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沸沸扬扬传了三个月的“异事”终于在冯良人灰飞烟灭之后渐渐尘埃落定。众人或心有余悸,或黯然神伤,或妄自嗟叹,亦或事不关己泰然自若......
心病还须心药医,,听着管公公一字一句的口述着那日情形,宇帝一言未发,也许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冯良人究竟是何模样了吧。只是待管公公讲罢,宇帝眉宇间已然一副安下心来的样子,轻轻地回了一句:“凌芳阁......就此封宫。”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已将自己与冯良人之间的种种做了了解。或许这连个了解都未能算是。宇帝不过把此事只当作一桩“丑闻”,恨不能冯良人从未入宫。如今,宇帝想来怕是连她曾为自己的妃嫔都会觉得深恶痛绝吧。
我立在凌芳阁的宫门外,眼见着凌芳阁的大门慢慢关闭,被贴上封条,铁链下锁。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知宇帝与冯良人有过几日的夫妻之缘,冯良人遗落在宫中的经年青春如同一粒尘埃般,未入眼目,便已扫落心房,多年的过往就此被尘封。真的就如同自己从未来过这里一样,还未曾落入他人记忆,便已淡去,不着痕迹......
“就让我再来送你一程吧......”
自此,宫中再无冯银若......世间,亦无。
“可怜红颜多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皇,该是安心了吧......”我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凌芳阁的牌匾,怅然若失。
我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回走去,面色苍白。微风拂面,却引来我一阵轻咳,我掏出帕子掩住口望向天空。初夏时节,和煦柔暖,我却感到阵阵凉意,清瘦的身影于长长的宫巷中更显萧瑟。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即便母后来看我,我也再不似从前那般会拉着母后东拉西扯,喜笑颜开。母后见我如此,每每总止不住的叹气,除了对我安慰一番却也无计可施,我也总是配合着母后,母后说什么我都乖巧的点头,表情漠然。
这一日,宇帝下了朝,便径自朝着凤鸣宫的方向走去,管公公跟上道:“陛下这是要去看望皇后娘娘?”“嗯,”宇帝边走边点头,“皇后这一月来为朕操劳,确是辛苦。宫中异事,皇后处理的也甚为妥当,这可是功劳一件啊。”宇帝笑语连连,看的出来,自从这“棘手的异事”有了定论,宇帝已然安心,人也越发的精神起来。“皇后娘娘确是陛下得力的贤内助,未出几日便将那妖异绳之以法,的确令人敬佩。”“是啊,所以朕时时念及皇后的付出,实不敢忘。”说着宇帝一招手,“快些走吧。”
“淮月......”宇帝脚步轻快地踏入凤鸣宫,却见南后立于窗前,愁眉不展。似在思虑着什么。梧桐见到宇帝进殿,正准备俯身问安,却被宇帝示意不要出声,梧桐微微一笑乖巧地立于一旁。
宇帝轻轻走到南后身后,开口道:“皇后在想什么,这般出神?”南后回头,“啊......是陛下......”说着便急急俯下身去,宇帝抬手拦住,“朕方才进殿便见皇后忧虑沉思,可是那异事还有不妥?”“啊不,”南后急忙答道,“此事已了,陛下无需再担心,只是......”宇帝看着南后一脸难色,“唉......还不是咱们的宝贝女儿......”南后忍不住叹气道。“......兰儿......”宇帝幽幽开口。
兰儿这两字似许久未从宇帝口中说出,近半月来,宇帝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噩梦幻象与恐惧中,再无顾及过其它,这个女儿如今的状况想来他也并不清楚。“兰儿......怎么了?”宇帝不禁有些心虚,轻问道。“兰儿一直病着......”南后看向宇帝,“这丫头也是心思重了些,所以这病一直未见起色。”“兰儿可是因宫中发生之事受到了惊吓?”“是,也不是......确有惊吓,可更多的是伤心......”闻此,宇帝若有所思,慢慢转过身去,呆呆地望着窗外,南后亦在身后望着他。
那日园中所发生的一切,宇帝历历在目,惊现宇帝眼前的诡异之象,宇帝也悉数记得。是他恶狠狠地对着女儿高喊“妖孽”,也是他将女儿重重地推出甩于地面......
良久,宇帝缓缓开口:“......是朕......伤了兰儿的心......”“陛下,兰儿确是为此伤了心,以为陛下不再疼爱她,只把她当作......妖孽......”宇帝惊闻一转身道:“淮月,朕并非此意啊......朕也不知那日为何眼前会出现许多怪异之象......它们,它们全部朝着朕扑过来,朕现于幻象,慌乱之中这才把兰儿误认为是妖异......可......”宇帝一脸急切,“兰儿是朕的亲女,朕怎会不知她是人是妖?!若朕的女儿都是妖,那......那你我又该为何?”说着宇帝捶胸顿足,“唉......都怪朕,都怪朕啊......”
南后见宇帝一脸的懊悔不禁放下心来,微微展颜,道:“陛下能如此想便好。兰儿虽伤心,心中却未曾怨怪过陛下。”“你又怎知她并无怨怪......”若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真的因此不再与自己亲近,那将如何是好,宇帝想到此也开始担忧起来。南后道:“陛下,臣妾去看望兰儿之时,便将陛下当时的情况说与了兰儿,这孩子不顾自己的病体,却一心想着要来看望陛下,是臣妾好一番劝说才拦住了她。”“......朕的好女儿,此次,是朕对不住她......”宇帝闻之不禁动容。“可兰儿以为陛下心结难解,再也不愿见她......”“唉......这个傻丫头啊......”宇帝眼中溢满了心疼。
南后眼见此事就要水到渠成,急忙又上前道:“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陛下亲自去解开这个结吧。”“也好,兰儿如今在病中,想必......”“兰儿若是见到陛下亲自去看她,一定欢喜,扫除了心魔,这病自然就好的快了。”宇帝未说完,南后便接过话茬道。宇帝点点头,随即道:“朕这一病耽误了好些公务,这几日朕要先将手头这些公事处理妥当,你去告诉兰儿,让她安心养病,莫要让朕担心,过了这几日朕便去看她。”而后拍了拍南后的肩膀,“淮月,有劳你这般费尽心思的一解朕与兰儿之间的隔阂。”南后对着宇帝温柔一笑。对于如此善解人意的发妻,宇帝不禁心中感叹,“有妻女若此,朕复何求!”
眼看着到了午膳的时间,我却没有一丝胃口,便对着珠儿道:“让膳房随意备些清粥即可,别的我也吃不下。”“病中之人,饮食自要清淡,却也不能清淡的只吃粥啊。”伴随着话音,殿中踏进一人来,语落,人已近前。“奴婢见过大将军。”不知何时,琉璃也入了殿,同珠儿一起俯身对着宗子言见礼。我不禁哑然。
若不是见宗子言前来,怕是她也不会这么快便入殿中来。腿脚倒是麻利,眼耳也着实清明的很,能够时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辨别出往来我栖兰殿中之人,并迅速的做出反应,琉璃若是当第二,确是没有人敢争第一的。
“公主”,宗子言对着我揖手。我点点头,未等开口,琉璃便抢先一步道:“大将军,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呀?”我也循声望去,宗子言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放到桌上,对着我道:“微臣知公主病中不思饮食,便准备了几碟清淡爽口的小菜,公主用些吧。”看着宗子言一脸关爱,我道:“你准备的?”“是。”“你......做的?”“是。”
我只是随便一问,未曾想这小菜却真出自他手。“他竟然还会做菜?”我心中打起一串问号。珠儿与琉璃也不禁睁大眼睛,亦觉不可思议。我走到桌边,一共三样小菜,数量不多,倒也精致。珠儿递过一双筷子,“难得大将军的一番心意,公主就尝尝吧。”说着珠儿看了一眼宗子言,那眼神分明是在感谢,仿佛在说“有大将军的好办法,公主定能多吃一些。”宗子言竟也看懂了其中之意,亦微笑着对珠儿点点头。琉璃见二人目光传送,露出不满的神色。
我漫不经心地夹起一筷放入口中,眼角余光扫过众人,宗子言更是一脸急切又渴望的神情等着我做出评判,“嗯......”我不语,面上一片淡然。
原本对这味道就并未抱有太大期望,想来他“一介武夫”可以将菜做熟便已是不易,再另做它求未免太过苛责,然入口之时,心中却着实被这味道一惊,“竟是如此美味......“
“啧啧......”内心一阵赞叹。“宗子言不愧是宗子言,太渊的弟子岂是浪得虚名......这世间之事,怎还会有他做不到的?!是我大意了......“我心下想着,不免对他方才的轻看暗自惭愧起来。可我就是要故意吊他的胃口,接着又夹起第二盘中的菜......而后第三盘......眼见三盘菜均已品过,却仍未有只言片语,那三人都有些心急起来。琉璃道:“公主,您怎么不说话呀?大将军的菜品味道如何?”“嗯......”我依旧拿腔拿调。宗子言不禁面有焦急之色,好吃?不好吃?倒是给个说法啊......想到他现下内心忐忑的样子,一阵笑意涌上心头,我急忙憋住。
许是这一瞬间便被宗子言的观人于微所捕捉到,便也不那么心急了,不紧不慢一脸玩味地看着我接下来会如何。我自顾自地一口一口吃着,眼见便下去了大半。
宗子言转头对着珠儿道:“珠儿,你还是将菜都撤下去吧。想必这些菜并不合公主口味,公主吃了这大半天却还有这么多......”宗子言蹙着眉头,“想来微臣手艺不精,着实难为了公主,算了算了,还是撤下去吧。”“呃......这......”宗子言一番言语着实让珠儿作了难,“明明公主吃的很香啊,多日来,公主第一次吃的这么多呢......可为何大将军却说不合公主口味呢?”珠儿心想着一时间在“撤与不撤”之中来回忧犹豫着。
宗子言见珠儿未有动作,端起其中一碟菜就要拿走,我急忙拦住,“本公主还未吃饱,不急不急。”“未吃饱么?可微臣看着公主并不像是未吃饱,反而像是这菜无甚滋味,如同嚼蜡啊?”我一愣,“没,没有啊......”“这盘中还剩下这么多,若是公主喜欢,早就该吃光抹净的连汤汁都不剩了才对啊。”“呃?是这样么?那......那我这便吃于你看。”我不屑的瞟他一眼,随即低头一顿狂扫,见我这般风卷残云,宗子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嘴角却挂着一抹狡黠。见此情形,珠儿瞬间明白了宗子言之意,原来......“果真还是大将军有办法。”珠儿偷笑着暗自嘀咕了一句。
终于,我抬起头,摸着已然圆滚滚的肚子,面露难色道:“我......我是真的吃不下了......”从未见过我如此用膳的珠儿与琉璃不禁捂嘴轻笑。宗子言一副大度的样子道:“也罢,微臣初次下厨便能得公主垂青,公主已是给足了微臣面子。”说着回头看看珠儿,珠儿与琉璃立刻上前将碗筷收走。“大将军,我今日确实是给足了你面子,我这一顿足以抵得上平日里的三顿了。”说着我伸出三根手指对着宗子言比划到。
宗子言看着我,慢慢俯身,于桌子另一边探身过来。我一怔,伸出的三根手指定在半空,看着他慢慢靠近,我不禁想到那晚我俩骑着白羽在夜空飞翔时......他......
突然嘴角边一抹温热,只见宗子言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唇边轻点一下,道:“看来,微臣的手艺确是深得公主之心啊......”说着他将手指放于我眼前,呵......竟然是菜汁?!“呵呵......哦......”我尴尬地一笑,“想来......想来是方才吃地太快,未注意到,呵呵......”我急忙伸手擦拭着嘴角。”“无妨......”说着宗子言便将方才抚过我嘴角的手指很自然的放入自己口中,“嗯......味道尚可。”宗子言砸吧着嘴品了品道。我:“......”一抹绯红落于面颊,我低下头。
(四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