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隆让人给他和贝盛搬来了椅子,坐着俯瞰光卫城中的众生相。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悦客栈的火势基本被控制,各种涌向爆炸点附近的人群也过了峰值,慢慢地有人群回撤的趋势。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万和教宗没有派出什么像样的人来直接过问这件事。看来我不用再做更多的准备了。这是托了你的福啊,盛兄弟。哦对了,还有那个容府的九姑娘。”平隆笑道。
闻言,贝盛也起身拍拍屁股要走:“半天没见那个容秋泉有什么新招,说不定她早就遁走了。这里没什么事了,我也该去办我的正事了。”
“你是要去买黑金刀?”得到贝盛肯定的答复后,平隆说,“那我就送你一程吧,反正基本顺路。”
平隆带着贝盛在空中一掠而过,直往外城边缘的一个方向掠去。城中人都在热议内城第一豪华的金悦客栈突遭爆炸袭击的消息,没什么去关注他们在这几个在空中跳跃飞掠的人。
一刻钟后,他们停在了城墙边的一处房顶上。平隆指着对面的一处房子说:“挂着黑色店招旗的那家就是郝铁匠的铺子了。郝家黑金刀的手艺世代相传,听说这个郝强的手艺比他过世不久的老爷子还要好。”
贝盛点点头,拱手谢了就要下去。平隆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拦住了贝盛,低声道:“差点忘了说,郝家曾归属鱼府,后来鱼府与万和教宗决战前,为了保护类似郝家这种与之有关联的属户,与他们全部公开断绝了来往。所以,郝家其实是属于鱼府那边的,这一点你记一下。听说郝强这人脾气有点古怪,你先有个打算。”
“好的。多谢平大哥提醒。那么就此别过。”
“别忘了刚才跟你说的,晚上子夜前先到我住的地方。”平隆说完,带着手下折了个方向纵身而去。
为了避免高调登场,贝盛最后是顺着人家的墙壁溜下来的。拍拍身上的灰尘,贝盛看了看黑旗上的“打铁”字样,神色恭敬地进了店去。
郝强正靠在墙根上吞云吐雾,心情正愁闷:一尘原本算半个主子,现在算半个妹妹,看她如此悲伤痛苦,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不久前有个认识的人从内城出来经过门前,被郝强拉住,把金悦客栈的爆炸事件问出了个大概,那人说听说是个外乡人被容府的人炸死了。好像炸得可惨了,连尸骨都找不着了。如果一尘担心的是那个被炸的人,那她如果得知这个消息了不知会怎么伤心呢。郝强打定主意尽量瞒住一尘。不过一尘这么聪明,怕是瞒不久……
“请问阁下是郝铁匠吗?”贝盛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郝强心情不好,被人打扰,正要发作,斜眼看到是个年纪不大的有礼少年,又一口外乡口音,便忍下了气道:“是我。不过今天店里有事,歇业一天,概不营业。”
贝盛一听就急了,你不营业,我就买不到黑金刀,那我这次回去就不能跟钟伯交接。如果要待接爷爷下山等诸多事情办好,再来一趟买了黑金刀后又折返去石仓村,就是平白添了不少麻烦啊。好在贝盛对郝铁匠的古怪脾气有了心理准备。他也不急,心下略一思索,便打定注意多管齐下,把各种法子都用一遍,就不信买不下这么一把黑金刀。
只见贝盛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还堆起了笑,客气地问:“好好。不行的话我就下次再来,我也不急。只是我从两界山来,一路都在赶路,口干舌燥,是否能讨一口水喝?”
“桌边有茶桶,桌上有茶碗,自便。”
郝强说完,见贝盛舀了茶水,边喝边从解下的行李包袱中掏出一个亮闪闪的金币放到桌上。贝盛本是为了献个殷勤,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一个金币对一碗水,钱价过分不对等,这让郝强登时涌起一股莫名火来,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此前,鱼一尘受了委屈承受了痛苦,让他这个堂堂七尺男儿也觉得受了莫名的委屈,郝强变得过分敏感起来。
“这点浑水粗茶值不了一个钱,这位客人,没什么事就请出去吧。我要上门板了。”这位郝老板毫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
贝盛知道之前的殷勤献得过了,心下颇为懊悔。赶紧没话找话,说起了锻造铁器的一些知识和手艺,这些都是从爷爷哪来学来的或者“听”来的。贝盛说得头头是道,郝强听着都觉得对方是半个同行了。郝强因此态度好了一点,但还是很坚决地要拽贝盛出去。
“郝老板,别生气啊。如果在下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我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你们规矩也是难免的。我还是大老远地赶过来,腿都走酸了,就让我再在这再坐一会吧……”
“客人虽深藏不露,不过我观客人神态举止,却不是囊中羞涩之人。我想,以你的身家,就算去住内城最贵的金悦客栈都不成问题,何必赖在我们这种蓬荜陋室中呢。”贝盛身上如今穿着的是平隆找人给他换上的新衣服,低调却不失华贵,这让贝盛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长途赶路而不休息的普通人。
贝盛差点要说,我就是刚从那边来呢,不过还是忍住了。他今天是铁了心了,不过郝铁匠怎么赶他,他也要软磨硬泡将黑金刀弄到手了再走。可是,郝强的动作可不打算让贝盛的计策得逞。他已经失去了装斯文的最后一丝耐心,见这个外乡人实在厚脸皮,没办法,只好冒着得罪人家的风险直接伸手要去拎了贝盛丢出大门去。
“一尘,别出去……”
这一边郝强正揪了贝盛要把后者往外拽,贝盛缩着脖子抱了桌腿做出一副宁死不从的倔强姿态,两人正难分难解。那一边,冷不丁响起赵婶的声音。这边的两个男人循声看去,一个稍有风韵的少妇站在通往后堂的门边,而一个泪痕未干的瘦弱手女眼神迷茫地走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少女注视着贝盛,又似看向很遥远的地方。她上前两步,到了贝盛的身边。郝强见状,松开了抓在贝盛领口上的大手,他嘴里的“一尘”还没喊出口,只听到鱼一尘木然地开口问道:“你……你是盛公子?”
“一尘?你怎么会在这?”贝盛才问出口,心里就了然了。平隆不是告诉过他吗,说郝家和鱼府有交情,说不定鱼一尘就是投靠了郝家过活。
听到喊她的名字,鱼一尘瘦弱的身子颤了一下,如被电击一般地惊醒了过来。她看贝盛的目光也忽然间有了焦距,她此刻才是真正注视着贝盛。看着贝盛的脸,鱼一尘一激动,猛地抱住贝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要把心中郁积的担忧、自责、难过、绝望通通宣泄出来。她喊着:“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厅堂中的三人都被鱼一尘突然来的这出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是没人说话。这堂中除了煅铸的灶膛里不时爆出火星发出“嗤嗤”声外,就是鱼一尘的声音了。从恸哭到抽泣,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厅堂里慢慢回复了一些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灶膛里的火烧得太旺,贝盛的脸越来越火热。而脸红似乎是会传染的,赵婶也看得脸红起来。就连打铁大汉郝强大叔,见到平素矜持沉默、对待外人甚至有些冷淡的一尘做出这种惊人举动,也感觉脸上有点微烫。
除了鱼一尘尚还沉静在铺天盖地的喜悦、兴奋、解脱的复杂情绪中外,另外三人的表情都变得有点尴尬。最后,还是郝强先打破了沉默。郝强假咳两声,突兀地干笑道:“原来一尘和这位小兄弟认识啊。刚才郝某鲁莽了,还请见谅。”
听到有人说话,鱼一尘身体微微一震,她愣了愣神,终于从几乎是封闭的、沉溺在一己之愉悦中的状态里回过了神。她睁大眼睛看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死死地圈住了这个名叫盛野的男孩,一团火登时从脖子根烧到了耳朵尖。她赶紧缩回了手,发着颤音说了句“对不起”,同时往后退了好几步,深深地低下头去。此时此刻,她真想要凭空消失。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无地自容。
其实贝盛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毕竟金悦客栈的爆炸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见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如此关心自己,他不免有心感动。看到鱼一尘很是难为情的样子,又觉得她很有点娇憨可爱。为了缓解尴尬,贝盛笑着说:“一尘,没想到能这么快再见到你,我也觉得这真的太好了。”
没有听到贝盛口中说出任何厌恶或者嘲讽的语句,鱼一尘心下长舒了一口气,紧握的粉拳也松开了。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贝盛,努力给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贝盛看到,鱼一尘的眼睛里有一种亮晶晶的东西在对着他闪。
这样的气氛非常好,贝盛都有点舍不得打破这个气氛了。于是,他也不说话,微笑着看着鱼一尘。
郝强看了看这对少男少女,又转头看自己的老婆。没想到赵婶竟然拿起手帕在轻拭眼角,好像她在看什么荡气回肠的好戏文。郝强不禁暗叹一声,走到赵婶身边,对她使了个眼色。赵婶才颇不情愿地从自己给自己营造的故事想象中抽离出来,似怒非怒地瞪着自己的老公,好像在说:你打搅了老娘看好戏的情绪,老娘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不得了的事要说的。
郝强不敢正面接老婆大人的招,被瞪了一下便怂了,赔了个笑,收回了目光。只听他又是干咳一声,说道:“这位小兄弟,你之前不是说想买黑金刀吗,那我们先谈谈黑金刀的事。一尘啊,你先跟你赵婶去后面洗把脸,然后再出来。”
说完,郝强又对赵婶挤挤眼。赵婶这下明白了老公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要让一尘梳洗打扮一番再闪亮登场续写爱情传奇啊。赵婶回过味来后,颇为赞许地一掌排在郝强背上以示肯定,然后便是上前几步,一把搀过一尘的手,就拉她往后堂走。
被赵婶钳住手臂的鱼一尘的目光还在贝盛身上逡巡,贝盛则还是微笑着看着鱼一尘。赵婶忍不住在鱼一尘耳边调笑道:“等一下打扮了出来,把你们两个绑在一起,让你看个够。”鱼一尘听了,稍退下去一些的红晕又卷土重来。这下,她朝贝盛微微点了点头,提起精神干脆地跟着赵婶去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