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飞雪如刀。
算来时辰该是白昼，天空却乌云层层涌盖，漆黑一片犹如尚在午夜。地上已是堆积了厚厚一层积雪，寥寥数行蹄迹爪印及硕果仅存的几根长草便是这茫茫雪地上仅能瞧见的异数。白雪映着不知何处照来的光亮，晶莹剔透，绚丽缤纷。远远的灰暗雪地与灰暗天空交接一处，难分彼此。
这灰暗绮丽的景象中却还有一蓬火焰，热烈奔放地在这雪原上熠熠生辉，如孤星闪在夜空。火边扫开了一块地，三人盘膝坐在地上，情形颇为奇异。
这三人是二男一女，俱都神色憔悴，疲惫不堪。其中一个男子长眉紧锁，脸上几道伤痕依稀可见，顾盼之间却隐约可以瞧见其飞扬的神采，正是沈桓钧。
那女子盘膝坐于其后，一手遥指他背心，另一手骈指立在胸前，不断颤抖。双目虽是紧闭，眉宇间英气仍是勃勃逼人，微颤的唇齿与娇躯却总能让人无端端被一阵媚意迷了心窍，不是萧楠又是谁人？
最后那男子自然便是尉迟恭。他虽与二人一般是盘膝而坐，四肢却给几道牛筋紧紧捆缚住了，自三人中仅他一人瑟瑟发抖来看，经脉自也是被封透了。
只见他冻得嘴唇青紫，目光死死盯着沈桓钧二人，冷若寒冰。见二人凝神运功，他腿上发力，悄悄挪了挪身子，想要更靠近火堆一些。
“别动！”萧楠妙目一张，冷冷地盯着他说。尉迟恭万未料到自己第一次挪动便被发现，有些尴尬地跌坐下来。
萧楠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放缓了神情，转头对同样缓缓睁开双眼的沈桓钧嫣然笑道：“你的情况姐姐大致掌握啦。”
沈桓钧神色一动，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当真？”
萧楠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姐姐骗你作甚？”见沈桓钧嘿嘿笑着挠了挠头，不由摇了摇头，道，“你这伤是两个月前金正浩拿刀背打的。但断裂的肋骨早已接好，以你的体质，便算是任脉彻底断裂，胸腹间的淤青也早就该清空了。”
沈桓钧困惑问道：“那为什么这块淤青还在？”略略在胸腹间一按，皱了皱眉头。
萧楠道：“自然是因为金正浩在你身上动了些手脚。”
沈桓钧神色一紧，忽而再次放松下来：“不可能。我身上根本没被设什么阵法。”
“阵法、阵法，一提到做手脚，你脑子里便只能想到阵法么？”萧楠冷笑道，“想想姐姐与金正浩的那次交手！金正浩的修为奇异之处还用得着我说么？”
“不是阵法，他如何能让这‘手脚’持续两月之久？”沈桓钧不以为然，“无论是何种手法，总会随着时日逐渐逸散，除非有着阵法自天地中吸收补充。”
萧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天下浩荡，你想不到的事儿还多着呢！”见沈桓钧依旧皱眉不语，不由极为轻率地做了个总结，“总之，你任脉其实完好无损，只是金正浩往里边灌了一道极是奇异的气劲，这才让它沉寂下去的。只要将这气劲去除，不出三日，你便能回复啦。”
沈桓钧神色一喜：“要怎么办？”
萧楠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目中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却故意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若是修为未损，这点小事不在话下。但姐姐如今……唉！”偷眼望去，却瞧见沈桓钧灼灼的双目，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偏过头去。
沈桓钧笑了笑，道：“萧姐姐，别逗我玩了，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对策。”
“萧姐姐”一出口，沈桓钧与萧楠俱是身躯一震，心头同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又触电一般齐齐扭开头去，脸上俱是一红。
萧楠勉强笑道：“本来当真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谁让旁边这人傻傻地打了你的淤青，竟至于金正浩的气劲自动护‘主’，反把他给伤了？”
她说着瞥了一眼尉迟恭，见他坐在地上不断打着寒颤生着闷气，又是嫣然一笑：“现下他留下的气劲十不存一，加上姐姐喂你吃的那枚丹药，若有姐姐的独门法诀相助，不过半日便可尽数化去啦。”事实上便算无她，沈桓钧运功二日也可自行化去气劲，她言笑晏晏间已不动声色地卖了个便宜人情。
瞧着沈桓钧欣喜的神情，她有意加重了语气，笑道：“至于这气劲是什么嘛，姐姐也已有了些眉目。”
她说到此处，有意顿了顿，余光瞥见了尉迟恭面上一闪而过的冷笑，接着说道，“无论是我们魔门还是你们道家，真气真元都是自天地元气中撷取，所谓各人真气不能久驻他身，大抵便是原本同源的缘故。但金正浩这气劲带上了他独有的个人印记，似是他自身所出……是以坚如磐石韧如丝，化解不易。”
“这般看来，姐姐倒觉得尉迟二当家的气劲也颇是奇特……”
沈桓钧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尉迟二当家方才瞧见金正浩的气劲的时候，叫了声‘你怎么也会内力’！”
“内力？”萧楠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瞧着尉迟恭，道，“内力是什么，尉迟二当家可愿为本姑娘解解惑？”忽地想起一事，又斜乜着沈桓钧道，“说起来，若是尉迟二当家打的是你双腿，姐姐可就要陪你死在那儿啦。”
一语出口，方觉竟似过于暧昧，脸上又是一阵烧烫。她原本不是这般敏感的性子，但方才沈桓钧唤了“萧姐姐”之后便总有些奇怪，总想多说些什么掩盖自己脑中对方才情景的一遍遍回放。
“哼。”尉迟恭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狗男女。”
萧楠眉头一挑：“尉迟二当家说什么？本姑娘可没听清，不如说大声些？”
尉迟恭冷笑道：“内力是什么？内力便是内功，内劲，或者随便你怎么叫都行。你二人过来不就是为了它么？都已经到手了，你们又何必惺惺作态？”
一言既出，沈桓钧与萧楠各自愕然：“为了……‘它’？‘它’是什么？什么到手了？”
尉迟恭轻蔑地瞧了他们一眼：“若非你那袋子中有它，我拦着你们作甚？你当我真是个马贼？”
萧楠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区区一个马贼寨子便有那般强的箭手，东西突厥怕是要被马贼给灭啦。但我们也真不知道你说的‘它’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嘛……待会可能便会知道啦。”
尉迟恭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两人，见他们神色不似作伪，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我尉迟某人自负兵法，却稀里糊涂地栽在两个过客手上，还……还……哈哈哈！”
萧楠摸出一柄飞刀把玩着，道：“待会再笑不迟，尉迟二当家当真不为本姑娘解解惑么？”
尉迟恭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反正数日后全天下都会知道啦，告诉你们又何妨？”
这个答案大出二人意料之外，二人诧异地对视一眼，面上一红，又同时扭回头去，双目灼灼地盯着尉迟恭。
尉迟恭道：“其实，姑娘你说的大多是对的。我与辽东城的金兄是同门师兄弟……”他面上微微一黯，“……虽然师父不一定承认。”
萧楠目光一闪：“你们师父是谁？”
尉迟恭微一踌躇，还是据实说道：“师父的名讳从未对我们提起，我们只知道他姓胡，又不准我们当面喊他师父。我们便只能尊称他为‘大师’。”
“大师？”沈桓钧失声惊呼，“便是那天晚上在辽东城里的……”
尉迟恭目中奇光一闪：“师父竟在辽东城里？”
沈桓钧摇了摇头：“两个月前在罢了。”尉迟恭正想再问，却听萧楠娇叱道：“先说完！”
他摇头微微苦笑，道：“我们的功法都是师父教的，确实不是从天地元气中撷取真气，反倒是有些类似妖族的练体。只是可以从体内涌出师父所谓的‘内力’，这点却是远远比妖族高明了。”
萧楠冷笑道：“但人类身体先天便比妖族脆弱，妖族还有妖力，孰优孰劣也难说得紧。”
尉迟恭点了点头道：“不错。”接着皱起了眉头似是在思考些什么，最后索性闭起了眼睛。
萧楠不满地道：“怎么了？”沈桓钧听她语气不善，手中飞刀也一上一下地比划起来，不由为尉迟恭捏了一把冷汗。
尉迟恭张开双眼，笑道：“抱歉……只是此事有些太过复杂，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起。”
“也便是三个月前，高句丽王整理国库之时发现了一柄剑。这柄剑虽然削铁如泥，宝光莹莹，五气俱全，奈何任高句丽本土修真如何施为，都无法御使这柄剑哪怕一分一毫。”
沈桓钧脑中霍然闪过一个词：“碧海云天”。但他仍是不动声色，反而和萧楠一道装得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尉迟恭深吸了口气，道：“这倒并不如何出奇，充其量是一柄无甚用处的利剑罢了。但剑上竟阴刻了一些字句。”
“据我在平壤的朋友所说，剑上记载的，竟是一篇极为高明的功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