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家,一下子什么都不剩。”张伟感叹道。
“你当律师的学问比我多,还苦恼什么?”周南反问。
“以前觉得打官司赚钱很正常,还挺享受赚钱花钱的能力。各种案子经历多了,不知道哪一天变得开始厌恶。说不清是对那些人贪念的恨意,还是对人性善恶仁义的渴求。过的每一天,都像在煎熬。”
“张伟,你没喝醉?”
“我清醒着呢!以前陪老王应酬,没少接打官司的活。我们之间,他认识很多有能力有权限的人,我可以接手更多的案子稳赢赚更多的钱。可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呢?”
“老王这一年的变化你又不是不知道。走路都是踩着云朵飘。说话一直没边的唬人。该承担的责任,谁都跑不掉。你也是,趁这个机会找下家,肯定有很多人争着用你。”
“那你呢?为什么狮子大张口?你对钱一点都不上心。遇到困难了?”
“算是吧。”
“屁。你就一个人生活。是不是老代有什么事了?”
周南抬眼看他,咧嘴一笑。有些事根本瞒不住,更别说阅人无数的张伟。虽然他有着普通的名字,却有一双洞察人心的双眼,能把人看到骨子里。后来他们都醉了,把衣服脱下来蒙在脸上,找地方躺下来酣睡。
周南睡的并不踏实。整宿都能听见张伟的呼噜声。小海和洋洋不是放屁就是磨牙。天亮前,周南披着衣服搬个板凳坐在门口,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虽说他还没过三十岁,却有着四十岁的心态。在张伟眼里,周南是一个艰难度日的人。有着沉闷的性格,踏实的外表,疲惫的心包裹的假壳,已经过了吐露心声的机会。
他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周南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老代的名字,“干嘛?”
“你从没晚起的习惯,接电话却这么慢。是怕我说你?什么时候攒的钱?”老代穿着病号服站在窗边。
“别说什么肉麻的话。孟姨陪你不容易,唠叨的话等你病好了再说。你们是我最后的亲人。你就省点力气,出院之后想怎么骂我都行。”
老代听他这么一说,眼圈一红,“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撒娇的话?一点也不像你。那个,手术前你能过来一趟吗?我请了假谁也没告诉,怕……”
“我会过去的。还等着你退休,咱们爷俩去楼顶摆一桌,一边吹着风一边聊天。在你养病期间,我保证不闯祸不惹事。这样总行了吧?”
“行。有时间领个对象回来就更好了。”
“切,我倒是喜欢你们那的警花。我这个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聊了,没人和你斗嘴。自己别小心眼。等你攒够钱在还我。”
老代挂了电话,听到门口有声音,回头看到陈远一身便装提着果篮站着。
陈远是老代的徒弟。
他们没有进行什么仪式,在口头上也没什么特别的称呼,见面都是直呼其名。只是有的时候,老代会不由自主的喊他时叫出周南的名字。几次过后,老代觉得对不住就特别小心。陈远也没多问就这么过去了。
陈远是周南的好哥们。曾经一起畅聊未来的朋友,如今走上了他们共同梦想的路。有些遗憾无法弥补。当年周南突然消失不见,陈远隐约听到一些传闻,无论那些传闻有多过分,他对周南不辞而别感到寒心。
老代招手让他过来坐,“你怎么来了?看来我这个保密工作不到位。”
陈远看着他偷偷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笑道:“你当初不就是看中我机灵才答应所长留下我么。”
被他这么一说,老代忍不住笑起来,“明天做手术,你就当不知道!大家都挺忙的。”
“刚才我听到了。”陈远直接问道,“周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年前…”
“他现在做什么?”
“司机。听说公司的老板出事进去了。他刚失业。”
“有时间的话,能帮我约他出来见一面吗?几次同学会我都没能参加上。只是从老同学口中知道他的近况。”
老代点头答应。陈远拿起水果刀给他削苹果,话题慢慢转移到辖区内的留守老人身上。
昨晚张伟喝的太多,洋洋叫他起床吃粥都没反应。
周南和他们哥俩吃了早饭,想走回家当锻炼身体。此刻洋洋的手机进来一个陌生的电话,他接听后一脸茫然的递给周南,“好像出事了。”
确实出事了。
那晚小白,也就是白清明帮林蔚收拾东西,被鬼六的朋友看到,一直盯着到林蔚回家。这一路上有周南他们三个保护,鬼六的朋友拍下照片。鬼六扣了白清明,说什么都要周南过来领人。
周南听着他气势汹汹的理由,又好气又好笑。幸好张伟醉酒没清醒。要是带着两个小孩去和他们谈肯定逃不出来。挂了电话,他们三个商量一个方案。即能解救白清明,也能给鬼六一个教训的办法。
周南坐出租车来到车场。以前是他们那帮人晚上瞎闹聚会的地。后来被附近的居民举报,就换了一个新的地方。下了车,隐约看到两个人守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旁边还有一个带着墨镜的。
鬼六远远的对他招手,“怎么才来啊!真是够慢的。你要是在晚十分钟,我就想把他埋在后面那道水沟,说不定个把月就能长出一颗树。”
“我可信不过你。怎么这么接待朋友?这小子被你绑的这么紧实,还能飞出去?找我谈什么?”周南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对白清明也是似笑非笑。
“怎么?你们不认识?白清明!在老顾的店很有名的。他挡了我的道。你说这样的人该怎么教训好?”
“说的好像他是我朋友似的。一个小孩,被你那俩朋友绑架,人家没动手已经很给你面子了。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别以为不吱声的小孩好欺负。”周南白了脸他一眼。
话音刚落,白清明被捆绑的双手挣脱束缚,双拳出击捶在他们二人的太阳穴上。连哼一声都没听到,鬼六的两个朋友直接被打昏过去。鬼六本能向后退一步,惊恐的瞪圆眼睛,“你……”
周南站在他们中间挡住白清明,对鬼六说:“我都说了。这孩子给你留面子。那一身锻炼的肌肉,眉目严厉凶狠,你这都没看出来?眼光太差。啧啧啧…还有,你有事说事,别总整这一套。多大人了。还做犯法的事。”
“不是。怎么到你这。我受损失的事都不是事了?反正今天你得给我说明白,怎么就认识林蔚的?老顾的地方,我就从没见你进去玩过。”鬼六眼里流露着恨意,他那胡搅蛮缠的性格,说错一句都有后患。
为了安抚他的愤怒,周南换了调侃的语气,“小姑娘还不得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谁知道你喜欢人家?再说你这,年纪…差太多了吧?感情这东西,怎么得找个兴趣相投的人玩。反正今天,你也把我约出来了。小白这孩子,你也就别惦记了。以后听你安排还不行吗?”
“你就是太过分了。我这么有品的人,每次都被你卷面子。你说咱们这,就那么几个会特技驾驶的。你和李扬又隐匿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咱们有困难互相帮衬。一起挣钱多好?都是朋友么!”鬼六也顺势就坡下驴,没什么事在他那会过不去。
周南应承着带小白离开,直到坐上出租车,他俩才松了一口气。
小海从前面副驾驶扭头看他们俩,“谈的还行?没事吧?”
“我这一天过的什么日子啊!还得为你们操心。”说着周南伸出食指推了洋洋的头。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表示很费解。
回到市区。突然小白要求下车。周南有些话想对他讲,也跟着下了车,打发洋洋和小海先回去。
白清明情绪低沉走了一段路。周南跟在后面没有追问他任何事。在门市开店的几个老板,见到小白都很热情的打招呼。到了一栋老旧居民楼,从楼上走下来两个人,见到小白眼睛放光,站在他面前二话不说摊开手。
周南认识这几个人。有一次帮孟姨给老代送衣服,在老代的办公桌上看到了非法放贷人的信息,具体涉及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
那些人见他交了银行卡,从身上摸出pos机。刷卡完毕得意洋洋的离开。只留下小白低头孤单的背影。周南走到他面前,“抬头。刚才那两个人干什么的?你…借高利贷了?”
半天,小白红着双眼抬头,“是我爸欠的。哥,能求你件事吗?不答应我也没关系。我不知道跟谁说好…”
周南猜到几分,还是宽容的点了头。
“我没钱了。刚才他们拿走了我这个月所有生活费。楼上的房子,我是跟人合租的。还有三天到期。我拿不出一分钱。”小白咬着嘴唇耳朵通红。对于一直咬牙坚持到现在的他,更羞于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我先上去了。晚上我还得去顾老板那里收拾东西辞职。”
周南很难开口,心里似乎被一股力量紧紧揪着。本来忘了些东西,却又重新回到眼前。周南没有叫住小白。看着小白的背影,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像重新看到曾经的自己。
张伟醒酒爬起来,看到两个小家伙做了几个菜等他吃饭。
“你们?”
“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也没起来。我和洋洋去附近的市场买了点菜。”
“你昨晚喝多少酒?菜香味都没能叫醒你。”
洋洋递给他一副筷子,才和小海端起碗大口小口吃起来。
一阵吵闹的来电铃声响起,张伟边吃边接电话,“你哪呢?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你车借我用一下。”周南坐在路边,看着张伟停在路边的车。
张伟迅速思考车停哪了,可还是想不起来。
周南听他半天不说话,提示道:“这几天你开着老王库存的几辆车拿出去卖。你把自己的车停在我家楼下。还说小区老一点好,年龄大一点的老人天天在楼下晒太阳,还能给你盯着车。”
“怎么我这个小心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猥琐呢?我认识你真值了。车钥匙你那有吗?”张伟喝了一大口水。
“有啊!你给我的。还是两把。”周南拿出钥匙看了一眼。
张伟喝着水直接喷了出来,“咳咳咳咳。我真把你当金库啦?一定是我这几天忙的。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记得。说正经的。你开车去哪?”
“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有个朋友,暂时有点困难。没地方住。你说我是安排和小海他们一起住。还是让他在我家借宿几天?这小子身上有点债务。”周南说的很小心。张伟弄的这个仓库,自然得把他当半个主人敬着。但是小白的债务问题,还有他家庭关系,此刻一无所知…
张伟甩甩手上的水,笑着回答说:“你捡他回来,是觉得他不容易?还是有别的想法?”
“你正经点。”
“我挺正经的。”
“可能是那双正气的眼睛?不服输的态度。不恐惧的坚持……”
周南回想着小白面对追债人时低头的样子,打开车门做了决定。
老顾接到小白的辞职电话,心里泛起低估。调酒小哥就那么几个。很多回头客,都是奔着员工颜值来的。突然辞职少了一个人,客源这方面多少都会受影响。正琢磨着这事怎么处理,周南敲门进来。
“呦!稀客啊!”老顾惊讶道。
“我是打西边来的。白清明来了吗?”周南关上门换了一副笑面。
“没啊!电话刚挂。你来这找他?我没得罪过你呀?怎么还来跟我抢人呢?”
“这还真得看他的意愿。说白了。你这当老板的心思不正,员工要跑是早晚的事。别总想着知道客人的私事,做生意赚钱也得会笼络人心。”
“你…没事教育起我来了。张鬼六在我这赊账还是按季度结算。我敢说半个不字吗?现在这世道,要么有钱,要么有权。我一个生意人,谁也得罪不起。”
“你儿子要是也这个思想,你们家的生意也不长远。说真的。张家三兄弟。老大究竟是做什么的?”周南很早就听说张家的能力大到无法相信。
“我也就是听说。老大做生意,买卖很大,结交的朋友都很硬气,说句话办事就好使。老二总跟法院打交道。老三就是鬼六,花钱,玩车,交女朋友,除了这些就是聚一堆朋友吃吃喝喝。哦,好像他也开了几家酒店,生意都挺不错,很多朋友给他捧场。”
“也包括你一个。”
“不想得罪人的都得去。人啊。为了钱能低头的,什么都肯做。就是选择罢了。”
说着老顾看向窗外,一个人影闪过,“小白来了。”说完打开抽屉,数了一沓钱装进信封里。过了一会,办公室的门响了几下,小白推门进来。他看到周南也在有些意外。
老顾招呼他坐下,“小白……”
还没等他说下去,小白站起来给他鞠躬,话也就此打住,“老板,对不起。我不能继续干了。我得罪了您的客人张先生,留在这容易出事。所以…您能不能把这两天的工钱结了。”
老顾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急的干瞪眼又觉得不能就这么放手。“前天不是刚开完工资吗?”
“这两天的也给结了吧。”小白盯着他手里的信封。
周南一开始还能忍着不笑,他实在看不了老顾骑虎难下的表情,“你倒是发话啊?我还等着带他走呢。”
老顾翻个白眼,“你小子就不能干点正事。今天我是看你的面子。”他把信封拍到小白的怀里,背过身不愿多看他一眼。
“谢啦!”周南拉着小白赶紧离开。他知道老顾这个人容易后悔。
果不其然,他们刚上车。老顾似乎拎着什么东西冲出来。周南一脚油门撒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