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观便得知这样一个在他看来荒唐透顶的消息,好不容易在鹰嘴岩平复下来的心绪又泛滥成灾,柏杨道长从后山下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师兄弟们都知道掌门是真生了气,谁都不敢前去打扰,掌门所住的“清静自正”小院倒是真的清净无比了,除了院中偶尔摇起的阵阵风过竹叶之声。
一丝及其细微的声响还是被柏杨道长敏锐的捕捉到了:“谁在外面?”
门并没有拴上,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一张略带稚气的小脸笑嘻嘻的伸了进来,“师父!你终于回来啦!”
“是你个小鬼头,你是不是巴不得师父永不回来啊?那样就没人天天逼你读书练功了?”柏杨道长并不回头,嘴角却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才不!徒儿天天想着师父呢!师父不在,先是四师叔,后是大师伯,个个看的比师父您还紧,生怕我偷懒了!”夜白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在师父身旁的蒲团上乖乖坐下。
“噢?大师伯也教你来着?”柏杨道长奇怪的问道。
“可不是?开始是四师叔,他可坏了,一点都不会笑,一到时辰就来催徒儿,比鸡叫还准时!”夜白终于逮着机会,赶紧告了四师叔一状。
“噢?是吗?严师出高徒,你没听说过吗?你四叔那是对你好,他的功夫可是咱们观里一等一的,你大师伯都打他不过!”柏杨笑眯眯的说到。
“那也没师父好!师父天下第一!”夜白歪着头笑嘻嘻的说到。
“胡吹大话!天下那么大!奇人异士多了去了,为师岂敢妄称第一?再说咱们练武,只为强身健体,乃修道门径之一,可不是为了什么争强斗狠,抢什么虚名浮利。”
“师父教诲得是!”
“那大师伯怎么又教你了?”柏杨问道。
“后来四师叔好像有什么事下山了,大师伯就来教我了。他倒是温和的很,还常常夸我剑法练的好呢!”
“噢?是吗?夸你哪几招练得好啊?”柏杨随口问道。
“都好!特别是片片落花那一招!”夜白说着,兴奋的起身跳到师父面前,以手做剑比划起来,“大师伯说我能挽出五朵剑花很了不起!他说他才不过七朵,很多人练了很久才三朵四朵,师父,我是不是很厉害?”
“大师伯是这么说的?”柏杨忽然转过头来,盯着夜白问道。
夜白被师父捉摸不透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小声答道:“是的!怎么了师父,是徒儿练得不对吗?”
“没有,你练的很好,看来为师不在这段日子,你的功夫一点也没落下。”柏杨道长停顿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小白,”柏杨道长重又转过头望着他,声音像慈父一般醇和厚重,“切记,我们习武……”
“只为强身健体,是修道门径之一,切不可争强斗狠,也不为虚名浮利!”夜白抢过话头,一本正经的念完,“徒儿记下了师父!”
“还有,”柏杨道长微笑着点点头,“也不可四处炫耀,记下了吗?”
“嗯!”夜白郑重的点点头。
“好!这个奖赏给你!”柏杨道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的揭开外面的裹布,露出一对洁白晶莹的陶瓷小马,两匹小马作势欲奔,一匹稍大的马头朝后,另一匹马头朝前,似乎在窃窃私语,造型栩栩如生。
“哇!好漂亮的小马!”夜白开心的大叫起来,“两只都是给我的吗?”
“当然了!”柏杨道长狡黠的一笑。
“那去玩吧!小心别摔碎了!为师要打会坐。”柏杨道长笑眯眯地说完,轻轻合上了双眼。
“谢谢师父!”夜白小心翼翼的将两匹白瓷小马重新包好揣进怀里,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像条泥鳅一样滑出房门,还不忘将房门轻轻带上。
“你迟到了!”溧歌坐在枝桠上,装作愠怒的样子,腮帮子鼓鼓的。
“我去看师父了!”夜白怯怯的说道,“我好久都没看到师父了,所以……所以……”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迟到了!”
夜白小心的爬上树,挨着师姐坐下。
“这么慢吞吞的!”溧歌扭过头去不看他,身子朝外面挪了一点。夜白犹疑了一会,把屁股挪过去巴巴的挨在一起。溧歌忍住笑,又朝外挪了一点,夜白这次不迟疑了,飞快的贴过去,溧歌还欲再挪,已经靠着树干了,只好使劲咬着下唇忍住笑,身子一颤一颤的。
“你在笑!”夜白发现了师姐的异状,开心的大叫。
“谁笑了!我才没笑!”
“不承认?哼!”夜白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好吧,那我把这个送给别人去!”
“什么东西?”溧歌一下子就转过头来,“你敢!”
“什么东西?”溧歌又问了一遍,冲着师弟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夜白只是一个劲的傻笑。
“快说!到底什么东西!不说我挠你了!”溧歌伸手朝师弟胳肢窝里抓去。
“哎哎哎我说我说!别挠别挠!一会给弄坏了就糟了!”夜白求饶道,从怀里小心的摸出小布包,举在师姐眼前晃来晃去,“你猜!”
“什么嘛?不会又是馒头吧!”
“才不是!”
“桂花糕?”溧歌一脸的兴奋。
“不——是!”
“那——是糖人?”
“都不是!”夜白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姐,你怎么尽往吃的上猜,难道你又饿了吗?”
“你敢笑话我!”溧歌眼睛瞪得滴溜圆,“哼!我不猜了!”
“哪有哪有,我哪敢笑话师姐!再猜再猜,不是吃的就对啦!”
“泥偶吗?”看着兴致勃勃的师弟,溧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
“不对不对!猜不中了吧?嘻嘻!”夜白瞧着师姐绞尽脑汁的样子,得意的摇头晃脑。
“我不猜了!不给算了,我走了!”溧歌气呼呼的叫道,作势欲跳。
“别走别走,好师姐,你看你看!”夜白小心的打开布包。
“哇!好漂亮的小马!哪来的?太漂亮了!”看到师弟手里的东西,溧歌忍不住大叫。
“师父送给我的!”夜白一脸傲娇。
“掌门师伯对你真好!”溧歌一脸羡艳,“真的要送给我吗?”
“嗯,咱俩一人一只!你先挑!”
“哪只好呢?都好漂亮!”溧歌一会摸摸那个,一会又碰碰这个,“要不都给我算了!你再去问师父要一对,反正掌门师伯这么疼你!”溧歌伸手将两只小马一起抓在手里,抿着嘴笑道。
“既然师姐喜欢,那就都送给你好了!”夜白稍稍迟疑了喝一口水的时间,便痛快的做出了决定。
“哼!还要想一会,”溧歌心里甜暖甜暖的,嘴上却不肯饶他,“还是舍不得!”
“没有没有,师姐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我是怕师父知道了骂我!”夜白不好意思的搔搔头。
“知道啦知道啦!师姐才不是那么贪心的人!逗你玩呢!”溧歌的目光和师弟有一瞬间的温柔交织,随即又移到了白瓷小马上,“你看,这好像是一对,回头的那只应该是公的,另一只小一点,应该是母的,我就要这只母的吧!”
“我听你的!”夜白嘻嘻笑道。
“哼,嘴还挺甜!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溧歌白了他一眼,“谢谢师弟啦!”
“咱们给它们取个名字吧?”
“谁?”
“小瓷马呀!嗯,我的这个就叫……灵风!跑起来像风一样灵敏轻快!”
“灵风?那我这个就叫迅雷!像雷一样迅猛!”
“迅雷?不好听不好听!不如叫逐啸?”
“逐啸?”
“笨蛋,就是像快的能追上啸声!”
“灵风、逐啸,嗯,师姐好厉害,名字都取得这么好听!”
“以后咱们什么时候能有一匹自己的好马?就叫这两个名字,咱们一起去骑马,跑一天都不回来,怎么样?”溧歌一脸憧憬的望着夜白。
“那当然好了,我最想去关外,听我爹说那里有看不到边的草原,马多得数不清,骑着马随便怎么跑都行!”夜白兴奋的说道。
“真的吗?有这样的地方?那你一定要带我去!”溧歌两眼放光。
“嗯!哎对了,坤师叔出关了吗?”夜白忽然想起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还没有呢,师父这次闭关我总感觉有些奇怪,以往她若要闭关练功,定然会提前妥善安排好一切,中间还会出关看看,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就闭关了,而且到现在还没出来过。我总感觉师父不像是在练功,倒是像把自己锁起来了。”提起师父,溧歌有些忧心忡忡,嫩白的面颊顿时黯淡了下来,“最近都是八师叔在教我们练功,和男弟子在一块,有几个家伙不好好练功,一直鬼头鬼脑的往我们这边望,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跟没见过女孩子似的,恶心死了!”
“谁呀?叫什么名字?”
“还不是松桢那个混蛋和他几个狐朋狗友!”溧歌气恼的说道,“秋收过了很快就是比武大会了,师弟,你剑法好,到时候若是遇上他们,替师姐狠狠的教训教训他们!”
“没问题!包在师弟身上,敢欺负师姐的,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夜白拍着胸脯,一副扶弱锄强的气概。
溧歌看着师弟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笑。
“来,师姐陪你练练剑吧!比武的日子不远了呢!”溧歌忽的跳下树,仰着头对着夜白说道。
“同门之间不可以亮剑的!”夜白疑惑的说道,等他跳下树来,发现师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两支几乎一样大小粗细的树枝,“胆小鬼,用这个总可以吧?”
两人各执树枝作剑,夜白双手握着“剑柄”与额头平齐,剑尖朝下,躬身说道:“请!”
溧歌摆个起手式,妙目流转,“那我不客气啦!”话音甫落,手腕一抖刷的一剑朝左肩轻轻点来,正是飞花剑法第一式冰雪消融。夜白身形微侧,还了一招浅芽萌动。夜白身材偏瘦,溧歌则是少女身段苗条修长,两人这一舞动起来,颇有些花萼相辉之神韵,端的是飘逸曼妙。
夕阳西下,两匹白瓷小马安静的立在盘结的树根之下,神态亲昵鼻息相通,洁白晶莹的瓷面上流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