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海上生明月的景象并没有帮助元白省下这一餐饭钱,或者应该说,元白身上所有的银钱都没有省下来。
洛遥比元白更像一个刚刚进城的乡巴佬,而他们之间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元白没有洛遥这般旺盛的占有欲,元白两世为人,也没有见过洛遥这样同样花纹的布,要买两个颜色的。
当元白身上只剩下一个银当千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临三天,洛遥终于带着元白乘着师门的飞舟进入了碧波潭的范围内。
看着手里仅剩的一个银当千,元白有些欲哭无泪,洛遥为了从他手里将钱币掏出去换成各种想要的布匹首饰小零食可谓煞费苦心。
威胁,恐吓,哀求,有借无还,巧取豪夺什么手段都用过了,元白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没坚持几天就乖乖就范了。
好在洛遥疯狂归疯狂,还是稍稍保留了一丝丝理智,留下了从禹州到景州的金虹飞舟的船资,不然两人就真的要游海回碧波潭了。
那也不算很远,也就是几十万里,洛遥估计没问题,但元白,他还是个孩子……
好在到了景州,莲花剑海就有自己的小型飞舟往返了,作为自己人,倒也不用船资,还包吃包住,也算为元白抱住最后一枚银当千立下了汗马功劳,让元白对这个“师门”好感倍增,没有乍穷过的人,是不会理解这种好感的。
元白看着眼前这一片比寻常海域更加碧蓝的海水,再三和洛遥确认已经进入了碧波潭的范围之后,在洛遥无语的白眼里收起了这枚硕果仅存的银当千,忽然有些想哭。
洛遥在一边无语地翻着白眼说道:
“师弟啊,不是师姐说你,不就是些许钱币吗?你可是男孩子,要慷慨大气,不然你以后怎么娶媳妇,你看你那穷酸的样子……”
洛遥有草花化的趋势,但元白现在对喋喋不休有了免疫力,他面无表情地从自己的羊皮袄子里取出一张绢帛,在眼前展开,认真地阅读了一遍,有斜了洛遥一眼,说道:
“我能不能娶得上媳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以后丈母娘嫌我穷的话,那我就将这张借据拿出来给她看,小爷也曾经阔过……”
这是元白以死相逼洛遥写下的借据,上面写明了洛遥欠元白七个金当万又二十一个银当千,洛遥也是签字画押按手印了的。
洛遥见元白拿出借据更加无语:
“你现在也算大派弟子,怎的如此小气?”
“我在成为真正的大派弟子以前先被大派弟子洗劫了,现在是穷鬼……”
“你可是前黑衣尉大都督的孙子,你家以前很阔的,别一副没见过钱的样子……”
“我家被杀绝了,我爹爹还亡命天涯,我只是个被大派弟子洗劫得只剩一个钱的穷酸孤儿,是的,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洗劫了……”
元白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他现在无比怀念那个口口声声要当自己阿姊的草花,虽然啰嗦了些,但起码阿姊不是师姐,不会洗劫自己。
洛遥气急:“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不就是一点钱币吗?我还你便是……”
元白两眼放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洛遥,用期待无比的语气问道:“什么时候还?现在么?”
洛遥:“……”
洛遥说不出话来,心说我要有钱还你还用抢你的?不对,还用借你的?
洛遥尴尬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指着远处的海面对元白说道:
“师弟你看,这就是碧波潭的海水,是不是比别处的碧蓝,师姐教给你,我莲花剑海可是天下除了中山洲人皇庙之外的第一大派,每一位出师的弟子,都会被称为碧海神剑,你也以后也可以,只要你跟着风师叔好好学……”
喂喂喂,你这话题转换也太生硬了喂,元白对着洛遥翻了翻白眼,说道:
“能不能成为碧海神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能成为碧海穷剑,起码很穷,还有剑,对了师姐,这剑,师门给发不?要是自己买的话,我可没有钱,我的钱全借给你了,一共七个金当万又二十一个银当千……”
这两人一个花式要债,一个花式躲债,就这么吵吵闹闹了一路,而这艘小型飞舟,也终于飞到了一座纵横千里的大岛上空。
飞舟一降落,洛遥就一把提起元白的衣领子飞也似地逃下了飞舟,她现在只想将这个眼里只有钱的师弟交给他师父。
能不自己走路,元白还是很高兴的,虽然被提着飞奔不是很好看就是了。
洛遥提着元白几步就窜上了半空之中,脚下忽的生出一阵狂风来,就这么乘着狂风飞速向大岛中央赶去。
元白还想碎碎地再念几句,刚张开嘴却灌了一嘴狂风,后来洛遥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吹得元白连眼睛都张不开了,元白也只能悻悻作罢,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
元白也不知道洛遥带着他飞了多久,只知道当他重新再落回地面的时候,他浑身已经冻僵了,那一身特意没换的羊皮袄根本没有能够抵挡住高空狂风的吹拂。
更让元白惊恐的是,他忽然发现当他的双脚再次踏上坚实的地面的时候,他似乎不会走路了,双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元白惊恐地大声喊道:
“师姐你看,我瘸了,你身边有没有银钱,先还我些让我去医治我的腿……”
洛遥脑门上青筋暴起,他现在恨不得一脚踢死元白才好,可想了想,这人毕竟是风师叔命中注定的徒弟……
正在这时,一穿青衫的青年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走来,问道:
“洛遥师妹,你回来了,这就是风师叔那徒弟吗?”
洛遥翻着白眼说道:
“对,大师兄,这就是风师叔那命中注定的徒弟,简直和风师叔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青衫青年并没有去怀疑洛遥的话,甚至没有详细询问洛遥何以如此肯定,只是上下打量了元白一番,虽然目光和蔼温煦,但还是将元白看了个尴尬。
洛遥见这青衫青年不问,于是主动解释道:
“大师兄,这无赖小子叫做元白,他能见我的众生池,也有对生的四根虎齿,还说已经吞了一块铁精,想来就是风师叔的弟子了,你再来看他这无赖的模样,简直和风师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元白听见洛遥将自己称为“无赖小子”,立刻大声叫嚷起来:
“喂喂喂,这位欠我七个金当万又二十一个银当千的洛遥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无赖小子,怎的这般污人清白……”
洛遥脑门上青筋再次暴起,抬脚就要给元白来上一下狠得,元白一惊,想要逃窜开来,但他却忘记了自己的双腿还在抖,根本就吃不上力,情急之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元白脸上做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惊恐状,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洛遥:
“你……你欠钱不还还打人!天理何在?”
洛遥很想拔剑,但想了再想,还是忍住了,关键时刻还是青衫大师兄替洛遥解了围,他走过去动作柔和地将元白从地上拉了起来,替他掸去并不存在的尘土,说道:
“既如此,你便是最小的师弟了,我便是你的大师兄,素玄青,莫要再玩闹了,我师父此时正在大殿,我们这便去吧。”
元白奇怪,不是我拜师吗?怎么要先去见你的师父?
洛遥斜了元白一眼,解释道:
“大师兄的师父就是掌门颠道子师伯,大师兄还是二师伯素神机的儿子,可不似我这么和善,你可别惹急了大师兄,小心拿你去填海,你这小身板,浪花一卷就没有了。”
元白对洛遥翻了翻白眼,抢在素玄青前面说道:
“切,大师兄为人一看就知道是谦谦君子,怎么会如同你这欠我七个金当万又二十一个银当千不还的洛遥师姐一般小肚鸡肠。”
素玄青对着元白尴尬地笑笑,心里对元白生出一股敬佩之情来,眼前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不但敢于招惹洛遥这当代弟子第一魔头,居然还能隐隐占着上风,实在不简单。
见元白又叫自己“欠我七个金当万又二十一个银当千不还的洛遥师姐”,洛遥再次气急,她抬脚便是一脚,元白这个时候却灵巧地往素玄青身后一躲。
看着素玄青露出讨好的笑容问道:
“大师兄,这洛遥师姐欠钱不还,这事掌门师伯管不管?”
这下素玄青也头疼了,这是又来了个魔头?还是能压住洛遥的那种,素玄青想了想,感觉,还挺高兴的。
素玄青将元白从自己身后扯了出来,笑着说道:
“莫要再玩闹了,洛遥欠你多少,我这当大师兄的替他还了罢,还是快些去见师父吧。”
说罢素玄青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元白,似乎是真的要帮洛遥还欠债,但元白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大师兄你莫要害我,这可是我的护身符哩,你帮她还了钱,我就不占理啦……”
素玄青哑然失笑,用手指点了点元白,他现在有些喜欢起这个新来聪明伶俐的小师弟了,果然上一辈只有风师叔能制住洛遥的师父李红莲师叔,而这一辈,只怕也只有这个风师叔命中注定的弟子能制住洛遥了。
素玄青也不再说话,带着洛遥和元白往大殿走去,有意思的是,素玄青似乎从头到尾也没有怀疑过洛遥对元白身份的判断。
元白起初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自己将那四句诗对上了三句,至于暂时对不上的第四句则是根本就无从对起。
再加上洛遥一路上也不止一次地提过这莲花剑海最重同门情谊,这大师兄素玄青看洛遥的眼神也如同在看嫡亲的妹子一般,可见他们的情谊是真的极好。
这种没有血缘的情谊的基础是什么,信任绝对是其中之一,素玄青不是相信元白,而是相信洛遥不会对他撒谎。
想通了这一点,元白对这莲花剑海的好感再次提升,这样的门内风气,想来自己未来几年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了。
远处的大殿遥遥可见,元白彻底放松了下来,就算最后证明自己不是预言中的弟子,想来这莲花剑海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元白的步履越发轻快起来,跟在素玄青和洛遥的身后,仿佛走向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