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九年冬季
泺城,萧国的首都,是名扬海外的巨城。对内它是文化和政治的中心,平时白日热闹非凡,人流如潮,往来商人旅客川流不息,晚上亦人山人海,沸沸扬扬,灯火通明。对外它是权力和力量的象征,一国之都,威震四方,诸异国使者熙来攘往,各怀鬼胎的政客进进出出。可谓是空前绝后的繁华。
在泺城,马家坐落在西南方,本来是一家士族大家,不过到马海这一代没人继任,马海从朝堂退下来后偏居一隅,两个儿子也不想做官,一个去做了木匠,一个去跑商,如今家族开枝散叶,却不复当年,马海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当木匠的叫马山,字好德,他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马闻如今已十三岁,他勤奋好学,善于动脑,五岁开始就识字断句,十岁时已博览群书,满腹文才,可以说是做官的好料子,但是他有时过于莽撞,说话直接,如果去做官的话估计不到一个月就得罪人了,马海也是不喜欢他这一点,经常教他改正。
今年冬天积雪过厚,马海的小儿子马肆不方便跑商,干脆到过年都待在家里了,但是他的大儿子却待不住。马肆大儿子马俊小马温两岁,不爱读书,却喜习武,全泺城武馆都能看到他的身影,自小偷偷练习,擒拿打踢样样精通,就是为人狡诈,用计狠毒,常常出手也不知分寸,马海觉得两堂兄弟性格能换换多好。
马俊在家吃过午饭坐不到一个时辰,又跑出院子去,呼朋唤友,不一会儿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像极了地痞癞子,大吵大叫到处去玩耍了。
马温相反,吃过午饭又坐在爷爷的书房里,马海任官时不乏有人攀附送礼,大多是些精美书籍,马海本人也是爱书之人,久而久之,现在要专门空出一间屋子来放书。
马海也在书房里,翻看古卷旧籍,大多晦涩难懂,马海却对摘抄这些乐此不疲,祖孙两正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奶奶付氏叫喊打破这份宁静。
“老头子!有人找你!”
马海应了一声,还没起身,那人却进来了,是当朝司空关方酒,看得出那人很着急,满头大汗,厚实的毛衣却脱都没脱直接进屋了,进来就大喊:“马老,马老,我有要事找你商量。”
马海说道:“关大人,慢慢道来,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的。”
关方酒一见马海,就蹬腿剁地道:“最近灾疫横行,听说坤州四处皆有病者,这件事还没着落,又加上冬天粮食稀缺,饿死之人也不在少数,求符上香者涛涛不绝,我已经请求皇上开仓振民,救助百姓,只是最近事情愈发按压不住,马老,我该怎么办呀。”
此事关乎重大,如果处置不当民心不顺,是否会揭竿起义很难说,古来因这种事而起义者不计其数。马海紧皱眉头,老脸发抖,请关方酒坐于内堂细细商量。
关方酒嗓门特大,马温不想听也听到了,对于此事他有兴趣,偷偷摸摸走到内堂外,蹲在墙下竖耳偷听。
马海徐徐说道:“自古以来,食不果腹抑或天灾疾病抑或其他诸多杂事,皆乃民涣之起,民涣则心散,心散则意乱,此又起义之兆也。”还没说完,马海眼神空洞,似乎在思索什么,没有接着往下说了。
可是关方酒性子急,追问马海:“马老,我该怎么做?”
马海伸手朝着关方酒摆了摆,说:“切莫心急,大事小事,一一梳理,莫自乱方寸。”马海顿了一下,再问:“灾疫之事,可有医士化解?”
关方酒直直说道:“听说丘州来了一位神士叫林闲,他能捏叶造符,驱魔辟鬼,治病救邪,有不少人被他治好了,为此很多人还捐钱,现在他已经在丘州开了道观,慕名之人滔滔不绝,听说他还称自己是观生主,是天庭派下凡间的使者。”
马海老脸有些许变色,观生主,顾名思义就是监视人间的共主,换个说法就是皇帝,其蕴含之意再明显不过了。马海作为萧朝老臣,听到有人想造反的意思,沉稳的心境发生变化,手轻拍下桌子用质问的语气道:“好大的胆子,当地官员呢?”
关方酒嘴朝两边咧开,咬牙切齿一直啧啧道:“本来他只是在县上作法,越做越大后竟然去到了久安城,那是丘州牧林理社所在地,林理社本来就被灾疫烦得手忙脚乱,现在有林闲帮他,他倒是轻松了不少,所以还以同姓宗族为由帮他修建道观,再者民怒不可犯,要是林闲被抓了,灾疫再蔓延开来,说不定林理社屋都要被掀开。”
马海还没说话,窗外却响起一道声音:“这就可以放任他造反吗?”
听起来很稚嫩但是非常有力,铿锵刚正,关方酒和马海有点惊愕,同时看向窗外,正是马海的孙子马温,一脸正气直挺挺站外窗外。
“此等借神弄鬼之徒,心术不正,自号观生主,必另有所图,现借建观,收纳信徒,假收粮用民之由,屯田安地,随后招兵买马,再待至来日,必成大患。”马温字字清晰,句句有力,仿佛嘴里要吐出把刀一般。
马海听完马温赘述后,神情安定,马温所说的其实就是他想说的,马海从来不信神佛鬼妖,在以前当司空的时候他遇到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查到最后都是人家装神弄鬼,这次的什么观生主应该也不会意外。
关方酒一时语塞,没有答上来,即使有道理,马海还是佯骂道:“马温,这是我们成人之事,你窝在此处偷听倒也罢,现在还大声呵斥,目无长辈,成何体统,赶紧走开,不然等下定抽你。”马海那边说完,又转过头对关方酒说:“小孙不懂规矩,肆意放言,让关大人见笑了。”
马温听到马海一顿骂,“哼”一声扭头便挺直着身子走了。
关方酒奉承道:“非也非也,马老教子有道,小小年纪便已看透诸多事情,马温所说的正是朝堂知道此事之人担心所在,现在凭借治病救人收取民心,若行事低调则放置不管了,可是他作法高张,自命不凡,恐怕再过几年就会谋反啊。”
马海点点头表示认同:“可惜现在庙堂党争,姓荀的和姓韩的各领一派,中央积弱,灾疫之事,无人分心管理。”
外面又响起马温的声音:“再斗,让皇上把他们撤职不就行了吗?”原来马温离去后不服气,转一圈后又回来继续偷听。他早就对荀家和韩家不满,他们争斗也就罢了,为了争权居然纵许底下之人买官贿官存在,导致贪官污吏遍地皆是,百姓生活辛苦,不得安乐。
虽然这句话也是很多人想说的,可是马温说得太直白了,关方酒怎么说也不是自己家人,官场很多话不能直抒胸臆,马海有些微怒道:“你还偷听!再不走我现在就抽你了。”
关方酒笑笑给马海倒杯茶水:“马老息怒,童言无忌,马温开门见山,将来必定是个豪爽汉子,后辈学究初成,不必生气。”接着关方酒转向窗外的马温,跟他说:“朝中不入党争之人都是这么想的,问题是皇上现在也撤不了他们的职啊。”
马温正义凌然说道:“这个皇上撤不了,换个皇上不就得了。”
听到这话马海怒拍桌子,一下站起,右手指着马温吼道:“你这个不孝东西乱说什么!乱说话看我抽不抽你!快给我回书房!现在就回!”即使是官海遨游几年的心境,也压不下马海的火气,马温这话说出来是要被斩头的,他更气的是马温不识时务直言不讳。
看着马海像发飙的样子,关方酒马上站起来拉着马海道:“马老息怒,马老息怒......”
马温见爷爷发火了,心里多少有些害怕,迈着大步迅速离开了。还好关方酒拉着马海,不然马海现在就想教训马温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