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季节,打高尔夫什么的都是商业借口。两位老板在前面相谈甚欢。四个人远远地站着。两位秘书还能交流一下最近的奢侈品什么的。
周南觉得别扭,正好手机来了条消息。洋洋发来几张照片,是他和朋友飞行器技能操作比赛,而且他还得到了床上四件套的奖品。接着是小白穿着印有志愿者马甲的衣服,和朋友照顾医院老年病患的照片,接着又回复一条晚上不能回去一起吃饭。
秘书见周南不说话,发现他对着手机笑得很开心。于是探头去看,手机又弹出一通电话。是张伟打来的。
周南只听见张伟在电话那头哽咽的声音,过了很久,张伟才说老爷子病逝的消息。秘书离周南近,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
“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医院商量后面的事。”周南拍了一下张辰的肩膀,沉着向停车场跑去。
对方的秘书还有点发懵,“出什么事了?这个司机有点不一样。”
生老病死。对于周南来说,是另一种告别仪式。
张家三兄弟全部到场。秘书联系了殡仪馆的人,后续的事情都不用他们操心,只要有钱就能服务到极致。没错,如今正是这样的时代。
运送遗体的车才到殡仪馆,已经有合作企业的老板马上开车赶过来。说是来送老爷子,也是走一个形式。无孔不入的迎合机会,造就了无数个被人敬仰的商业头脑。张伟这边没有朋友过来。张俭倒是送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老三的衣着不合格,张辰临时开车买了一身黑西服,这会正监督他换上。
趁着中午这个时间,周南拎着盒饭和一瓶水来到张伟面前。
“歇会吧。就是有人来,你大哥也会应付。”周南回头看了一眼张俭,瘦高又刚过四十年纪的他,背影看起来大概有五十岁。
张伟叹口气,拆开盒饭一口接一口的吃,“你找机会也休息一会。我们家的事,其实你也没必要走心。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爸和大哥经营上的生意伙伴。这个时候来,都是来刷脸找存在感的。”
“嗯。看的出来。”周南看着门口又开进来一辆高级轿车,下来的正是在庄园见面的那位。“他也来了?”
张伟瞟了一眼,“城建老局长的儿子。和大哥合作,到今年有五年。他们从不在公众场合凑在一起。”说着他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进去。
“你爸走的安详吗?”
“死的时候,惊厥狂喊,我和护士都摁不住他。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看着他不能呼吸到心脏停跳。直到他人生的最后一步也走完。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悲伤……”
“嗯。能理解。”
“你接到你父亲骨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周南默然的看着他,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是该恨他?可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我想重新翻到那一天,也是不可能。至今我还记得,那一整天耳朵嗡嗡响。谁说什么我都听不见。”
“你还算孝顺呢。我们家兄弟三个。面和心不和,你肯定早就看出来了。我大哥每天阴沉着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老三整天玩,搞赛车,搞车展,都是烧钱的项目。我……”
“你是专门挖家族墙角的儿子。把自己说的那么坏有意思吗?在医院这几天你熬的眼睛通红,像个兔子。在我面前就别装无所谓的样。恨过了,就过去了。持续这份回忆的痛苦,伤害的也仅仅是你一个人。你大哥,老三,依然过得很好。每天照常作息生活。人不就是这样吗?过了头七,你若想好接下来干什么。我陪你。”
张伟又红了眼睛。他不知道是在哭自己孤独,还是感激有这么一位朋友陪伴。
墓地,碑文上的字很扎眼。老大和老三都戴着墨镜。谁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张伟眼睛很红,周南给他买了眼药水也没什么用。安放骨灰时进行了简单的仪式。人们四散,张伟还痴傻的留在原地。
张俭走到周南身边时停下来,“这几天,你照顾一下老二。”秘书同样也是一脸哀伤……
张伟坐在地上,看着山下陆续离开的轿车,“这地真不错。靠山建起来的墓园。每天光照充足。就像咱们买的阳光房一样。到了这种时候,买的只是心安而已。”
“知道就站起来,坦坦荡荡的走出去。你又没对老爷子做什么遗憾的事。”
“你说的没错。可能我心里的恶,要比自己知道的大,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更多。”
“现在忏悔有什么用?你觉的是对的就坚持。何况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你和老爷子在说几句话。我慢慢下去,到车那边等你。”
有些事本就没什么好争的。周南心里这么想。
在张伟他们搬到一楼的当晚,老代打电话给周南。就问他帮张伟的理由是什么。周南思考约一分钟的时间,说了句想看看没有欺骗的新秩序。这句话讲得很笼统。经历过职场的人都知道,欺骗分很多种,秩序也被人附加了更多的条件。周南喜欢帮助任何人,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都是自己的事,有人背地里说他热心,有人说他穷装。可说到底,他还是在试图重新看眼这个陌生的世界。
下山的路,张伟走的脚步有些凌乱。过度的悲伤让他的精神看起来萎靡不振。
和周南坐在前排,车还没开走多远。张伟猛地来了一句,“我饿了。”
“饿,咱就找地吃饭。看到后面那辆车了吗?”周南给他提示一下方向,“你大哥可能怕我看不住你,还找了一个盯梢的。走吧!咱们就去一个好吃的地方。”他把车靠在路边,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这几天张伟也折腾累了。一路睡得安稳。周南拔了车钥匙,他也没醒过来。
“醒醒。”周南推了他一下。“跟我上楼。老代在楼上把烧烤都架好了。”
张伟还有点发懵,在后面盯着周南的鞋后跟一路上了楼顶。老代穿着大衣裹得严实。三人无话各自落座。周南盯着老代面前的白酒,偷偷伸手摸过去抓住,给自己倒了一杯。老代只是乐他并没有管。
“给我也来一杯。”张伟有些落魄的样子。周南看在眼里深深理解,也给他倒了一杯。老代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就这样三人三杯碰撞在一起。酒喝到一半,张伟借着酒劲发疯,平日话不多的他,也大着胆子骂人。也许是骂够了,他突然哭了起来。老代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哭过也就没事了。
周南一只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张伟,“你能别哭了吗?就因为你好几天没睡好觉。我开着车满大街溜达。有什么怨气就吐出来,我和老代余出今天的时间当你的听众。”
“我们家。从来没和睦过。大哥挡我的路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开始,我也没有查他的想法。直到后来,我爸病倒,清醒的时候说想让我们三个维护好家里的产业。大哥嘴上答应。老三痴迷自己的爱好。我们三个讨论这件事,老大让我接管公司法律方面的事。那时候正值老王被抓进去的一周前。我不想成为他的帮凶,就当场回绝了他的要求。虽说老王平时喜欢夸海口,但对待下面普通员工都是清清楚楚。”张伟看向周南,“天黑后的城市,每个人看到的情况都不一样。在我眼里,大哥控制着一张网。是他从我爸那里继承下来的。报复他也好,散尽家财也好。我只想打破几十年这个不正常,却又互赢的商业怪圈。”
老代抱着肩膀,煞有介事的来了一句,“抓,这种人必须抓。这捕鱼的,你们见过吧?网越密,抓的鱼越多。大小不一,全部抓尽。可是这样一来,张伟,你把自己暴露出来,就真的很危险…”老代托着下巴思考片刻,“所以,把周南推荐给你大哥当司机?收集什么秘密?他又不是这块料。就算有缝可钻,也轮不到周南……”老代觉得周南考虑事情简单,不应该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同时也有提前警示张俭的可能。
周南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你怎么知道我不行了?不就是当间谍吗。电视上怎么演的,我就怎么帮张伟。这有什么难的?”
“你是不知道。张俭深藏不露从不落下话柄。你们想要做的事,还得有人指点两句。这样吧!我给那个人打个电话。”老代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摁下了免提。
“喂,师父,你身体好点了吗?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陈远的声音。
周南惊的呛到咳嗽。张伟倒是反应很快,“陈远,你调查多久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接着一阵跑步声,“师父你这样,我容易犯错的。”
“也没什么错啊。内部举报而已。张伟作为家属身份特殊,不是还有周南么?我觉得这是你们联手的好机会。”老代很得意的看向周南点头,等着他夸自己聪明。
周南双手捂住脸心想,张俭自带阴郁的气场,他涉及的朋友圈子更是超乎想象。为什么要掺和别人家的事?为什么不能过自己的生活?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这样做的疑问。
“周南,你不用急着答应。明天在回答我也不迟。”陈远挂了电话,他缺少内部人员提供线索,可这不是强迫别人冒险的借口,何况那个人还是周南。
电话挂断,三个人沉默很久。
张伟接到老三的电话,跑到一边接听。
老代很抱歉的解释道,“陈远这小子比我考虑的深。别因为我这几句闲话,就扰乱你们的生活。”
“我倒没多想。张家的老爷子刚去世。如果我答应帮陈远,就等同于对付张家。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只剩下张伟一个人。就算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张伟一个人能承受的住吗?”周南看着张伟的背影,“我们的选择真的重要吗?”
那天晚上,张伟哭一阵喝一阵。周南第一次听到他讲自己的成长史,那里面有完美的张俭和淘气不羁的张留。可能是没有母亲的安慰与温柔,张家的氛围很沉闷,只有晚上回去睡觉才能看见他们父子四人。他们兄弟三人,拥有三位母亲。或许是钱的关联,让那个家变得没什么人情味。以至于张俭到现在也很难信任任何人,总觉得这些人是图他什么才靠近。老三更是用金钱买别人的拥护和关注。
第二天早上。
周南很早就醒了。三人喝完直接到周南家睡觉。老代和张伟把他夹在中间,满屋酒味还有酸脚丫子的味道。
周南忍者头疼打开窗户通风。他来到阳台,翻看手机里每个人发来的信息。每张笑脸的背后都有他们自己难说的故事。通过张辰的关系,他查到了林蔚、小海和小白的家庭背景。如果说放手一搏前的最后牵挂,可能就是身边最熟悉的人。
林蔚跟着的师父名声很大,一般人不可能动她。
小海有李扬照顾,凭借着他自身修车技术,在车友圈里也会渐渐小有名气。
洋洋年纪尚小,家里的变故,让他成为更多人的目标。
小白……
想到这,周南给陈远打了电话。
“你想好了?”陈远下车,和同事举手打招呼。
“你得帮我办件事。咱们在哪见合适?你发定位给我。”周南道。
半个小时后,在陈远单位一条街外的冰饮店。周南抱着一杯薄荷茶看着外面,既然走出家门,也就再无反悔的可能。等陈远坐下,周南从手机调出拍下小白的身份证照片,“你安排他去当兵,咱们的合作就正式开始。这期间我会攒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
“能说动你的人不多。这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陈远还是带有职业性质的警觉。
周南笑笑,又喝一大口茶,“捡的小孩儿。挺乖的。家里没什么人能帮上忙。一步走对了,受用一生。”
“你呢?就不想改变命运吗?”陈远的话亦有所指。
周南腼腆的摆手拒绝,“少年时说的瞎话,你若当真就没意思了。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咱们当年的梦话,你能把他变成现实真厉害!”说着他还为陈远伸出大拇指,眼神藏着光。
陈远眼圈红了,有些尴尬的抢过周南面前薄荷茶,“你都忘了当初说好一起上学,一起毕业,一起工作……”
周南没忘。家里出现变故后,他烧了所有的日记本,上面写着曾经真挚的梦想……
如今,这梦想就送给别人……
陈远接到电话,先走一步。小白身份证的照片被他带走了。周南困的揉揉眼睛,给小白发了一条短信。过了十分钟,小白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抑制不住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