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表“诚意”,打发人进去通传的功夫他一直在车驾前站着。没成想出来应门的,却是静王妃。
“英王吉祥。”静王妃眉眼带着笑,丝毫没有顾及英王的不悦,热情地迎了上来,“还请您见谅,我们家王爷前两日染了风寒实在是不便迎客。若是臣妾有所怠慢,王爷尽管治罪。”
英王想起了阚洪生在他临出门前嘱咐的话,勉强压住火气,佯装出一副担心的模样:“无妨无妨。本就是听说二弟病了才想来看看,没想到果真是病得不轻!走走走,快进去瞧瞧!”
海丰闹着大不韪的风险一把拉住英王悄声道:“王爷,这怕不是一场鸿门宴啊!”
“放心,他不会动我,否则他会走进别人给他安排的鸿门宴。”
静王府是由没收的罪臣房产改修的。原本是等宋胤深及冠后当王府的,但庄贵妃觉得气运不好,就求着皇上令建府邸。因此静王府的格局和英王府是一样的,英王一进门就直冲正屋。
“咳咳,见过皇兄。”
刚走进前院,就见静王披着外衣倚在门边。
“二弟还病着,怎么这么着急出来相迎呢?快进屋吧!”
“不妨事,已经见好了。茵儿,请皇兄去前厅歇息片刻,我换身衣裳就过去。也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准备一下,我要和皇兄好好叙旧。”
“王爷这边请。”
病不病的英王不关心,只这桌上的菜品确实是太清淡了。清一色的菌菇蔬菜,就连汤煲都是白水豆腐。
“初春容易变天,二弟素来孱弱,得多穿点衣服。要不这风寒去了又来,总这么折腾对身子不好。”
“劳烦皇兄惦记,只是今非昔比了,身子经年调养没那么容易病倒了。”
英王平静地擓了勺豆腐,细细品味。
“这豆腐应该是二弟从宫里带出来的师傅磨的吧?”
“可不是!王爷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位老师傅磨的豆腐,立府后皇上特意许这位师傅过来当差,这才有咱们今日的口福!”
“这么说……我是沾了二弟的光了?”
静王妃端起碗的手顿在半空,神情有些尴尬,连忙看向身旁的静王寻求帮助。
“这是哪儿的话!”静王接过王妃手里盛满豆腐的碗,嗔怒地瞪了她一眼。
“二弟在想什么,玩笑话而已,何必这么紧张?”英王撇下汤匙,唤了海丰进来,“弟妹啊,你嫂嫂说前几日见你去东市买丝线,结果空手而归。想起来还有家里还有不少上好的桑蚕丝,知道我要来静王府,所以一道让我捎过来。”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静王妃忙乱地打开英王推过来的木盒,见里面尽是一股股光泽鲜亮的桑蚕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承蒙皇兄和皇嫂如此挂念,实在是无以为报。正巧踏青之时寻到了青莲居士晚年的诗文孤本,权当是回赠这番好意了。茵儿,快去我书房找找!”
静王妃愣了愣,急忙答应着,抱着盒子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余光里的静王不自觉挺直了腰板,一扫之前的病态。英王不慢不紧地吃完碗里的豆腐和汤水,才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只“木棍”放到静王眼前。
“桑蚕丝是若枫送给弟妹的,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静王犹疑地拿起“木棍”,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突然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嘘!”
英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显然是猜到了静王的反应。
“皇兄,这到底是哪儿来的!”
“我帮夏侍郎家千金办生辰宴的当日,她便遇袭失踪了。后来在找到她的思无崖边发现了这根弩箭。从材质到纹样都是你这儿的,没人能仿得出来。要不然,你去存放军械的库房点点数?”
“海,海迢!”
静王匆匆忙冲了出去直奔库房,里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发了一身的汗,失了魂般呆滞地坐在门槛上。
“真的少了,少了一箱弩箭!”
“王爷……”
静王妃和海迢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赶紧进屋,换下外套便捂在被子里。
“皇兄呢?!”
他看见英王便立刻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
“我知道了!是皇后!她让人打着清点军械的名义拿走了仓库里的弩箭,袭击皇兄的人就是为了抓住我的把柄,她想让我们自相残杀,然后自己去当那个黄雀!”
英王坐在床边不断安抚他的情绪:“皇后终究是一人,若是咱们俩个连合起来,扳倒她不是什么难事!且让她和五弟他们连连争去,咱俩做那个渔翁,坐等收网就行了。”
“可是我怕……”
“你我是打小的情谊,我自会护着你的。”
静王妃抹着泪将英王送了出去,见走远了才折回主屋把门别上,冲到床前。
“王爷!”
“茵儿,你受惊吓了。”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刚给你掖被子的时候摸到了你的手,冰凉冰凉的,我怕你是真的病了!”
静王把手搓的暖烘烘的才揉了揉她的头:“这个节骨眼上我是不会倒下的。你摸,我手是热乎的。刚才有些冷,也是被吓了一跳。皇后……万万没想到她会趁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动手脚!”
“皇后心思之深,实在可怕。咱们可得好好做准备,千万别掉以轻心!”
“吃一堑长一智,我自然时刻警惕着。你刚也听到了,我那个皇兄也不是什么善茬儿!父皇说他善谋人心还真是没错!明面上归还‘把柄’向我示好,还说什么‘渔翁得利’,只怕到时候得利的只有他一个吧!”
“那……咱们还要不要和他联手?”
“我的傻茵儿,自然是要的。”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这出戏怎么着也得唱全了!他有武,我有文,他若是想进到皇宫,必须要有人在内策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我们和皇后能搭上线,引君入瓮再反过去倒打一耙,天下便是咱们的了!”
“王爷妙计,茵儿拜服!如此我便让爹爹和伯伯去游说联系,必然能实现王爷的宏图!”
她依偎在他怀里畅想着美好的未来。从用膳时就看出来的举案齐眉之乐,惹得一路坐车回去的英王心里一阵苦涩。
想来,他已经将近五年没有和妻子同床而眠了。自打五年前元哥儿跌下马摔死后,他多少对薛若枫有些幽怨。尽管训马不当的马夫已被杖毙,可他心里还是没解开她带儿子去骑马的郁结。
但今日之事他对薛若枫是万般的感谢。临出门前非得把这个锦盒塞给自己,又絮叨了一大堆说辞。如今是明白了,这不光是个去静王府的好由头,也是在帮自己挣面子。
这几年没怎么在意,她竟没从前那般蠢钝了!
“停车!”
他记得她特别喜欢吃莲花酥,嫁进来的时候还带了个极会做酥的江南师傅。奈何他前两年告老还乡了,府里就再没做过。
“老板,这莲花酥是刚做出来不?”
“是!刚做出来的!官人赶得巧,今儿晚上最后一锅了!”
“给我包二两吧!”
“得嘞!官人拿回去趁热吃,不送!”
海丰近几年都很少见英王笑,今日也不知是赶上了哪家神仙下凡,竟让他笑了!
“王爷平日里不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啊,若是改了口味想吃酥,奴才去买就是了!”
“王妃想吃。”
海丰被这个回答噎的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满心欢喜地钻进车里。
“王妃想吃?我怎么没听说?”
灯火初上,英王妃便觉得有些乏了。她估摸着王爷快回来了,就起身去小厨房煲汤。素裹说了她很多次,这些琐事不必她亲自动手,更何况王爷似乎不是很领情。她总当没听过,不知是为了弥补愧疚还是什么,她习惯了这种忙碌——也只有这样才能暂时让她松口气。
“娘娘!前几日受了惊身子刚好些,怎么又去瞎忙活!”
“住嘴。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这是后院。”
素裹帮她拆下臂绳一脸不悦:“后院怎么了,奴婢是跟着娘娘嫁过来的,算是薛家的人,就算当着他们面儿说,他们都不敢拿我怎么样!”
“薛家若不是傍着英王,只怕也如飘萍一般了。”
“也就是看着薛家的几位哥儿近年来没什么作为,否则他哪敢如此怠慢!若是责怪娘娘没看好世子,那也该戳着自己心口问问自己为什么对他这样不好!”
“我说过很多次,往事休要再提!”
素裹见她真的生气了,这才乖觉地闭上嘴,将一盒热腾腾的果子推到她跟前。
“莲花酥?”
英王妃惊呼出声。
从老师傅回乡之后便极少见府里做酥,加之元哥儿死后自己心中郁结根本没有胃口。一晃过去了许久,再见到莲花酥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好吃吗?”
一层层酥脆的皮包裹着略略湿软的馅料,舌尖久违的味道让她频频点头。转眼的功夫就吃下去半块,也不顾着闺秀风范,嘴里还含着一口就支支吾吾地问道:“是你买的还是谁送过来的?这味道很像甜果铺买的,是你买来的吧!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了!”
“啊?不是我买的。”素裹被这一连串的话问的措手不及,早早忘了海丰的嘱咐脱口而出,“是王爷回来的时候路过甜果铺买的。”
“他买的……?”
英王妃尴尬地擦了擦嘴角,放下了手里的另外半块。
素裹只见她一直在细细咀嚼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嚼,良久才回过神,召了外头站着的几位婢子进屋来。
“本宫刚漱过口了,怕糟践这莲花酥。你们日日在这儿值守辛苦了,这些就赏给你们吧。”
几名婢子怯怯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狠狠咽了口唾沫,听英王妃没再说话了,便疯一样地抢食起来。
“吃了酥,就不能往外说闲话了。如果有人问起这酥都去哪儿了,就说本宫心下欢喜,都给吃了。”
手上、脸上、嘴上皆是酥皮的婢子们不管吃没吃完都只得点点头——吐也吐不得,放也放不回去,拿人家的手短,更何况是顶贵的莲花酥!就算英王对王妃如此冷漠,可还是她当家就是她当家,府里一个侧妃都没有,除了她还能向着谁?
里外收拾了一通,英王妃早早就熄灯歇了下来。
可她根本就睡不着!
闭上眼,不是元儿咽气前连声叫“娘”的场景,就是宋胤深冷漠的种种。她颤抖地蜷在床上,也不知是心口的痛还是肠胃的痛,昏沉沉之间突然想起来了皇后的话——没那么多日久生情,错付了痴心,换来的只有冷漠厌恶而已。
他对自己,对和自己的孩子,也就只有厌恶而已。
她嘶哑地尖叫一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