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过了东二府门的明德轩,一青衣男子正急匆匆地跑过。
“镜言,情...情况如......如何?”
是个结巴。
被称作镜言的男子啐了一口:“郑太医多年来医术不见长进,借口找的倒是一等一的好,说什么要亲自去煎药,我看他就是想不出法子,又受不了镜天那张臭脸,跑了。镜羽,你不守着银安殿,跑这里来做甚?安国公来消息了?”
“没。”青衣男子,也就是镜羽神色略有黯淡:“镜夜传......传...传信,宫...宫中......要......要办......办回朝宴,他一时......也......抽不......不身。”如今太子府谎称殿下旧疾复发,自然需要有人在宫中上下周旋。
“回朝宴是旧制,这也值得你跑一趟?等会儿下了朝,免不了又有大臣登门造访,你还不守着银安殿?”镜言神色不悦地撇撇嘴。
太子府要对外隐瞒私访燕王一事,请来太医院院首郑太医,又将其硬留在太子府,与安国公一起诊治。
二人皆道太子身上的毒到不会危及生命,约十日便可清醒。
可说是如此,但总不能真等上十日。只能庆幸最近燕王归朝,事务繁多,皇上没有时间亲自来探望。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焦。
但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眼看就要纸包不住火,他们几人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知若是郑太医与安国公再想不出法子,也只能和圣上挑明了。
却又不知到是会是如何的雷霆之怒。
东宫,本就岌岌可危了。
此刻镜言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想着镜羽来莫不要商量这事,却见镜羽开口
“刚...刚来了一人,说…说他有有…办法。”
“办法?”镜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难不成是什么江湖骗子?”见镜羽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又气又笑:“你怕不是急傻了?”
“说…说是什么…云…云州的神…神医。让他......他试......试......试试。”镜羽说着,手上比了个下砍的动作。
云州?
镜言微微愣神,郑太医号称博览医术,却对这毒一无所知,昨日安国公刚刚推断着怕不是中州的毒,观起来至阴至寒,正猜着是不是云州来的,这么快就送上来了?
这么巧?
正在怀疑,却见东二府门那边远远又来了两个人。
洛一抱着大白,只觉得衣服都要被小管事扯下来了,喊着:“你慢点,我跑不了......老身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拽散架了。”
那小管事只想着太子殿下旧疾复发,出宫修养,太子病了多年,寻遍天下良医也未曾治好,一直靠着郑太医和安国公硬吊着,如今来了个能治的,如此立功的机会,那小管事自然激动不已,跑的格外快,将洛一连拉带拽的带到了明德轩。
见镜羽正守在门口,小管事揖了一下“羽大人,人带到了。”
洛一抱着大白,跟着弯了弯腰:“不知道病人现在何处?”
镜言一看,来人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女,顿时有股无力感,他瞪起眼,骂道:“哪来的小骗子,竟敢骗到你爷爷头上?还不快滚?”
洛一只觉得莫名其妙,前脚刚把自己迎进来,后脚又让自己滚,她强压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挤出一个笑:“我......老身可不是骗子,自有十成十的把握。”
十成十,还真是敢说。
镜言几乎要以头抢地,真是上赶着送死,拦也拦不住。
“那先把你腰上的东西交给他吧。”镜言看着洛一腰间那把小刀,又指指那小管事。
洛一将小狐狸放在地上,刚落了地,小狐狸便一下跑了出去。
“不用管它,让它自己玩吧。反正不会跑出去的。”说着,洛一将小刀递给小管事:“你可要好好保管,这个对我很重要。”
“那姑娘随我来吧。”镜言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冲镜羽摆摆手:“你快去银安殿吧,这会儿应该下朝了。”
打开明德轩的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洛一以为到了夏天。现在不过三月,房内正中摆着两个巨大的炭炉,正是屋内的热源。
门旁正站着一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他眼睛布满血丝,倚靠在桌边,见到有人进来,他扫了一眼,目光凛冽。
洛一心虚地吞吞口水,环顾四周,房间右侧的塌上正躺着一人。
不等二人说话,洛一走了上去,那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被层层棉被包裹着,只露出苍白的面庞和裹着纱布的右肩。那眉眼如水墨画一般的柔和,长长的眼睫在面颊上落上一层阴影。只是眉头拧在一起,他嘴唇泛着一股近乎诡异的蓝色,使得他整个人如同海面上不可触及的泡沫,似乎随时便要消散。
果然是水烟,洛一心道,那日她看到那只箭,闻着那海腥味儿,看着那蓝绿的箭尖,便已猜到了十之八九。而现在已可以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洛一敛敛衣襟,做戏做全套,就算她有把握,但诊诊脉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她伸手,然而手中触及一片冰凉,她心底一惊,仔细看去,那只手指节分明,手指修长,因久不见光而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
洛一看看自己的手,修剪得圆润的指甲透着粉色的光泽,而那人的指甲却是青白的。
虽说水烟性寒,但这人的手也冷的太离谱了些。
这么一想,就算那箭头上粹满了水烟毒,也不至于让人昏迷不醒才对。
洛一稳稳心神,本只想做戏,现在却拿出了十分的认真。
除过水烟,这人身上寒凉至极,这寒毒倒像是从胎里带出来的,中州太子有旧疾她是早有耳闻,却没想到如此严重。
此外,还有别的毒素相互交织,饶是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破解之法,但可以确定,之前,这些毒素正处于一种奇妙的平衡当中,看来太医院的人还是有几把刷子。
洛一心里暗想,虽说之前是如此,然而水烟,正如一根羽毛般轻轻落下,却打破了这勉强维持的平衡。不,不仅如此,初春雁荡山夜里及是寒冷,这人失血过多,又在那荒山野岭里躺里许久,就算是破了水烟,怕是以前那微妙的平衡也难以为继了。
因为屋内炎热,此时洛一额头上已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然而她仿佛入定一般,认真的捏着那人的手腕。
一滴汗水自她下巴滴下。“只能如此了。”少女突然念道,说着,便要抱起了那男子身上的几层被子。
“你干什么?”镜天几步跨来,一把握住洛一的手腕,他的声音喑哑,配着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显得有几分狠戾。
洛一倒无所畏的样子。瞪着他,娇斥:“我还要问你们干什么?体寒就盖被子生暖炉?我看是你们脑子寒吧?这么热,没病也给人捂出病了!”
镜言一惊,没想到这骗子竟这么胆大,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镜天,生怕他一激动便让这小骗子血溅当场,若是如此,太子醒了定要狠狠罚他们了。
镜天面色不动,只是松开了手。
洛一纤细的手腕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她将一床锦被扔到桌边,甩甩手,摸过茶壶,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屋里实在太热,她只觉得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连着喝了三杯,她才缓过来,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花小瓶放在桌上:“这是我特制的解毒丹,里面有几丸黄色的,可解他身上的水烟。”
“水烟?”镜天冷冰冰地开口。
镜言看着洛一:“我却从未听过这名字...”却是欲言又止。
洛一耐心答道:“水烟来自云州,毒性不大又极难取得,所以几乎无人用此毒,太医院的人不认得也正常。.......”
洛一看着两人没什么波澜的神色,若有所思片刻,又嗤笑出声:“瞧我说这些废话,太医院汇集杏林圣手,就算不识得水烟,也能将解毒之道诊出个七七八八,不敢轻易解毒,无外乎是他身上各种毒素相互制衡,如今虽说中了水烟,平衡已破,但尚无性命之忧,但若轻易解毒,结果反倒不好说?”
她细白的手指捻着青花瓷瓶颈,小小的瓶子在她指尖翻飞,仿佛只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放心,太医院不敢治,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体,以平常的药配出解毒之法,却总是多有顾忌,怕破了原本的平衡。但我既能解他的新毒,就自然也能救他的旧疾,先让他把药吃了,剩下的醒了再说。”
镜天镜言两人跟随太子多年,本已是泰山崩于眼而面不改色的角色,然而如今却也掩饰不住愕然。
尤其是镜言,有几分兴奋问:“原来你不是骗子啊?”
洛一白了他一眼:“我堂堂神医,怎么就是骗子了?你们能不能做决断?不能就换找个能做决断的来。”
话虽如此,然而二人脸上依旧带有几分质疑。
洛一叹了口气,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若不是自己如今身在异乡,不得不低头。这人又症状复杂勾起了自己几分兴趣,她早就拍拍袖子走人了。
嗯,那也要走得了才行。
她再次开口:“水烟虽毒性不大,但性寒。他这次寒毒本就已毒发,再晚点,他的腿我也不一定能保住。”
“你是说你能保住殿下的腿?”镜言语中惊喜之情几乎满溢。
“怎么,你们以为没救了?”洛一似笑非笑。见他们不语,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也不再多说什么,她把青花小瓶递给镜天,起身想要出去。
“干什么,我出去透气也不成?”她看着横在面前的刀鞘,有些郁结。
“烦请姑娘在此处稍候,待我验过在做决断。”镜天又恢复了那毫无起伏的语调。
洛一叹了口气,皇宗贵胄就是麻烦,自己在云州的时候,别人都求着能得自己诊治,现在在中州,却颠倒了过来:“那你再让人给我来一壶茶,还有。”她鞋尖指着暖炉:“赶紧把这玩意儿搬出去,热傻了。”
“对了。”洛一勾勾唇:“再去倒壶温水来,他应该快醒了。”
镜天并没有理她,只是拿了小药瓶,快速出去。镜言朝朝洛一讪讪一笑,蹲下去封上了两个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