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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按当朝律法,民居于坊中,宅门院门都要朝着坊内,若要出坊须得先出自己门户,穿街过巷,绕到总的坊门方能出去。而公主却是不同,只管打穿了坊墙,往外立了自己府的门户——便这样,这里也仍不过一个小小别府而已,宫中天颜近处,才是她真正长居之所。

一下车,三娘一句“好气派”便差点脱口而出,幸好记得要谨言慎行所以吞了下去。

看姐妹俩下得车来,站在府门前迎客的管事忙迎了上来讨请帖看。

二娘自袖中去了请帖出来递过去,管事看后扭头喊话道:“中书省右谏议大夫韩忠明相公府上两位小娘子到!”又做恭让样请二娘三娘入内。姐妹俩谢过便进了门去,只见前头不过一个过场用的前院,却已经是满目雕梁画栋、遍植奇花异木,再往里去不知得什么样?

还没怎么细看,便有侍女迎了上来请为引路。

二娘三娘及众婢皆跟上,一行人一路肃然过去,只见所过之处皆房舍精美、亭台雅致,便来往的仆婢下人都个个衣着不凡、仪表出众,虽非在宫中,却颇有宫廷之韵。

原以为那侍女是要将自己引去客堂上吃茶用殿静候其余未到之客,可没想到那婢女却带着姐妹两一路长驱直入,一步不打顿地往后头最幽深地方行去。

三娘暗中抬手扯了扯二娘袖子,二娘回头露了要她莫要急躁的神色,三娘遂静。

不一会,一行人便到了一高高墙院外,另有女使上来请了二娘三娘所携随身侍婢往别处歇息。

二娘三娘自入院内,只见里面是一片开阔平地,地上铺的是三尺见方的正方形青石大砖,砖面极平,隔三砖嵌一雕砖,上刻瑞鸟异兽、云纹星辰。四沿植有异草藤萝,虽时为寒冬却青叶翠翘、红果累累,恍如碧玉玛瑙。步道两侧有各有方池一口,上可见残荷浮萍,水色清涟。整院一副古意样貌,配着里面斗拱大檐、鸱吻低垂的华堂,极有天家气象。

侍女领二娘三娘入华堂,复又穿堂而出,如此进了三四进,才终到了公主正房门外。侍女转身请二娘三娘少等,自入通报,不多久便再出来请姐妹俩入内,神态之间更多了几分恭敬,笑颜妩媚不可当。

二娘三娘谢过入内,迎面只觉异香扑来、怡神至极。两人又行过檀木廊、几渡金屏风,才终到了公主面前——此时室内珠帘皆起,地龙高烧,所摆家具皆以花梨木制,壁上悬着巨幅山水画,并有插瓶梅花、摆盘鲜果等陈设。金鸭炉中燃着瑞龙脑,四下地上散着诗书卷。

此时李鸾正一身中衣斜靠榻上,头发也未梳起,只乌压压披在长榻靠手上。一边身着宫装的女官们抬着镜台、脂粉箱、首饰盒并各种衣裳立在她面前,当前一人手里弄着胭脂盒正与她说着话,想来配妆正忙——仔细一看,那人却是一头金发双眼湛蓝,身着女胡袍脚踏小蛮靴,可不就是丝努尔?

见她们两人进来,公主挑了挑眉毛,略略坐起来一点,以手支腮笑而不语。丝努尔亦觉背后来人,一回头见竟有三娘在其中,马上露了惊喜神情。

姐妹俩上前行肃拜大礼,李鸾扬扬手叫她们起身:“赶这样大早,一路辛苦。”

二娘三娘口称“哪里”,站了起来。李鸾命她们坐下,同时使女也将茶点端上来了。

三娘是个老实不客气的。她本就有些渴,看见茶上来了就端了喝了。

公主待客吗,用的自然是好茶,味道清润丰厚生津回甘,三娘喝得津津有味。看她一副高兴样,李鸾便问她:“喜欢这茶?”

三娘点头,很随意道:“是。便吴门当地时鲜的好茶都比不上啊,到底是进上的——哦,禀殿下,我们家是从江南东道回的长安。”

“晓得。”李鸾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点心:“这‘甜雪’也是宫中制法,你尝尝喜不喜欢?”

三娘爽快,听李鸾这么说便拿起来一边装在小碟子里圆团甜雪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了下去,道:“喜欢。好吃。”

看她一副实诚模样,李鸾真是忍不住要笑。

“令妹实在是天然自在,令人舒心旷意。”略转话头,她如此对二娘说道。二娘斜眼瞥了瞥三娘,一本正经道:“从小就是个直肠子,讲话没得进退遮拦。小时家母曾问她,‘可是前一世欠了你封口钱邪’?”

这话说得李鸾及三娘皆笑,便一边服侍人也纷纷窃笑。李鸾站了起来,二娘三娘忙立起,不想李鸾却径直走到二娘身旁,抬手拨了拨她头上绢牡丹的花瓣。

二娘原以为她会劝自己再换朵真花,可没想到她却开口讲了这么一句话:“现在看来绢花也好,戴的人不凡即可。”

这话可夸得太明白了,两人站得又近,二娘只略扭头便对上了李鸾的笑脸。

“……殿下过誉,民女惭愧。”二娘不由自主叉手垂头。

听了这话,李鸾却是不买帐了:“谦到极时便是骄,说的就是你这种读书人。”她潇洒摆了摆手,转向恭立一旁的丝努尔,“可还记得韩家三娘?”

丝努尔笑道:“那般好琵琶,哪能记不得?”说着就上来与二娘三娘见礼。

二娘就是听三娘提过她而已,所以只按礼对答而已。三娘却是和她有过合作之谊,且两人皆是爱音律舞蹈的。高高兴兴打了招呼,三娘问丝努尔道:“近日可好?这几日天还是冷得很,练舞时候总觉得要风寒呢。”

丝努尔却不管什么风寒不风寒,她听了三娘话,忙问:“你也会舞?”

三娘答是,这下丝努尔可精神了,眼亮亮地道:“我上次便觉得你琵琶不凡,不知从的哪位名师?且你又会舞,真不能更难得,若有空闲还请务必赐教……”

三娘连忙谦而退,道“哪里哪里”,一边又说了自己琵琶技艺得自母亲等等。这头她们说得热络,那头李鸾也看得有趣,只可惜时候不早,公主哪怕再骄慢也该换衣见客了。

“来来来,先将我拾掇好了,后头有的是时候说话。”招招手,李鸾于镜前坐下。女官们训练有素,忙上来围绕,先问要什么发式,再问要什么钗摇,复又问今日爱的何妆何颜色等等,手头利落无声,不一会便为她梳起簪花髻、戴妥玉玲珑。

等妆发停当,李鸾点着一边女官们捧着的衣裳,问:“哪一身?”

这话里没有说明白问谁,但眼神却是看向二娘的。

二娘和李鸾不过几面之缘,对她喜好一无所知,但她史书读多了,很知道从古到今天家子女是怎样处境,再加上背后悬着的那一轴明皇幸蜀图,心里自然再明白不过。连犹豫都没犹豫,她抬手指了指其中最豪华的一身高腰襦,道:“这身。”

这衣服上赭下靛,裙摆满是金纹宝相花,并以珍珠宝石缀为花蕊,烁烁耀眼。公主听她此言,似笑非笑道:“如此奢,可真穿得?”

二娘叉手恭敬接道:“只怕不够奢。”

听着了这话,公主挑眉吸气,似有将长叹之态,一时未再言语。不过过了一会后就站起身来,对女官道:“便这件。”

于是使女们开始忙碌为她更衣,她则趁空扭头吩咐心腹女官悄悄将二娘三娘送到外头客厅中去。

“待众客去再与会。”她如此关照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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