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月夜寂寥。
刺桐树的枝头已隐约有了果实的踪迹,而凤凰木或鲜红或橙红的花朵却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即将盛放。
我总觉得,夏日的风是有思想的,只因她总是懂得在你需要之时赶来......比如,此刻。夜风不急不徐的吹过,将诱人的果实甜香味同花朵怯怯盛开的气息一并带来,惹得这酒不醉人的初夏之夜更添了一分恣意。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可眼下这样的好时节,我的心却依旧一片怅然。我独自坐在院中的玉兰秋千上,望着夜空。“不知父皇这几日如何了......”虽然母后于前日来过,说父皇身体已大好,忙些时日便来看我,且让我耐心等着。我应声点头,内心却依旧忐忑。“父皇对我,真的已解开心结了么?真的还会如从前一般疼爱于我么?”母后说父皇过几日便来看我,而这几日着实煎熬,我既期待又害怕。“唉......罢了,姑且等着吧......”
“好端端地,公主怎又叹起气来?”我闻声转头,珠儿轻走过来。“公主,夜已深沉,回去吧。”我摇摇头,“睡不着。”“那......奴婢也来陪您一起吧。”我点头,拍一拍身旁的位子,“过来坐吧。”
御书房内,宇帝依旧挑灯批阅着公文。一旁的管公公想要开口劝说,又有些犹豫,身体不禁前后晃了一晃,几番踌躇,还是大着胆子道:“陛下......还是歇了吧......”宇帝侧目瞟过去,管公公立刻吓得俯身跪地。“陛下恕罪,老奴......老奴只是担心陛下龙体......”说着管公公眼波一转,“皇后娘娘也曾叮嘱过老奴,要照顾好陛下,时时提醒着陛下不可太过操劳,老奴实不敢有违娘娘的嘱托啊......”
管公公果然是这宫中最精明能干的老人,眼看着自己便要因此而获罪,适时的将南后搬出以堵宇帝之口,不失为一条妙计。
宇帝闻此轻哼一声,抬手指着管公公道,“你这个老刁奴,竟把朕的皇后搬了出来......罢了罢了,朕这便歇下就是。”“嘿嘿......果然还是皇后娘娘对陛下最管用。”管公公听闻心中一喜,“老奴这便伺候陛下安寝。”“先不忙,朕方才批阅公文却也精神了,眼下还无睡意。”“那陛下要......”宇帝略微思忖片刻道:“不如去看看兰儿吧。”“陛下要去栖兰殿么?”管公公略有些讶异。“怎么?有何不妥?”宇帝看向管公公。“啊不......陛下探望公主并无不妥,只是现下夜已深,想必公主早已睡下了。陛下不如明日再去看望,老奴也好提前告知公主接驾。”“呵呵,无妨。朕想看看自己的女儿,不必这么麻烦。兰儿若是睡了,朕就一人进去悄悄望一眼便好。”说着宇帝露出慈父般的笑容,“这兰儿啊,从小睡觉都不老实,还爱在睡梦中流口水......呵呵......”宇帝想起女儿幼时的样子,不禁一脸温情。“呵呵,那老奴这便陪陛下去看看公主吧。”管公公听闻宇帝几句慈父之言,也不忍再劝阻。
我于珠儿一同坐在秋千上,我轻轻开口:“珠儿,你说,我若不是公主该有多好......”“呵呵,公主又开始痴人痴语了。”珠儿淡淡一笑,从小到大,她与琉璃听得我这些痴言痴语难道还少么,早就见怪不怪了。珠儿转过头一脸郑重地对着我,“不管您是不是公主,珠儿都一心跟随,侍奉在您左右。”珠儿的目光在月色下格外地明亮,就如同她的一片赤诚之心。
“珠儿,你的眼睛真好看......”说着我起身,张开双臂,双脚抬起,身姿轻盈地飞上半空,周身的青光粼粼便在微风向暖的夜空蕴散开来。“公主......”珠儿不禁看呆了。我抬起手臂,衣袖随风轻摆,更带起青光一片。我望着秋千上的珠儿,“珠儿,你的眼睛就如同这点点荧光一般好看。呵呵......”我咯咯笑着,随即转身飞向更高处,裙角飘扬,发丝飞舞,流光缱绻在我的四周,就像画儿一般。“公主,您真的是......九天来的仙女么......”珠儿一脸地钦佩与叹服之情,心折首肯。
管公公跟随着宇帝欣然前往栖兰殿,快到殿门口时,管公公指着空中的青色流光道:“陛下,快看。”宇帝顺着管公公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也不禁满面惊讶。再仔细一看,光中似有一人,而那光出现的方向正是栖兰殿。宇帝心中一惊,“快......”
宇帝同管公公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栖兰殿外,殿外大门未锁。“陛下,想是公主还未睡吧。”管公公猜想着说道。宇帝轻轻推开殿门,走进院中。却见我畅快恣意地于空中飞舞着,伴随着清脆爽朗的笑声不绝入耳。宇帝同管公公被映入眼帘的一幕瞬时惊得膛目结舌。
“陛下......”珠儿转眼便见宇帝立于一旁,惊慌失措地急忙下跪。我闻此于空中转身,见父皇正于地面怔怔地望着我,“父......父皇......”我一时也慌了神,挥一挥衣袖,急急落地,同珠儿一起跪于地面,结结巴巴地开口道:“父皇......兰儿不知父皇深夜来此......未能迎接,父皇莫怪罪......”语毕我不敢起身,手足无措地继续跪着。
父皇并未答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我,一言不发。那眼神似有千言万语,分明参杂着许许多多复杂又不明深意的东西。管公公一言难尽地神情看了看我又看看身旁的宇帝,轻咳两声。宇帝这才回过神,慢慢地迈出脚向前一步,却又退了回来,伸手指向我,缓缓开口:“兰儿......你......”此时,宇帝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兰身妖心......祸国殃民......”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大到整个皇宫都听得到,“哈哈哈......”伴随着不知哪里来的狂浪大笑,“兰身妖心,祸国殃民......”一字字如利刃般插入宇帝的心脏......
“咳咳咳......”宇帝忍不住一阵急促地咳喘,忙掏出手帕捂住口,拿起之时,明黄色的手帕上滴滴血迹触目惊心。“陛下,您没事吧。”管公公神色担忧地急忙问道。宇帝有意隐瞒,急忙将手帕攥入手中,并未让管公公见到帕上血迹。“不妨。”宇帝眉头紧蹙,冷冷地望了一眼跪于地面的我,转身一挥手道:“走......”管公公向我投来一眼同情的目光,便跟着一起出去了。
望着父皇头也不回的离开,我若有所失地跌坐在地上。珠儿连忙扶住我,“公主,是奴婢见公主还未歇息,便一直未上殿门......”顿了顿又继续道,“方才陛下也未说什么,想来陛下应是与皇后娘娘一样的心思,公主不必担心。陛下心里最疼爱的就是公主您了,公主您只要回头适时地向陛下撒个娇使个小性子,也就没事了。”
是啊,父皇什么也未说,可我却已从父皇方才的神色与目光中读懂了隐于其中的千言万语,父皇不过是难以宣之于口罢了,亦或是不愿......“我们......回去吧......”我淡淡道。
一结未解,更添一结。宇帝如今真不知这心中是何滋味,只觉五内杂陈。“管公公......”回去的路上宇帝幽幽开口,“此事,你怎么看?”“老奴......老奴也是初见公主竟有这般身手,一时间......内心也如陛下一般难以平复......”“你也觉得公主方才此举甚为诡异......”“呵呵,陛下,公主方才那一幕确是不同凡响,可诡异......老奴认为......着实也说不上......”宇帝闻之不禁侧目,“继续说。”“陛下,公主从小便是您与皇后娘娘一同照顾到大的,亦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公主的人品脾性陛下自然是最清楚不过。可公主自小便与一般姑娘家不同,公主天赋异禀,这您也是知晓的。如今公主又与宗大将军往来较多,那宗大将军何许人也?大将军可是太渊的亲传弟子,身怀绝技本就在常理之中,若是无意间传授一些与公主也并无不可。公主天赋禀然,若有人一心教授,自然也是一学就会的......”管公公一番见解长篇大论,宇帝一面听着一面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呵呵......”管公公再次轻笑两声,“如此一来,公主方才一幕便也说的通了。”语毕管公公俯身拱手。
“嗯......”宇帝边走边暗自思忖。抬头望向空中的圆月,果然月圆之夜易出异象,坊间传闻未必只是道听途说啊......可管公公的话也并非不无道理,只是兰儿方才之举着实太过骇目惊心。即便是兰儿天赋异禀也实非常人可达......还有那不绝入耳的八字之言,难道他们都未听到么?“兰身妖心,祸国殃民......”这可并非是什么称赞的良言啊......宇帝越想心中越加不安。“陛下,此事不如告知皇后娘娘,陛下也好与娘娘商量看看。”宇帝一抬手,“不必了,此事不必让皇后知晓。皇后一直替朕操劳,好容易宫中之事平息下来,不可再让皇后劳心,让她好生休息些时日吧。”“是。还是陛下思虑周全。”宇帝沉思片刻,“明日还是将国师请来吧。国师是太渊真人的师弟,师承一脉,想来比起太渊也定不会差到哪去。这些光怪诡谲之事也定然知晓一二。”“那老奴明日一早便去请国师前来。”(四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