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平静生活因为这位新弟子的到来产生波澜。
在宁十一眼中天大地大,师傅最大,在师父面前没有半点“小财主”的架子和少年的娇气。师父的生活小事从来亲力亲为,端茶倒水,洗衣煮饭,甚至打水洗脚,这所有的一切都叫他这位“老好人”师父哑口无言,好不习惯。在别人眼里,大家都羡慕元丰有那么孝顺乖巧的徒弟,暗暗泛酸,甚至将宁十一作为弟子学习的典范,免不了教育一下自己的弟子。而对于元丰本人来说,就真是浑身不自在,苦不堪言了。
事实上,元丰只比宁十一大十岁,宁十一入山门那年十六,元丰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不过是少年和青年的分别。宁十一对自己的“孝顺”,元丰表示自己实在是享受不来,但是经过多次劝阻无效后也就慢慢接受了,但只有一点,元丰说什么也不肯妥协,那就是洗脚这件事,元丰坚持自己洗,摆出了一副谁敢碰他的脚或鞋就跟谁急的架势。宁十一大概看出了师父在害羞,也就没有跟他争,每次只是打好热水给师父放下,等他洗完再把盆端出去,把水倒掉。
师徒二人每日的生活不过是干干活,练练功,只是这时元丰读书的时候,就有了一个人在他身边忙里忙外。日子又回归了平静,但好像又有了不同。
宁十一资质有限,学武总是慢于其他弟子,而元丰对比其他师父实在是有耐心认真得多,一套动作反复演示,一遍一遍纠正,但从不因为进度慢有些许不耐烦。元丰不是一个能拉下脸来的严厉的师父,好在这个徒弟自觉勤勉得过分,哪怕只是师父皱了皱眉头,他都会反思是不是那个动作出了问题,悉心对照多练几次,加之勤学苦练,一个月后,甚至比有天赋的弟子还要优秀一些。
然而很快宁十一就发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劳动簿上师父的山活要比其他人都多,这件事可算点了宁十一的“炸药包”。
不怪宁十一发现得晚,像扫山门,挑水,劈柴这些活虽然很重,但毕竟元丰也是多年逆来顺受惯了。常言到熟能生巧,元丰一人应付这些显得举重若轻。宁十一毕竟也算养尊处优,没别的富家子弟习气,偏偏一点:睡懒觉。于是一个完美的时间差就这么产生了,元丰习惯每日六点早起,用一个时辰干完所有的山活,宁十一才刚起床,自然无从得知师父每日竟要干那么重的山活。然而因为入门一月,宁十一也算须臾山正式弟子,山门自然也安排了宁十一的山活,了解了自己要干的活事之后,这个孝顺的弟子顺便查了一下师父的活务安排,想着有时间也帮师父分担一些,谁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全山上下最苦最累,没人愿意干的活居然全是师父的!
自家师父被同门欺负了,自己居然这么晚才发现!宁十一只感觉一股血噌的一下就上了头,二话不说直接跑去了事务堂要讨个公道。
当时值班的是个小弟子,看见宁十一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个活炮仗。只见宁十一掏出劳动簿摔在桌上。
“凭什么我师父要完成比别人两倍还要多的山活,今天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那弟子正在为难,结结巴巴有些心虚地说:
“一直…都是这样…的呀。”
宁十一正要发火,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个人,一人是大师兄抱山石,另一个是二师兄逍遥游。二人整理完房间,前来归还公物。
大师兄看出宁十一颇有把事务堂砸了的架势,忙上前劝阻。
“都是同门师兄弟有话好好说。”
逍遥游很快就明白了宁十一是在为自己的师父鸣不平,打算往这通火上再浇个油。
“你师父自己都没说什么,你这疯狗乱嚎什么。告诉你,像你师父这等懦弱无能之辈就应该多干活,否则山里凭什么养个废物…”
话还没说完,逍遥游就感觉鼻子挨了一记重拳,用手一抹是一手鼻血。
“你敢骂我师父!”宁十一眼睛都红了。
逍遥游看清这拳的主人,脸上现出一抹恨色。跳起来就和宁十一扭打在了一起。
抱山石十分惊讶的看着二师弟。虽然一直知道二师弟和师父一样看不起元丰,但是元丰再怎么说也是二人的小师叔,这样的辱骂的确过分了。抱山石向来护短,但又觉得师弟确实有错,不知该拦谁,强行拉架又怕会伤人,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只能无力地劝他们别打了。还是值班的弟子反应快,见势不好溜了出去找师尊帮忙。
虽然宁十一年轻气盛,终究入门尚晚,论拳脚功夫实在是差了逍遥游一大截,只是靠着一股狠劲硬撑,不久就浑身是伤,难以招架了。逍遥游也看出这一点,出手全往宁十一的伤处招呼。就在逍遥游抡起拳头,打算再往宁十一脸上补一拳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疾风向自己猛冲过来,一眨眼的功夫逍遥游便飞出了两三丈。
看清来人,宁十一觉得自己一定是眼睛被打花了,因为那个出手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师父。
宁十一最尊敬最崇拜的人是自己的师父,在他的印象里师父一直都很温柔,善良的近乎懦弱,于是不自觉想要保护这样的师父。
宁十一只知道师父对所有人都好,唯独没想过师父对自己好,更没想过自己惹下祸事,师父会为他出头。
数十年来,这个善良到近乎傻里傻气的元丰就一直是只求付出,不求回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胜心,少年意气这些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东西就好像是丢去喂了狗,与生俱来的好脾气,浑身上下就写着“好欺负”三个字。可是这些却没有把他变成一个受欢迎的人,他太乖巧太听话了,在那个应该调皮捣蛋的少年时代显得格格不入,偏偏师父最喜欢他,这一切让人不满。因为师父的袒护,不能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于是大家很统一的地选择了孤立。虽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少年的元丰依旧可以感受到大家对他的疏离。虽然师兄弟间一片和睦,但是私下的三三两两往往唯留元丰一人形单影只。慢慢地,元丰习惯了这种生活,一个人练功,一个人读书…
元丰和少年时一样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的,他从未因被孤立而变得少言寡语,只是这份亲切却带上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孤独…
可以想象一下: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忽然有一天,出现了另一个人,他会崇拜你,会对你嘘寒问暖,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会替你打抱不平。
这样的人终究是特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