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钥匙开门,买回来的东西放到厨房的灶台。他脱了衣服扔进洗衣机,加了水放了洗衣粉,又把最近积攒的脏衣服和床单被罩塞进洗衣机。盖上盖子,看着它一圈一圈转起来,才进了浴室洗澡。
淋水的时候头脑最清醒,很多陈年旧事在脑海中不请自来。
这栋楼是老旧小区,89年建造,六层楼共六栋整齐排列。楼顶平坦,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晾晒东西。三十年过去,很多老房主早已离开。周南住在这里十八年,后来搬走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两年前,他又搬回来住,认识的老邻居没剩下几个。六楼一直空着,他住在五楼三门,四楼的邻居经常与他来往。
四楼住着一对中年夫妇。从周南记事起,他们一直没有孩子。眼看着青年男女,变得双鬓白丝,他们的感情依然很好。当知道周南回来,他们隔三差五过来送点东西,就像照顾自家人一样周到。男的叫代魁,在派出所上班,从分配干到现在整好30年,如今已是55岁的年纪,新来的小伙子都抢着拜他为师。女的叫孟丽,52岁,已经从银行正式退休,不喜欢打麻将不喜欢跳舞和热闹的地方,至今还在慢慢适应退休后的生活。
他们夫妻二人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却在某件事上大不相同。
周南每次回来都很晚,整栋楼只有四楼老代家会在阳台留一盏灯。深夜,那盏灯照亮了很远的路。随着周南走到四楼,老代家就会传出闭灯火的声音。时间一长,他明白是孟姨每天做这件事。
一开始他觉得是女性更年期睡不着觉。有一次碰见老代深夜回来换衣服。才明白这或许就是夫妻念着对方的点滴细节……
周南关上水龙头。擦干头发,打开窗户通风。从洗衣机里,拽住甩干的衣服,带上钥匙关门爬到顶楼。和往常一样搭衣服,忙完所有的活才坐下来喝啤酒,享受难得的落日余晖。十个数还没在心里数完,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
老代打开一罐,一口气喝掉一半,“今天回来挺早啊!”
“你不是也一样?自行车该擦了。”周南嘴角带着笑和平常感觉不大一样。
“有好事?后脑勺都写着你今天心情不错。”老代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我辞职了。”周南看着老代。
他们的谈话总是这样跳跃的严重。老代有时候挺烦打哑谜,偏偏周南就喜欢这么提溜着他,换别人这么跟他说话早就翻脸了。
老代喝完最后一口酒,看了一眼脚边剩下的几罐,埋怨道:“你孟姨只允许我一天一罐啤酒,想喝都没有机会剩下的你慢慢喝。说正经的,以后准备干点什么?趁着年轻不要把自己惯得散漫。有些习惯一旦养成想纠正过来可不容易。”
“是老板自己的问题,他被抓进去了。我只不过提前止损省的有麻烦。你真的不再喝一罐?”周南抬眼看他,又从筐里拿出买来的零食。
老代忍着坏笑,给妻子打了电话。过一会,孟姨端着饭菜上来。周南摆好饭桌,孟姨就要回去。
“孟姨,一起吃吧!”周南道。
“不了。你们边吃边聊,我回去看会书,到时间就要追剧了。”孟姨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饭吃到一半,老代连续接了三个电话。周南觉得心烦,等他挂了电话询问道:“你搭档?”
“小屁孩。”老代舌头有点打卷,喝一点酒就满脸通红油光锃亮。
“你怎么还骂人呢?从来没叫过我小屁孩。”周南抢了老代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老代摆摆手,解释道:“你不是问我搭档吗?高中那会和你同班的那个,叫,陈远。他打的电话。”
周南想起来,高一那年他的同桌叫陈远。一起打篮球,一起逃课撸串,一起躺在草坪上胡说着梦想。那会陈远的梦想是当老板赚钱,他问周南的梦想是什么,周南脱口而出‘警察。穿制服的人走起来多威风?’
“这小子还真会抢别人的梦。”周南默默喝完一罐酒,站起来看着远处万家灯火。
老代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心疼。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也许此刻周南会是他弟子中的一个。偶尔闲下来他设想着,周南和陈远每天叽叽喳喳的闹他,一起研究碰到的案件,一起在深夜吃泡面,或者吃他们最喜欢的烧烤。现实和梦的差距,仅仅是完成不能实现的愿望罢了。
在天更黑之前,周南把衣服叠好,和老代收了碗筷各回各家。这一宿,两个人都没睡好觉。老代知道周南辞职,心里变得不踏实。这份工作是他求张伟给找的。如今周南又变成无业游民,以后的生活?他越想越多,翻来覆去睡不着。
孟姨被他翻身的声音吵得有些清醒,嘟囔道:“你又想周南的工作了?那孩子要比你想的踏实。这一年的时间,不是一直本分工作吗?他到哪里都能做的优秀。”
老代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哪是优秀那么简单?我是眼看着单纯的人变得越来越虚伪。这孩子的命运就够坎坷的,总不能让他在崩溃一次。人想要活着,就得有事揪着,才没时间胡思乱想。”
“你可别瞎寻思了。设身处地为他想想,喜欢一样才会热爱,就像你喜欢这份工作,说什么也不愿意调岗一样。”孟姨的话戳中老代的心窝。
他想想觉得挺有道理,又平躺下来,盖被子接着睡。
天刚亮,王泊洋被门铃声喊醒。还有他手机里不断更新的未接来电。
张伟依然一身笔挺的西服。大约十分钟后,洋洋给他开了门,接着倒在沙发继续瞌睡,直到张伟进门揪着他的耳朵提溜起来。
“你干嘛呀!”王泊洋赖唧唧的叫着推开他的手。
这时张伟环顾一圈,桌上的零食包装袋,没有洗的碗筷还有泡面汤没有倒掉。“昨晚自己做的饭?我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呢?”
“倒时差。再说,我回来不得跟朋友视频,聊个天什么的?越聊越晚就睡到这个点了。你不去上班,跑这干嘛?”王泊洋终于想起来关键的事。虽然他们父子关系靠钱支撑,但是没有父亲怎么会有钱呢?
“你爸得有几个月回不来。自己一个人别乱花钱。”张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他,“卡上还有五千。你先用着省着点花,我没时间过来看你,自己吃饭别糊弄。”
王泊洋看清楚手里是张储蓄卡,听着张伟关上门的声音,他彻底的清醒过来。原来富人落魄的时刻来了。他曾在心中无数次埋怨过老爸的独断专横,却也只能听从他的安排去陌生的国家适应周围的环境。他无数次幻想回来的感觉,看着熟悉的环境,吃着熟悉的饭菜,品尝着熟悉的味道,那是从未有过的迫切与满足。如今空荡荡的房子,他倒没觉得冷清。只是心里面窃喜,老爸可以不用回来吵他了。
张伟从老王的别墅出来,上车给周南打了一个电话,可惜对方一直不接。他小声骂了一句发动车,要亲自去找他。
周南依然躺在床上,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直震动,他拿起来翻看一眼拨了回去。
张伟猛地把车停到路边,看着屏幕显示来电接通后一顿咆哮,“周南,你大爷!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一句辞职就不接?太没义气,太没良心了!你当初怎么跟我保证的?只要给你打电话,随时都要接!就算上厕所约会都得接。你良心被狗吃了?”由于早上没吃饭,张伟开口没几句嗓音都变了。
周南被他的高音瞬间吓得清醒过来,“你瞎吼什么?本司机一年没时间没休息日的工作。老板被调查,我还不趁这个机会放假?不仁不义,也不只有我一个人吧?你不也这样?趴墙头的也好不到哪去。”话音未落,就听张伟在那头叹气。
“你真是够贼的。在老板身边,知道秘密最多的人。除了咱俩,就剩秘书。具体什么情况回头我和你细说。他可能一年半载的出不来了……”张伟并没有说假话,王老板涉及的问题很多,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谁都不好预料。
“知道了。”周南挂了电话。
时间将近中午,一阵敲门声把他从梦中拉了回来。周南穿上衣服打开门,孟姨端着两盘饺子站在门口。
周南接了饺子请她进屋,“孟姨,你做好吃的总是想着我。我在家都不用开火了。老是白吃,我真不好意思。”
“你别多想。早上我睡不着,骑车到早市逛,看到新鲜的菜就想着给你俩包顿饺子。要是我能生育,也许会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孟姨自觉言多,连忙解释道:“嗨,你瞧我多嘴。我退休后看着你代叔上班,一个人呆着闹心。有些话又不愿意和邻居朋友说。老代也不喜欢我把家事说给别人听。”
周南觉得孟姨第一次在他面前为难,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孟姨,你是不是碰见什么事了?是代叔在外面惹祸了?”
孟姨摇头。
“他借给别人钱了?”
孟姨还是摇头。
“那是…你要用钱?”
孟姨目光有些躲闪。
周南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我手里有一万。”说着他擦了手到柜子边找银行卡。
孟姨抓住他,有些歉疚笑了一下,“一万不够。怎么说我也不能问你借钱。实话和你说吧。老代要做个手术,起码得十万。跟你开口,我已经够不要这老脸了,家里什么情况你基本都知道。各处凑凑也就差不多了。”
“姨,你要是不急,等我两天。”周南答应的挺快,心里却有些为难。要是问清楚做什么手术,有点不近人情。从小就认识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老代又是一个死要面子绝对不开口求人的性格,他心里一面可怜孟姨没个亲人商量,又觉得筹钱的事自己责无旁贷。
从周南家出来,孟丽忍不住打自己一嘴巴。老代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和周南透露这件事。周南搬回来后,她起初并没有很热心对待他。有些老印象是很难改变的。倒是在他待业期间,曾经深夜帮一个司机推车去维修店的举动,让孟丽偶然撞见。那天风很大,带着雪刮的睁不开眼睛,周南在后面一直帮忙推车。
时间一长大家总能在楼里碰见,孟丽也和老代一样,开始关心周南的生活饮食,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偶尔她面对周南有些恍惚。如果她有孩子,如今也能长这么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