抗军下任领袖时,武立极为愤怒与不屑,因为他一直打心底里瞧不起贾谦益。
看着下面又吵成一团,殷天择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殷天择活着,两派至少还能维持合作关系,等到殷天择去世后,反抗军恐怕在等日诏氏军队攻来前就将先毁于内斗。
他是凝聚人心的领袖,但他同时也是名疲倦的老人,有无数次,殷天择都打算将担子交给贾谦益,自己去轻松快活。
但现实不允许他这样做,老人能预见到,自已一旦从位子上退下,反抗军便将面临建立到目前为止,规模最大的一场内斗。
而这场内斗,极有可能毁掉一切。
守正出奇,守正在前为主,出奇在后为辅。
如果反抗军再这样继续内斗下去,那么即便怀柔伯,易无石,律香川这些将领们再英勇善战,也不能阻止反抗军的失败,只需要一场败仗,就能让反抗军土崩瓦解。
但可悲的是,殷天择现在也无力改变些什么,出击派与龟缩派是同时支撑反抗军的立柱,各自势力根深错节,虽然相互敌对,但再此刻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如果贸然对立柱动手,很有可能会将这早已摇摇欲坠的屋子搞塌。
最终,贾谦益提出的调查商团的提议殷天择并未予以通过,因为要想维持双方的平衡关系,就必须做到公正,而出击派并未给出让人信服的依据。
议事结束后,反抗军的领袖们从看台走下,离开议事厅前两派领袖都纷纷对殷天择表示敬意——至少这是发自内心的。
反抗军的每个人都尊敬着殷天择,他们中有人是被殷天择的军队所救,有的是父辈爷辈被殷天择本人所救,殷天择可以说是六花高原上大多数人的救命恩人。
殷天择与幽幻仍然站在看台上,而其他领袖们则一个个从议事厅离开,刚才充斥着浓郁火药味的议事厅终于安静下来。
但却有一名少年握着竹萧,呆呆站在古老雕像旁,他抬头向殷天择方向望去,但他看的并非殷天择,而是老人身后的冷艳少女——幽幻。
反抗军的天才将领,温和出击派,少年将军易无石。
“有话就说,别这样浪费时间。”幽幻冷冷的朝下方喊。
“诶……就是,就是,据说城南新开了家客栈,里面的大厨是……”。
少年想要发出邀请,但被对方无情打断。
“我要保护殷将军,职责所在,我没空。”
“那你什么时候会有空,我永远有时间,我……”
“只要和你,我永远都没空。”幽幻冷酷的直接表达厌恶。
“嗯嗯,好的,我明白了,今晚我也会吹萧哦,为你一个人吹。”
少年丝毫都没生气,反而举起手中的竹箫,这样讨好地说。
“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一直都是将耳朵捂上睡觉。”
“没关系,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听的。”易无石非常自信的说着,走出议事厅。
他脸上带着笑容——虽然又被幽幻无情拒绝,但能多和幽幻说上几句话,对易无石来说也是极为开心的事。
他一向不愿见到争吵,但如果这争吵能让他有机会见幽幻一眼,那这丝阴霾对易无石来说就根本不算什么。
“你不该对他这样无情。”等易无石走远后,殷天择对自己身后的幽幻说。
“您的意思是,要我对他好些吗?这是命令吗?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一定会照做。”
刚才眼神中的厌恶全部消失不见,幽幻露出笑容,她满脸崇拜的看着殷天择这般说。
而她的语气中也充满调皮,这不像是在和上级说话,竟向热恋中对情郎撒娇的少女一般。
“……”。
就像幽幻想的一样,老将军被自己怼的说不出话来。
“另外有一件好消息要向您汇报。”幽幻调整下语气,严肃起来。
“哦?”
“本该得到情报就立刻告知您的,但情报送给我时马上就要开始议事,考虑到参与者中几人与夏侯将军的关系,我也并未在议事时提及此事。”
“夏侯?!夏侯?!咳咳,难道说,咳……你们找到他了?咳咳,那静儿呢?”老人太过激动,以至于开始剧烈的咳嗽。
“非常抱歉,来的是静前辈的女儿。”幽幻赶紧体贴的为老人捶打后背。
“今天我妹妹在处理一名奸细时,无意与拿着匕首的女孩相遇,而其据她说,她的父母已经去世,女孩为替父母报仇来到东方,打算加入反抗军。”
“是吗?已经死掉了吗……也是,毕竟发生过这么多事,那时候两人又受了那样的伤……是个女孩吗?‘潮’如果是女孩,那一定很像静儿……”老人望着右手缺少武器的雕像,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
为不让老人因回忆伤心,幽幻立刻提出问题:“不过,这事是我妹妹那个冒失鬼自己说的,要派人找到夏侯潮再确认下,并举办相认仪式吗?”
夏侯是殷天择的女婿,而“潮”这名字则是老人当年为还怀在女儿肚中孩子亲自取得名字。
“不,不必了。虽然是我的外孙女,但她既是为报仇而来,那她就是位普通战士,与其他与日诏氏作战的士兵并没什么不同。
何况,当年十七年前……那些事情,相认或许反而会害她。
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反抗军领袖,殷天择坚定地说。
“好,我明白了。”
“我说当没发生过,就是真的没发生过,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像是不放心,老人又这样叮嘱一句。
“您还不放心我吗?我会坚决执行您的命令,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这样干的。”长发的冷艳少女,幽幻像是宣誓一般郑重说。
议事厅,最下方的战斗男人雕像,按照摆放位置,男人的头恰好朝向议事厅出口,就像是在眺望着什么一样。
它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武器——那把匕首已经回来了呢?
跟着拥有战士血脉的夏侯潮一起回到土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