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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取败速祸因不义 挑动三军是红颜

赵鹤寿及常胜军将士听罢皆大笑;一旁的宋军将士却都怒不可遏,有人道:“把这契丹狗活剥了,看他能叫几声?”赵鹤寿笑着摆摆手道:“这小厮颇也能说会道,能逗咱家开心。”又对那小伙子道:“今儿军爷开心,能饶你不死,你须给军爷说些笑话听听,你可会说笑话啊?”那小伙子倒来了劲,诺诺连声道:“使得,使得。小的就先给军爷讲一个萧奉先的笑话……”

看到这里,宋军将士敢怒不敢言,私下里议论纷纷:“看来燕中汉儿非我族类矣。”有的道:“其一时附我,日久必叛,不可相与也。”有的道:“常胜军全无廉耻之心,宣抚司以小利纳之,不若杀之。”

不多时,有一常胜军小校从城中疾驰而来,道:“杨可世将军令诸将校尽杀杀契丹、奚人,有士众已杀向生铁坊,赵将军娘子、岳父,救与不救?”赵鹤寿一听,脑门渗汗,立时起身沉吟道:“杨可世这厮忒也不地道,契丹、奚人何来由犯着他了,竟至屠戮,与自家生事,倒要看他如何收拾。”继而又大呼道,“常胜军的兄弟们,跟我救你家嫂嫂去!”众人应诺上马。宋军士卒则问:“将军一走,我等士众如何是好?”赵鹤寿哂笑道:“咱家不在,你等闷得慌是不?也罢,这个契丹小虏就赏给你们了。”那契丹小伙一听,吓得瘫软在地,不住地磕头道:“军爷饶了我吧,详稳,大帅!”赵鹤寿哈哈大笑,道:“去去去,快滚!”那小伙儿赶忙爬起身来,连声道谢,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赵鹤寿领着常胜军策马入城,任他身后宋军士卒如何呼吁,只是不理。一行人来到生铁坊时,只见尸横遍地、一片狼藉。有打翻的炉火引燃了周遭的市肆,大火烧得哔剥作响。战马受惊,赵鹤寿只得下了马,与几个亲兵抢行到萧兰若家的打铁铺前。只见萧老爹的尸身躺在一旁,正被大火吞噬;兰若躺在不远处,衣衫褴褛、浑身是血,脸上是一道道抓破的血痕,其状可怖。赵鹤寿远远地站着,失声痛哭。亲兵催促道:“将军,嫂子救是不救?火大,且宜躲避。”赵鹤寿摇摇头,道:“且叫这大火烧掉所有污秽吧。”说罢深情地看了兰若一眼,转身离开。身后似乎传来阵阵呜咽,赵鹤寿咬咬牙,头也不回地走了。来到巷口,赵鹤寿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发疯似地大哭大叫,就着一个拴马桩拳打脚踢,直至将木桩打折、打倒。士众皆愕然。过了一会儿,赵鹤寿终于平复,喝道:“这打的什么鸟仗,爷不奉陪了,咱们走!”

回到迎春门,除了地上斜横着的几具宋军尸体,已是空无一人。赵鹤寿有些惊惶。有躲在暗处的宋军士卒迎出来,道:“赵将军前脚一走,辽军便将我等杀散,夺了迎春门,烧了吊桥。”赵鹤寿叹了口气,道:“横竖是个军法处置,爷走了,你们要走的跟着爷走,不走的进城杀人,然后被杀便了。”众将士大多愿意跟随。于是赵鹤寿领着几百号人,缒城而下,凫水过河,向安次县城遁去。

再说赵豫自出了安东门,一人一骑沿卢沟河向下游疾驰。赵豫的心里很矛盾,既期盼着能找到宋军,则此行不虚;又希望找不到宋军,则燕京可保。一直到了卢沟河与高梁河的会合处,仍不见宋军踪影。

赵豫正自彷徨,忽然看到前方密林边上,一条小船正泊在水边。赵豫高兴,拍马向前,心道:“等过了河再作计较。”赵豫在船边下了马,估摸着小船刚好可载一人一马。正待摆渡,只闻一声呼哨,十数个人影从树旁闪出,手持刀、棍、狼牙棒,将自己围在垓心。赵豫见来人皆着契丹服饰,衣衫破落,面有饥色,便好言问道:“我乃是当朝左散骑常侍赵豫,你们是什么人?”众人相顾不语,却闻人群之后一个声音大声呼道:“是大哥?大哥!”众人收了刀兵,祗立一旁,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形奇伟的汉子,却是萧查剌阿不。赵豫大喜,两人热情相拥。

查剌阿不问:“发生什么事了,大哥满身血污?”赵豫道:“宋军偷袭燕京,城内正在激战,我冲出城来,为的是阻挡宋军后援。”查剌阿不大惊失色,道:“燕京这么快就被宋军攻入了?”赵豫道:“只有数千人而已。点检正率人马厮杀。”查剌阿不又问:“大哥一个人要去阻挡宋人援军?计将安出?”赵豫叹了口气道:“尚无计策,遇到宋军时奋力厮杀便是。”查剌阿不点点头,道:“大哥勇气可嘉,今日你遇着查剌阿不,当是天意,我和我的人助你杀敌。”赵豫大喜,道:“兄弟和众位勇士忠义,看来大辽气数未尽。”众人皆呼:“愿效死力,共卫大辽!”赵豫问:“兄弟有多少人马?”查剌阿不道:“当日郭药师那奸贼投敌,于越王一走,我等数千士众即被常胜军杀散,我与数百弟兄突围而出,辗转到这里,如今只剩着二三百人了,正打算往平州投张觉去。”赵豫道:“有这二三百人咱就有些底气了,对付宋军,当可智取。”查剌阿不道:“兄弟我正有此意。”两人击掌大笑。

却说当日郭药师计议奇袭燕京,刘光世亦表赞同。计议罢,众人便即回营收拾行装,令部下点集军马。刘光世正在大帐中查看燕京舆地图,忽有小校来报:“萧夫人求见。”刘光世起身到大帐入口迎接,笑问:“怎么,小美人舍不得我出征,是来与我道别的么?”湖山微微笑道:“妾身此来,道别事小,指摘奸人事大。妾身以三将军敦厚笃实,不欲将军为奸人所蔽,兹有奸情禀报,不知将军肯听否?”刘光世愕然道:“爱姬何出此言?”湖山道:“绿云与杨可世手下第一大将高世宣有染,三将军可知道么?”刘光世愣了半晌,道:“这些话可是不能随便说得的,爱姬可有证据么?”湖山哂笑道:“三将军且唤绿云来问,一问便知。”刘光世想了想,冲帐外喊道:“来人,将张夫人带来见我。”刘光世问:“爱姬可要回避?”湖山冷笑道:“不需要,我与她当面对质便是。”

不多时,绿云到。刘光世冷冷地问道:“绿云,萧夫人说你与那高世宣有染,可是冤枉了你啊?”绿云听罢心中一凛,有些激动地对湖山道:“萧夫人何出此言?绿云与你素来交厚,何来由遽出谗害之语?”湖山平静地说道:“既然张夫人不便承认,那么多说无益,将军可使人往张夫人帐中搜寻,看看可有高世宣的什么物件没有。”刘光世即遣人搜寻,不久回报:“搜到一件军人汗衫,上绣一个‘高’字。”小校说罢将汗衫呈上。刘光世将汗衫抓在手心,眼里冒出火来,猛然间将汗衫撕得粉碎,喝问绿云:“你还有什么话说?”绿云幽怨地望着湖山,问道:“汗衫上的马粪是你抹的?”见湖山笑而不答,又道,“当日我便讶异,草料房中哪来的马粪,一念之差将汗衫留下洗涤,又权作一个念想,没成想竟被你这毒妇坑害至此。”

刘光世勃然道:“腌臜****,今日不杀你,我刘光世枉立天地之间。”说罢“噌”地拔出环首大刀。绿云此刻也甚是硬气,只是将眼闭上,等死而已。湖山心道:“绿云妹子,对不住了,你若不死,辽国便亡,你也曾是大辽子民,权当报国吧。”岂料那刘光世提刀迈出两步,又骂道:“杀你,须污了我的刀。”环视周遭未得,即解下项上领巾,走到绿云身后,往绿云颈项上就是一兜。绿云全身一颤,眼泪便掉了下来。湖山大喊一声:“且慢。”刘光世一愣,手上的劲力便松了大半,绿云兀自咳嗽连声。湖山道:“此刻杀了这****,倒是便宜了她,不若等那高世宣凯旋之日,当众对质审明,一来叫她死得不冤,二来也可将杨可世一军的风头压下去一些,将军以为如何?”刘光世略假思索,颓然地点点头,对身边小校挥挥手,道:“将她押下去,好生看管。等我回来处置。”想了想,又指了指湖山,没好气地说道:“将她一并关押。不得对外声张。”湖山问:“将军却是为何?”刘光世哂笑道:“夫人太过聪明,我不放心啊。若我一走,夫人趁我营中空虚,也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却叫我刘光世的脸面放哪儿搁呀?”湖山也不恼,只是笑笑,对刘光世道:“将军若耐不住寂寞时,早早回到奴家身边便是。”说罢随着士卒下去了。

鉴于对高世宣的愤怒,刘光世与杨可世之间的纠葛又打上了一个死结。刘光世不敢违背父命,但却在不紧不慢地拖延着。刘延庆派人催促三次,刘光世才统领着所部两万人次第启程。

湖山与绿云被看押在同一顶军帐之中。绿云独坐一隅,只顾面壁哭泣。夜已深沉,湖山在帐中踱着步,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便来到绿云身后,扔了一张手帕子到绿云跟前,道:“将眼泪擦了,跟我走。”绿云惊问:“去哪里?”湖山道:“带你活命。”绿云有些惊愕,兀自不敢相信。湖山一把拉起绿云,问:“你走是不走,若不走时,在此等死可也。”绿云只得乖乖地跟在湖山身后。湖山耳语道:“将卫兵喊进来。”绿云会意,喊道:“来人啊!萧夫人病了。”两名士卒闻声进帐,乍一看,没见着萧夫人,正自彷徨,一人颈脖间白光一闪,刀刃随即又没入另一人的喉头。出手之快,直是匪夷所思。绿云看到血光四溅,吓得正欲惊叫,湖山一把抢到绿云跟前,硬生生将一记看似撕心裂肺的喊叫捂了回去。

湖山将手松开时,绿云犹自惊愕。湖山问:“会游水么?”绿云道:“水性颇好。”湖山道:“如此,则可以活命。”说罢自己将衣服脱了,换上守卫的衣甲,将血迹擦净。绿云问:“姐姐这是要做什么?”湖山道:“记住,一会儿过河,回到大辽,你才能活命,向南必死。”绿云想了想,点头道:“我记住了。”湖山又道:“到了对岸,你要将杨可世、郭药师偷袭燕京的计划和盘报知于越王和太师林牙。”绿云有些犹疑,道:“且不知能不能到得了对岸,便是到了对岸,他们会相信一个弱女子么?”湖山道:“我不敢保证你能不能到得了对岸,也不能保证你见得到见不到于越王,但为今之计,惟有一搏,或能起死回生,你的性命如此,国家命运亦然。”绿云看湖山说得决绝,也不再争辩。又问:“你究竟是什么人?”见湖山不语,便道:“你定是辽国的细作。”湖山仍旧不予理睬,只顾整理甲器服饰。绿云自觉无趣,便不再追问。

不一会儿,两人出了帐,见左右无人,便找来一辆驴车。绿云车上坐,湖山将车赶,驴车沿营中道路缓缓向河边驶去。因刘光世大军离营,驴车所向,几无人影,只是兀自点着几柄火把,用来迷惑辽军。直到接近河岸,才有别个将领麾下的士卒守御。

守卒喝问:“来者何人?”湖山道:“车上是三将军爱妾张氏,我送夫人到河边放灯。”绿云将头探出车外,道:“这位兄弟请行个方便,日后也好在三将军跟前说话。”那士卒听说如此,神色立时缓和,陪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此际非常时期,河中常有辽军巡弋,间或又有流矢伤人,夫人还是不要犯险的好。”绿云啐道:“几个辽人把你吓成这样,我便是不信这个邪,前几日错过了下元水官节,今晚必要到河畔放灯才好,尔等若是阻拦,且把名号报来。”守营士卒面面相觑,唯唯而退。

湖山很快将驴车赶至河岸,又扶绿云下车,耳语道:“且在河畔点灯,见机行事。”绿云在湖山的陪同下来到水边,点燃一盏宫灯,将其放到木盆里。绿云摸了摸河水,打了个冷战,道:“河水寒凉至此,姐姐便饶了我吧。在岸上死,至多头断血流;在水中死,却是死得难看。”但看湖山眼中满是杀气,绿云不敢多言,只得双手护着宫灯,一来取暖,二来防风。湖山道:“河道宽仅十余丈,妹妹往中水一跳,便得活命,却还犹豫什么?”绿云只是摇头,道:“姐姐既这么说来,自己为何不去?”湖山愠道:“我若不是别有紧要事体,却劳心救你出来做甚。”

两人正议论间,岸上军营里忽然喧嚣起来,有人大声喝道:“速速擒拿二女反贼!”湖山瞥了一眼持械冲来的士众,道:“如今你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了。”说罢勾起绿云的小蛮腰,将绿云投入水中,自己随后也跃入水中。

只听到耳际“呼啦”一声,湖山没入水里,划了几下,却自觉身体不断下沉,由于不识水性,不论怎么使劲,便是离水面越来越远。湖山心内长叹一声,自忖道:“我命休矣,爹,孩儿来了;赵豫大哥,咱们来世再见了。”想到这里,便不再挣扎,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死亡。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纤弱的手将湖山衣领纠起,很快便将湖山的脑袋托出水面。夜幕下,湖山隐隐地听到宋军的声音渐渐地远了,两人被河水推动着向下游漂去。只听绿云喘着气兀自骂道:“姐姐以为穿着这厚重的铠甲竟能够凫水泅渡而不自沉么?”湖山呛着河水,正自咳嗽,只是笑笑。正当湖山和绿云暗自庆幸逃出生天之时,只闻无数道凄厉的啸声划破天际,湖山遽然感到一阵刺痛,只见一枝长箭刺穿左臂,没入肩胛。又有不少箭矢在两人身边入水,绿云打起十二分精神,托着湖山,躲避箭矢,奋力向下游游去。湖山冷笑道:“宋军的神臂弓果然厉害。”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从湖山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湖山仰望星空,承受着河水阻尼箭矢扯动的阵阵剧痛,渐渐地,视线模糊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湖山被一阵阵急促的喊声催醒,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岸边。河水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响。

绿云看到湖山醒来,喜极而泣。湖山“哼”了一声,将身体的姿势调整得舒服一些,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火堆,道:“我曾经置你于死地,你却为何仍要救我?”绿云笑道:“姐姐不也将我从宋营之中救了出来么?”湖山怅然道:“轻薄之人终不可托,妹妹离开那刘光世终归是好的。虽说缘由天定,但终究不能昧了真心。”绿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绿云又要替湖山拔箭。湖山笑笑,道:“箭镞有倒钩,必须断了箭镞才能将箭笴拔出,哪有那么容易的?”绿云看那箭镞,道:“箭镞从肩胛透出,只有寸许,便是用刀斫伐,也是无从置刃,却如何是好?”湖山道:“待我将箭矢推进尺许,便好使刀了。”说罢以右手将领巾解下,揉叠成团,含于口中,又抓住箭笴,咬牙狠力一推,顿觉目眦欲裂,冷汗涔涔,直把绿云看得连打几个冷战。

湖山喘着粗气,取掉了布团,拔出佩刀递与绿云,道:“拿着,下面就看你的了。”说着俯身将箭镞贴在一旁的大石头上,道,“来吧。”绿云双手捉刀,闭着眼睛砍了两下,没有砍着。湖山摇头笑道:“妹妹不必胆怯,只管砍斫便是,你不谙此道,须是急切不来的。”绿云鼓起勇气,勉力又砍数刀,最后一刀才将箭镞砍断。完事,随手将刀弃置,拊掌大笑。湖山望着开怀大笑的绿云,心中满是感慨。

湖山道:“此时便可以拔箭了。”绿云一愣,收敛了笑容,问:“我来?”湖山笑道:“拔箭当一蹴而就,我手有不及,自然是你来。”湖山说完,又将布团置于口中,向绿云点了点头。绿云战战兢兢走到湖山跟前,双手握着箭笴,一闭眼,猛然向后一拉扯。只听到湖山“嘤”的一声,睁眼看到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顿时吓坏了。湖山吐了布团,将其递与绿云,道:“替我包扎一下。”绿云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取了布巾,替湖山包扎。

湖山虚弱已极,失血加上低温抽走了湖山身上所有的活力。伴随着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湖山用颤抖的声音道:“就这样了,生死悉听天命。感谢妹子替我做的,若来日有命,定当报答。”“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绿云将火升得更旺些,道,“绿云第一面见着姐姐,便已将姐姐当作亲人。同是大辽遗民,互相扶持本就是应该的。”湖山笑笑,道:“大辽还没亡呢。”绿云耸耸肩,道:“早一天迟一天的事。大辽便亡了,咱们不还得各自生活呢么。”湖山叹了口气,将眼睛闭上。绿云来到湖山身旁,将湖山搂在怀里,为这虚弱的身体增加一些温暖。

不知不觉中,两人便睡着了。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被几个男子的呼喝之声惊醒,一睁眼,看到的是五六根狼牙棒围拢着自己。湖山笑着用契丹语说道:“你们是于越王的部下么?”为首的一员小校很惊愕,道:“我等隶属于太师大石林牙,是出来侦察的斥候小队。你们穿着宋人的服饰,何以会说契丹话?”湖山道:“我乃是太后御前一等侍卫官耶律湖山,你等速速报与太师和于越王知道,宋军杨可世与郭药师领着六千人偷袭燕京,此刻怕是已经进城了。”那几个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为首的一人道:“此地距离我军营地十里,你们从哪里来,是如何到得这里的?可有信物证明自己身份?”湖山道:“我等悬命犯险,匿踪宋营,便有信物,也恐落于敌手,则我性命不保。你却说说,换作你时,你会将信物带在身上么?”见那将官语塞,湖山又道,“我们被河水冲刷到这里,至于逃亡经历,说来话长,你再耽误时,怕是燕京不保。”那人便不敢怠慢,恭敬地说道:“耶律大人,我们这便护送你俩回营。”湖山摇摇头,道:“送绿云姑娘回营便是,她会把此行经历详细告知于越王和太师。”你们给我一匹马,我去阻拦刘光世的援军。那将官道:“拦阻之事,就交给我们去办,你俩速速回营。”湖山笑笑,道:“你们便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两万宋军啊,这事只有我能做到,你们且护着绿云姑娘回营吧。”

绿云乍一听闻湖山身份便已错愕,此时更是不解道:“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拦阻宋军?”湖山笑道:“你姐姐我的本事,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看湖山脸色苍白,绿云摸其额面,很是烫手,惊道:“姐姐有伤在身,如今又病了,却如何去得?”湖山勉力站起身来,道:“无多言。”说罢问辽卒要了水囊,喝了几口马奶。有辽卒递过一块肉干,湖山摇摇头,在辽卒的帮助下勉强上了战马,回头道:“为了太后和燕京的百姓,你们速速回营。”说罢策马向东而去。

其时日已三竿,时不我待,湖山强打精神,心道:“天若不亡大辽,且叫我找着刘光世的部队。眼下,只能赌他一把,昨夜他若夜里兼程,我当沿武清方向搜寻;若他按兵休整,则我当走安次一线。如此,我便走安次吧。”想到这里,便沿卢沟北岸而下,沿路观察是否有大军过河的痕迹。

不多时,湖山果然发现大量的脚印,俱为人马涉渡时留下的。湖山下马仔细观察,道:“人马不多,又较近辽军营地,当是杨可世和郭药师留下的。”又祈祷道,“燕京一定要挺住啊。”

湖山勉力上马继续搜寻,渐行渐远,已届午时,却仍旧没有收获。湖山腹中反胃,几欲呕吐,浑然不觉饥饿;而虚弱感阵阵袭来,直至于天旋地转,几欲坠马。湖山抱紧马颈,勉强撑过了这阵虚脱。天光明媚,看着地上落叶反射的明灭的光线,湖山微笑着仿佛进入了梦乡,梦乡里没有争斗,没有杀戮,一派祥和;湖光山色间只有孩子们爽朗的笑声、放肆的哭泣和轻快的追逐,那是自己的童年,是美丽的白马泊。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一阵刺耳的呼啸声传来,打破了山水间的宁静。箭如飞蝗,裹胁着血雨腥风扑面而来,湖山躲避不及,全身冲箭,美丽的梦境便破灭了。

湖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刘光世关切的笑容。湖山大喜过望,竟流下泪来。这欢喜发自内心,倒叫刘光世好生感动。而湖山的心里却暗自好笑,心道:“我喜的虽然是遇见你,但并不是真想见你,而是终于又可以对你使坏了。”想到这里,湖山捂着伤口坐起身来,娇嗔地问道:“这是哪里啊?”刘光世笑笑,道:“河对岸便是安次,大军刚从安次渡河过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你是蹑踪而来,想我了不是?”湖山浅笑嫣然,张开右臂示意要拥抱。刘光世疼惜地坐上床头,将湖山揽入怀中,碰着湖山左臂,湖山便“啊”地喊了一声。刘光世这才问道:“对了,你这箭伤是哪儿来的,军医说,这是神臂弓矢所伤。”

湖山叹了口气,道:“三将军不催动大军,往援燕京,却问妾身这伤口作甚。”刘光世道:“这里风光景色颇好,适才我还在这卢沟之中钓了两杆,此刻已届午时,反正大军已然过河,吃罢午饭拔营不迟。”刘光世两眼望着湖山,又问,“适才听爱姬言语,似有怨气,这伤你之人莫非来者不善?”湖山点点头,道:“当真是来者不善。那郭药师手下张令徽、刘舜仁两个奸贼,恃着大帅恩宠,以三将军出征,营中空虚,又以同为归朝人为由,欲入我帐中强行不轨。幸得三将军留守士众拼死守护,妾身这才上马逃脱,寻将军而来。至于张夫人,妾身便不得而知了。”刘光世听罢勃然大怒,问:“爱姬说的可是实情?”湖山流泪道:“千真万确,三将军若不信时,可使人回营查勘。妾身若有半句虚言,惟愿以死谢之。”

刘光世思忖片刻,对帐外喊道:“来人!”又对进来的士卒道,“你快马赶回良乡大营,以我的名义责问张令徽、刘舜仁二将,问其何以轻佻我家姬妾,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士卒领命下去。刘光世笑问湖山:“如此说道,可否解得爱姬胸中闷气呢?”湖山心道:“好你个刘光世忒也狡狯。事到如今,拖得一时,燕京便多一分胜算。”于是陪笑道:“三将军为贱妾作主,贱妾无任感激。”刘光世思忖片刻,“腾”地站起身来,道:“真真是气煞我也,杨可世欺我,连常胜军也欺我。休,休,你且自战,这后援之事也便不甚着急了。你们不是能耐么,你们自己打去。”

湖山心下窃喜,软语道:“安次附近有座土地庙,颇灵验的。年初时我便在庙中许愿,愿得早嫁玉人,今儿已经应验了,偏巧路过,该当到庙中还愿才是。”刘光世道:“甚好,吃过午食,我与爱姬同往便是。”湖山含笑点头。

午饭罢,刘光世不顾众将劝阻,执意携萧夫人往土地庙中拜祭。前军统制翟进长叹一声,道:“我辈皆死于妇人之手矣。”

安次的土地庙坐落在一座小山之下,颇具形制。刘光世大喜,道:“难怪如此灵验,此处别有洞天啊。”湖山又道:“行军打仗,与土地相依存,若有神明相助,可得事半而功倍。如今既到了这里,求战之利也是可以的。”刘光世连忙叫人致醮设礼,又与湖山躬身礼拜。湖山本受病痛折磨,一通礼仪下来,直弄得筋疲力尽,可是内心喜乐,还是强装笑颜,虚与委蛇。

致祭毕,湖山又邀刘光世在附近游玩。刘光世兴致颇高,天气晴和,更助长了游兴,两人卿卿我我,直叫手下一些耿直的将领急得直跺脚。冀景对翟进道:“你急个啥,我等一切惟三将军马首是瞻。三将军不急,便有他不急的道理。”翟进忿然道:“竖子不足与谋。”冀景一听,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道:“好歹我也是三将军麾下第一猛将,你如此贬我,便是对三将军的不敬。你若是不服,咱们干上一架,一见高下,省得日后说不清楚。”翟进牛脾气上来,也骂道:“说你有身无脑,人道不信,今日又摆起身板来。我便不以蛮力自居,今日也不怕你。”你一言,我一句,两人便纠打起来,直惊动了刘光世本人。

刘光世正待上前劝解,忽有小校来报:“山下发现辽军游骑,频频向我军施发冷箭,颇有杀伤。”刘光世道:“区区几匹游骑,却也好来烦我,你们调神臂弓回击则个,不就完了?”小校领命下去。

刘光世刚刚把冀景和翟进劝开,小校又来报道:“辽军凶悍,有二三百众,我军正在山下与其激战。”刘光世沉吟片刻,道:“我军所来,只五百人而已,恐不敌。翟进,你领十骑回大营搬兵,搬他两千人来,围死这帮辽贼。”翟进大声应命,下山去了。

刘光世携着湖山,下到山脚平台上观战。只见双方骑兵正自混战。辽军为首的二将骁悍异常,来往于宋军之中,有如虎入羊群。湖山看得真切,一员手持缨枪,杀得浑身是血的辽将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赵豫大哥,另一人则是当日出使宋朝时,在涿州认识的瘦军都监萧查剌阿不。湖山的心里有如撞进了一头小鹿,扑扑直跳。

好景不长,翟进很快领着救兵到了,两千步骑将赵豫一行人围得水泄不通。

赵豫和查剌阿不看到了正在观战的刘光世,两人催马便向刘光世驰来。冀景等一众人等急忙将刘光世和湖山护在垓心,拔刀迎敌。冀景又催动神臂弓,很快围拢过来两队弓弩手,纷纷向赵豫和查剌阿不瞄准,只等冀景一声令下,两人便有可能被射成刺猬。

刘光世正自得意,冷不防一把冰冷的利刃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不觉心下一凛。回头一看,竟是湖山。湖山喝道:“不许放箭,谁改妄动,三将军便要身首异处。”说时迟,那时快,赵豫已经驰到跟前,挥舞长枪,将神臂弓手们挑得七零八落。

战马猛然间在刘光世跟前停住,赵豫以枪尖指着刘光世,对湖山道:“妹子,快上马。”湖山高兴地答应一声,抓着赵豫伸出的左手,爬上了赵豫的战马。大哥就在自己身后,湖山觉得很安全,只是伏在马背上,轻轻地抱着马脖子。赵豫对刘光世喝道:“命令你的手下让开一条道路。”刘光世悻悻然对冀景道:“还不赶快照这位契丹爷的话去做?”冀景无法,只得照着刘光世的吩咐下去张罗。瘦军之中上来两名骑士,以弓箭对着刘光世,赵豫道:“烦请刘将军送我们出去。”刘光世哂笑道:“你是何人,胆敢偷袭本帅,做出此等狂悖之事。”赵豫道:“我乃是大辽左散骑常侍赵豫,奉命率大军阻击南朝援燕之师。顺便告知大帅,杨可世、郭药师企图偷袭燕京,已被我守军击退了,奉劝刘少帅休要再进兵了,若再进兵时,我便叫你匹马不得返还,好歹与杨、郭二将陪葬才好。”刘光世哈哈大笑,道:“休要唬我,你的大军却在哪里?”赵豫也笑道:“大队人马自然是在身后,这些不过是随我出来侦察的斥候。见刘少帅兵少,自然是要上来与少帅说句话的。”刘光世还待争辩,赵豫道:“少帅倘若仍是不从,待我的手下动起粗来,少帅颜面须是挂不住的。不若陪我们一程,走出圈外,定然放还,决不食言。”

两名契丹骑士道:“请少帅上马。”刘光世虽然不情愿,也只得照做。宋军一干将士不敢妄动,只好远远跟随。

一行人策马驰出宋军神臂弓的射程之外,赵豫道:“请刘少帅自回吧。”刘光世作揖道:“赵常侍果然言而有信。”说罢拨马欲回,又想起什么,质问赵豫身前的湖山道:“萧湖山,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今日说出来,也好叫我输得明明白白。”湖山笑笑,道:“我叫耶律湖山,是个可以为赵常侍去死的人。”说罢又对赵豫道:“大哥,咱们走。”赵豫点头,策马随着众人离去。

刘光世伫立在当下,久久不愿离去,只是看着赵豫一行的背影兀自出神,直到宋军将士围拢上来。冀景问:“三将军,咱们要不要追击?”刘光世只是自语道:“刘光世啊刘光世,你自诩风流倜傥,可是你能得到女人的身体,却得不到她们的真心。湖山为一个赵常侍可以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绿云为了反对我,宁可上那高世宣的贼船。”冀景又问:“三将军,咱们到底要不要追击?”刘光世摇摇头,道:“不追了,让他们去吧。”又道,“你派人直赴燕京侦察一番,看那赵常侍说的可是实情。这段时间谣言满天飞,我已不知道该信谁的了。如若辽国已派出大军阻截咱们,那咱们决不能将这两万大军往火坑里赶啊。还有,传我的将令,即刻将大军渡回卢沟南岸,依水结营,以观其变。”冀景领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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