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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平定四方

在安定主战场后,蓝凌何带着杰弗帝开始了四方游行。

第一站是东方学院。

战斗早已结束,异大陆的残兵团坐成实心圆,一片聊天一边在合适的时候群聚着瑟瑟发抖,宛如满广场的金针菇。

夏佐驻守此地,兀地看到头上略过不明飞行物,被吓了一跳。注目望去,这才见那黑洞洞的立方体上还站着人,再细看,顿时松口气。

莱贝尔赶来,一双圆眼瞧了半天也看不出端倪,仰着脖子喊道:“喂!你莫非带来什么法宝?”

蓝凌何降落在空地上,神秘兮兮地道:“谁见谁投降。”

莱贝尔更加不解:“咱咋没感觉……”

此时,碰巧爱尔莎回来。她看起来狼狈但精神极好,老远看见蓝凌何便欢欣地奔来,连声问:“主战场怎样?方才天空完全变成红色,是不是那个人捣的鬼?”

蓝凌何知道爱尔莎对赤夜总是有点看待抢行者的敌意,轻笑道:“多亏了他,大功告成。”她说着用食指关节敲了敲立方体的侧壁,“俘虏在此,亟待巡展。”

此话声音略大,在不远处人群边缘的泷零与泷亿都偷偷抬起头。

蓝凌何于是回忆着杰弗帝脑袋的位置,把立方体打开个洞,以他的脖子为分界线,正好把头露出来。

杰弗帝在黑暗中待了一段时间,此刻骤然见光,眼睛完全睁不开。闭眼之时,只听三声大嚷。

“啊!”

“妈啊!”

“见鬼了!”

他气得脑筋疼。杰弗帝能想象得出现在自己是何丑态,不过也不至于像鬼吧?

然而当他眼睛眯成缝,向上看去,正好瞧见晶莹反光的石墨切口。并不完全平整,仿佛摔断的铅笔头,其周围还洋洋洒洒地飘着黑屑。

他似乎明白了,用片刻的斗鸡眼看向自己的鼻尖——

果然如此。他的脑袋被扬了满头的石墨灰,如同刚从煤球冲爬出来似的。

不过让众人惊叹的远不止于此,杰弗帝脸上的黑灰并不均匀,大多往皱纹中累积,把皱纹衬托的错落有致,赶得上斑马。而更可怕的是,他的脸盘把洋灰挡住,故脖子呈现正常的肉色,与脑袋千差万别,好似后天嫁接上去的。

爱尔莎等人愕然。泷亿没忍住,顿时便要惊呼出声,被泷零一掌捂住嘴巴。泷零对她挤眉弄眼半天,泷亿这才把睁大的可爱眸子复原,与泷零一起背过身,悄悄往人群中凑了凑。泷零又贴心地把肉山般的斯加尔往身边拽来,掀起衣角盖在他的脸上,在他的鼻孔处加力按两下,将其粗重的呼吸掩为衣角的“噗噗”声。

于是三个骑士两坐一躺,猫着不让杰弗帝的余光发现。

银玉也从远处走来,他身上极其干净,像翩跹的银绸子,在哪里站着便卷起一股沁凉的清流。他见之不禁苦笑:“蓝凌何,你真行。”

杰弗帝立马认出银玉的声音,把头抻长继而脑袋转来转去,可视线受阻根本看不见银玉,于是盲目地冲天怒道:“银玉!我过去对你不薄,为你耗资花时,你竟也成了叛徒!”

爱尔莎听得微怒,不容分说噔噔噔地上前两步,一巴掌拍在杰弗帝的脑门子上,气鼓鼓地道:“你对他好?好个头啊!就是你搅得天下不宁!你个异大陆首屈一指的搅屎棍!”

她说着一巴掌一巴掌地往杰弗帝的额头上拍,扇地“啪啪”作响,“叭叭”地起红印子。

银玉嘴角动了动,无语旁观。

莱贝尔拍着手叫好:“会长打得好!会长打得妙!”

爱尔莎每打一下,便窥见杰弗帝的一个记忆片段。原本爱尔莎只是不悦,可见证着一幕幕血腥与无视生命的恶行,她气得金眸瞪圆,牙关紧咬,透软的手掌绷得紧如铁扇。她手上不断加力,手腕拍出了节奏,口中不住地骂。

“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的狗头里的执念!因为你狗肚子里的野心!你知道因为你死了多少人?多少无辜的人!还血祭?你这活该成为祭品的狗皇帝!养这么多傀儡师,呵呵,看我不把你做成木乃伊供人参观!你落在我手里,哼哼,你给我等着!……”

蓝凌何听着清脆的肉肉相撞声,初时如鸭掌搅水波,继而似船桨击湖面。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银玉的脸上溜去。

银玉的淡白面色愈发温红,不知是臊的、噎的,还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待到消了气,记忆也读取得七七八八,爱尔莎这才揉了揉自己打的肿了一圈的手掌,面色由雷雨转阴。她拢了拢耳边略微凌乱的长发,抬头对蓝凌何道:“你不用封着他了,已经没意识了。”

蓝凌何的视线刚从爱尔莎肿成半透明的手掌上掠过,听见这话,她不由得干咽一下,赶紧往杰弗帝的面上觑去。

可怜一代精神矍铄、器宇轩昂的皇帝,气焰鼎世的七级能力者,此时脖子发软,眼眸紧闭,气若游丝。脑门子肿成了寿星老,把额前的周围全部撑开,还泛着不均匀的晕红,勾出清晰的巴掌形。

蓝凌何尤记初见飞燕之际,那英俊少年如何破了相。她一脸酸甜苦辣齐聚的复杂笑容,不过想了想,自己带着杰弗帝就是来展示的,留些痕迹,做个到此一游的见证也没什么不好。

她问爱尔莎:“你是说他被你打晕了?”

爱尔莎余怒未消,扬起下颌,小脸绷着,勾出紧致的下颌线条:“我先是读取了他的记忆,继而为他洗了洗了脑子,最终让他陷入深度睡眠。你大可以把他放出来,也省得你搬着这黑坨子四处现眼。”

蓝凌何抿了抿嘴,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嘴角。她在意的不是爱尔莎对杰弗帝那一系列不仁道的手法,而是爱尔莎似乎和菲娅一样,对自己善用的石墨如此不待见。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自己这打打杀杀的,什么实惠用什么,什么烂大街取什么,怎还顾得上优雅。蓝凌何耸了耸肩,随即探手向石墨的立方体上按去。力量释出,楼层高的巨大黑块“噗”地化作粉末,随即扬起漫天黑灰。

众人登时置身于滚滚黑烟之中,如沐山岚瘴气,露出一双双被迷得发红的眼睛。

爱尔莎登时就急了,再次瞪眼:“喂!你有谱没谱?”

蓝凌何憋着笑,对她摇了摇黑蒙蒙的手掌,继而指向那不管置身何处都清净如月光的身影,放声道:“银玉,交给你了!”

银玉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轻吐一字:“净。”

下一刻,黑烟消失,空气澄澈,飘着嗅之沁人心脾的清新。

蓝凌何笑嘻嘻,满脸得胜地看向爱尔莎。

爱尔莎摇头,她也清楚蓝凌何的脾气,时而没个正经,和碶会长有得一比。而且她来这一手明显是不满意自己之前损她半句。

爱尔莎才不会吃亏,撅了噘嘴道:“你以后还是少开这种脏乎乎的玩笑,莫要把雪集的衣服染黑。”

蓝凌何转了转眼睛,用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道:“你以后还是少出手打人,莫要把银玉吓跑。”

爱尔莎脸色陡变,又要发火。

蓝凌何赶忙笑呵呵地拎起不省人事的杰弗帝,对众人道:“诸位辛苦了!告捷大吉!”

继而倏地从原地消失。

蓝凌何赶到西方。

西方学院的战势依旧在进行,不过都是小规模的过招。大多是你来我往的单打独斗,一方累了就休息,打得没劲了便换人,稀稀拉拉不分胜负地拖时间。

而造成此般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大约半小时前,有个面相普通的青年飞来学院上空。他像巡视员又像游客,轻飘飘地溜了一圈,继而找了个两层楼高的石墙落脚,对众人轻快地喊。

“异大陆的朋友们啊!你们在主战场已然败了,就别再拼命了!多没意思啊!”

有一统领当即站出人群,横眉立目地吼道:“胡言乱语!皇帝陛下至强至刚,所向披靡,怎么可能败!你少要乱我军心!”

身穿武道服的青年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说服这群打红了眼睛的军卒。于是他蹲下身,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托着脸,安静地望着满地的交兵之人。观了许久,有感而发。

“你们的招式都是傻拼命,和扬灰没太大区别。天这么好,命这么宝贵,何必呢。”

他刚说完话,伸手在地上一按后站起,随即轻巧跃身,消失在众人眼前。

打斗的双方都被此人的话激得微怒。这毫无力量波动的无名之辈到底是哪边的?一来一过,看了会儿戏,临走还不冷不热地把所有人贬了,着实可恶。

然而他前脚刚走,后脚众人就听到了“嘎嘣”的脆裂声。他们四处环视找寻声音的来源,终于锁定在青年方才落足的高足有六米的石墙上。

石墙的顶部有一豁口,墙体从此处开裂,裂纹不断向下延伸、分叉,仿佛石墙中藏着分支甚多的闪电。而就在裂痕遍及墙根之际,整面石墙“嘭”地一响。

众人陡然呆滞,背后倏地发凉,肌肉瞬间绷紧,抬起的手忘了落下,踢出的脚顿在半空。

因为那方才还如二层小楼般的石墙——

消失了!

彻底没了!

就因为青年起立之时手的一次撑地!

不仅是石墙的上半,连深入地下的部分也一并世间蒸发,留下一道深入地中足有两三米的深沟。

所有见此幕之人转身就跑,自发地当起了战场上的传令官,把“主战场异大陆败北”之事传得沸沸扬扬,顺口鹦鹉学舌地来一句:“朋友啊!阳光多好,活着多舒服,惜命啊!”

于是战意溃如退潮,从生死战瞬间变作提着兵器吱吱嘎嘎地比划。

只可惜阿伦戴尔、朗日和飞燕正在制定计划,没能看见此幕。他们策划好每个步骤,准备一举突破指挥室,生擒活捉四皇子希欧。

三人刚要行动,抬头见两人在半空飘来飘去,似乎是一男一女。阿伦戴尔拢睛望去,这才看清是蓝凌何来了,不禁大喜。飞燕即刻飞身上前招呼,将其领到地面。

阿伦戴尔赶忙问:“如何?”

蓝凌何笑着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问道:“希欧呢?我去见他。”

阿伦戴尔长长抒气,手指向大厦:“顶楼。”

蓝凌何随即便拉着三人与不省人事的杰弗帝转移过去。五人瞬间出现,让正翘着脚的希欧一个趔趄,身子稍歪。

然而当他回过头瞄见杰弗帝之时,脑后的神经猛地抽搐,险些把眼珠子化作两颗宝石瞪得掉出来。

杰弗帝在半空忽忽悠悠飘着,仿佛睡在无形的吊床上,若是在他身上栓根线便是个立体的风筝。

希欧哑巴了半天,半句话都说不出。他明白了一切,可是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拒绝承认现实,但证据就摆在眼前。

蓝凌何身后站着三人,以阿伦戴尔为首,气势汹汹、神采奕奕。希欧仿佛看见了四头眼冒凶光的恶狼,留着口水向细皮嫩肉的小羊羔步步逼近。

他慌忙看向一侧的耶奇罗与烈明全,可二人对此熟视无睹,就像根本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希欧的脑门见汗、眼神有些呆滞。他有心喊几句召回二、五骑士的注意力,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傻子都知道没用。他仅剩的依靠便是身边呆立不动的白霏,可他俩显然一个德行,化作抖得交缠在一起的棉线,软塌塌得没骨头。

希欧强做镇定,一时有太多话想说,草草地排了个序,指了指仍站在一旁瞅着宝剑发呆的烈明全,问道:“咳,他俩瞎了?”

蓝凌何耸肩道:“我和阿伦配合,在你还没察觉我们到来之时,新的空间就已经成型了。他们现在实则被我隔绝,你看到的只是残像而已。”

希欧吊了吊眉毛:“所以?”

蓝凌何摊手道:“你现在是光杆司令。”

希欧的面色由黄到白,泛着青色。蓝凌何片刻便让两大骑士成为摆设,干脆利落到让他怀疑人生。他努力安稳着变颜变色的脸,躲闪地瞥着在半空上上下下的杰弗帝。目光扫过他高高肿起的前额,希欧用转瞬即逝的片刻于心疼父亲,便把注意力放回仍生龙活虎的自己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把哽在喉头的黏液吞下,这才得以发声。

“我父皇……他……”他把嗓音压了再压,“还活着吗?”

说实话,蓝凌何不确定爱尔莎的一通暴击究竟把杰弗帝打掉几成的命,不过她还是能听到浅浅的鼻息,于是道:“活着,不过可帮不上你喽。”

希欧记得不久前还有人骂自己是靠爹吃饭的,此刻脸上花花绿绿的就像打满补丁。他的目光在自己和杰弗帝二人之间来回切换,紧张兮兮地道:“那你……要把我……”

蓝凌何摇头:“我不需要你,不过飞燕会拎着你在地面飞几圈。”

希欧的嘴中仿佛爆开几根黄连,还不等说什么,他只觉领口被人揪出,紧接着便从之前砸碎的玻璃中“呼嗖”地飞了出去。

耳畔挂风,希欧紧张得全身发抖,就像被老鹰抓着的田鼠在半空乱飞乱窜。他羞得满面臊红,从眼角一路红到脖子根。他只能紧闭二目,鼻中灌入阵阵寒风,装作自己在巡视、在巡视、在巡……

他的自我催眠很快被敲断。飞燕站在一处高地,一手扯着希欧的后领左右逛荡几轮,一手搭在嘴边作拢音状,放声呼喊。

“四殿下成为俘虏!”

“皇帝也沦为战俘!”

“异大陆之人,想活命者,速速丢盔卸甲!”

飞燕把此话重复了三遍,希欧连掉下去摔死的心都有了。听着迭起的“哗啦啦、哗啦啦”脱去甲胄的声音,与“咚、咚”扔头盔的响动,希欧把紧闭的眼皮分开两条缝,往地面瞄去。

只见清一色的无兵刃无盔甲的士兵,一个个抻着脖子看他们,看完他们便半眯缝着眼睛晒太阳。

希欧觉得自己是凉风喝多了,从头顶冰到脚底,忽得就寒透了体。他不得不把打死都不想承认的事实拉回心里,考虑片刻是要疯、要闹、还是要崩溃,不过似乎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他又抽了口呼呼作响的冷风,旋即当个临危不乱的面瘫,连之后被朗日和飞燕五花大绑时都表情不变。

蓝凌何见大功告成,对阿伦戴尔道:“困住两位骑士的空间至多维持二十分钟,有劳你把时间拉到最长,我尽快回来。”

阿伦戴尔应下,随后目光熠熠地盯着杰弗帝,道:“还欠一根绳子。”他随即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金链子,“你拿回去吧,我用不到了。”

蓝凌何咂咂嘴:“这可是我给你的礼物,价值不菲哦!”

阿伦戴尔摸了摸闪闪发光的金发,唇线带上鲜有的柔和弧度,傲然严正的神色倏而放松下来,道:“不必。你送给我的够多了。”

听见这软话,蓝凌何眸光轻闪,心中泛暖。她勾指把金链子收回,顺手将其拉伸至几米长,一端系在杰弗帝的腰间,另一端松松地握在手中。

她挥手作别。

阿伦戴尔张了张嘴,犹豫许久,终在蓝凌何临走之际道出轻而又轻的二字。

“多谢。”

蓝凌何一笑,随即领着她的立体风筝前去南方。

东方学院因为有银玉的全灭,呈现完全的一边倒。西方在骑士未出手的情况下战得势均力敌。而南方学院则居于两者之间,异大陆之人总体落于下风,人数稳定减少。

一原祭并没有重复大祭司的老办法,抓捕俘虏,血祭后取其能量以添补自身。他深知,大家都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八级能力者手中。若核心之战胜利,异大陆的分兵都成了丧家犬;而若八级之人灭世,四方大陆之人再如何反抗都是瞎扑腾。所以一原祭便自己动手把祭台擦拭干净,随后往上面一躺,背着手翘着脚,望天花板而发呆。

燃望和他想得类似,故守在地下室门口,偶尔出去观摩双方的交战。因此二人错过了瞬间转为赤色的穹顶。

一原祭此间没少对燃望勾勾搭搭,一会儿道:“来陪我躺会儿?”一会儿又问:“末日降临之前,你想对我说些什么?要不要正式表个白?”

鲁德看不下去南方会长这闲得养膘的懒样,甩手就要出去打仗。一原祭赶忙让燃望拦着他。鲁德只是个二级之人,身死则连转世的资格都没有。若是他们侥幸从八级之人的手下得活,鲁德却万中有一地出了闪失,一原祭可不想因为这个得罪当代的“意念控物”。虽然她的脾气和上一世的那位大相径庭,但发起飙来丝毫不逊色。

正这么想着,他听见脑后“哒”地脚步声起,扬起下颌,把头仰了仰,忽得看到蓝凌何的面孔,还有她脑袋上漂浮的人形气球。

一原祭吓了一跳,赶忙骨碌身子爬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们几圈,随后他“噗”地笑出声。不等蓝凌何开口,他乐得愈来愈大声,笑而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凌何知道,以一原祭的老辣眼力,一眼便能看出结果如何,无需自己解释。于是她耐心地等他狂笑结束,问道:“大祭司呢?”

一原祭轻笑道:“世间查无此人。”

蓝凌何点头:“死有余辜。”她瞥了眼身后杰弗帝,“他也是。”

一原祭挑起跃动着喜色的眉梢,翻身下地,乐呵地走到杰弗帝身侧,道:“诶呦呦!真好啊!这俩害群之马齐齐落网,总算是人间太平喽!”

燃望也淡淡笑着,千变万化的眸中闪动着柔和的明光,仿佛能看到自己回归通天之塔之后,如何和没皮没脸的一原祭重新开始。想之,心中酥软微痒,轻暖的洪流从胸口一路烧到耳廓,仿佛春芽萌出桃粉的细花,晕上满面薄红。

鲁德窜出来,亲近地往蓝凌何的身边靠了靠,抱到大腿有了底气,这才噘着嘴对一原祭嚷嚷:“你看这不是都好好的吗?真是个杞人忧天的胆小鬼!说让我祈祷,我差点自己把自己吓死!”

一原祭用赶小狗的方式对鲁德摆了摆手,一脸不语小儿辩日的大人样。

“我可不比你担惊受怕得少哟,遗嘱都在脑子里更新了四个版本了。”

鲁德还是不服气,噘着嘴和蓝凌何告状:“外边的大伙儿都在拼命,喊杀震天响。可你知道吗?一原祭居然躺着没挪过窝诶!懒得啊……就像个烙饼似的,还是糊在锅上铲都铲不下来那种!而且他把我关地下室里不让出去!”

蓝凌何笑而不语。

一原祭无比糟心地摇了摇头,觉得鲁德实在是不识好人心。不过他也不辩,几步上前,面向杰弗帝肿胀的额头,抬起修长白皙的食指,血珠在指尖滚动。

他的面色陡然严肃,眸光翻滚着让人心颤的浓郁血色。指尖猛地压在杰弗帝的眉心。浑圆的血珠化作细针“呲”地刺入,很快便完全消失在他的额前。

鲁德吓得咽了咽口水,眼皮没完没了地蹦跳。他始终觉得一原祭是个怪人,时而懒得像个肉包子,被狗咬来咬去,不还手也不露馅。时而却可怕如赤红的云,飘到何处便带来血雨腥风。

蓝凌何无奈摇头,这三大会长每个都得给杰弗帝留点印记。

……否则,就不是他们了。

一原祭办完手上的,于是双手背后大模大样地往外走,精神头十足,便要带着燃望平定地面的战势。他站定在门口,突然想起个关键问题,道:“对了,那八级之人是如何败的?”

蓝凌何道:“当然是八级上。”

“哈?”一原祭惊呼出声。

蓝凌何笑了笑:“强中自有强中手,千呼万唤始出来。”

说完便带着鲁德和杰弗帝消失在原地。

一原祭摇头晃脑地琢磨了片刻,刚出地下室,一把揪住个站着发呆的南方学员,问道:“刚才可有变天?”

此人磕巴了半天,道:“会长,是是、是赤夜大人……显灵了!”

一原祭恍然大悟,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一块悬而不定的巨石也落了地。

他诟病自己的祭品身份足有六百年,但当四仰八叉地躺回祭坛之时,却又因为失去和赤夜那丝丝缕缕的联系而倍感空落。身上的担子没了,心中的愧疚未消。

他慵懒地举头望天,眼神悠远而隽永,心道:赤夜啊,既然你还在,那我便在异大陆重新帮你笼络些信徒好了。

说不定……

哪天你就复活了呢。

北方学院。

双方仍在胶着。北方物质控制者的战斗效果比其余三校华丽太多,色彩五彩斑斓、声音千变万化。时而火起水涌,时而风刮电闪。大块的碎石忽忽悠悠地浮起,继而乘着几十倍的重力轰然撞出陨石坑。亦有莫名其妙冒出的箭与枪,羽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红缨长枪抖三抖断了便换一把新的,浪费如牙签,却怎么都用不完。

不过即便视觉效果尚佳,其威力实则大打折扣。剩余的两三千人中,很多人力量即将见底,想方设法地省着用、最高效地用。另有一部分单纯依靠身体力量,通过躲闪回旋将拉锯战拖长,不求胜、只求活。

异大陆的兵将剩余五六千人,十之八九都在墨菲之前开辟出的空地附近,再远处仅有个别的单打独斗之人。这是因为“武装战甲”的群体防御范围有限,若出了墨菲的视界就是没人要的野兵,生死就全在自己手里捏着。

蓝凌何和鲁德站在高塔的顶端俯瞰。鲁德有些恐高,苦着脸一手握着蓝凌何的衣角,另一手拽紧拴着杰弗帝的金索。

蓝凌何观望全局,窥见人群中的旧面孔,目视熟悉的文峪老楼。心绪仿佛迎风摇曳的红旗,起起落落,难以平息。

她的生涯从此开始,使命亦在此完结。

眼下便是最后的战场。

不到一年前,她初来第零宇宙,第一眼看到曲忻璃,第一次迈入文峪学院。

最初的她跌跌撞撞,跑到碶会长面前被他一顿数落,哭得稀里哗啦。下定决定要战胜暮川汐,让高高在上的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几经波折终如愿以偿。从文峪到释迦,她相遇了雪集继而知晓来此的意义,逐一结识四大会长,跻身入顶尖的六级能力者行列。她继而义不容辞地去往异大陆,从生死的边缘奇迹般的回还,又得到了菲娅的认可与相助。在空间通道建成的当天,她一举突破至七级下。可随后相遇至强的八级之人,信心被击垮但信念不会改变,终于等到了转机,获得最终的胜利。

生如夏花,因绽放而荣。心似秋林,被悲喜尽染。

此刻,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故地原貌,故人依旧,她却变得太快、太多。

蓝凌何叹了口气,赶忙收了收在心里闹腾的矫情。刚想动身,她突然看见些有意思的场景。

在千人交战的周围,有一为首之人顶着锃明瓦亮的光头,宛如阳光下移动的探照灯。他率领约莫二百人组成的游击队,无心交战,无固定路线,似在马不停蹄地追什么。蓝凌何的视线顺着往前扫过,看得十分仔细,这才发现了那跑得飞快的漆黑身影,身上还多了猎猎红芒。

蓝凌何顿时笑了。她刚想把碶会长转移到半空,可眨眼的功夫,他就像耗子钻洞般,倏地隐没在人海之中。她再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不过她丝毫不担心会长的安危,带着双腿发飘的鲁德缓缓将落,停滞在战场中央的半空。

墨菲手持银剑、威风烈烈。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维持“武装战甲”,争取涵盖到每个异大陆的兵卒,哪怕每人只是分得少许庇护,也能落得刀枪不入。

她忽觉一片不规则的阴影从脚下经过,本来也没太在意,只当是某个被打上天的飞人。然而不一会儿,气氛变得诡异。很多人都从专注地目视前方,变作讷然地仰头傻眼,持续一上午的打斗声再次稀释,一如方才赤夜现世、天卷赤浪的刹那。

取而代之的是这样的议论。

“你看那是不是——”

“诶诶!是耶!”

“哇哈哈!来救兵了!”

“你看,她不仅带着鲁德,还有个飘着的呢?”

“咦?貌似是个小老头?”

“咿,哪里有这么老的能力者?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看清楚,那家伙的衣服可漂亮得要命!”

墨菲被灌了满耳朵的议论,本就不清楚的脑子顿时乱成一锅浆糊。她抬起艳红的眸子,在上空环视一周。待到目光停在三人身上之际,她的脸色瞬间变了,手中的银剑“咣啷”落地。

她不敢相信。

目光用力往那悬浮的身影上瞄去,从头顶一寸寸落下到脚面,除了额头大了些,那怎么看怎么都是她的父皇……

墨菲的背后升起凉意,就像被釜底抽薪的炉火迎来一阵罡风。

她得到了清晰无比的信息——

完了。

而马上就有人把她的心情扩散至异大陆的数千军兵。

鲁德虚空踏出,仰脖挺胸,端正表情,鼻中进气到满满当当,继而一股脑地化作音浪。他铿锵有力地呐喊,字字回荡着金属撞击之音。

“大家,我们赢了啊!”

所有人都抬起脸,神色不一。

蓝凌何拍了拍鲁德的后背:“宣布胜利的感觉如何?”

鲁德舔着嘴唇,眼睛亮得能当镜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频频点头道:“爽!”

蓝凌何温和地笑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多说几遍。”

鲁德顿时精神百倍,正儿八经地重新清了清嗓子。他的嗓音明亮而贯穿力极强,像铁榔头般在所有异大陆之人的头顶轮番地敲击。

“我们赢了啊!”

“赢了啊!”

“赢了!”

“啊!”

“……”

回音落。

天地皆静。

千人大喜过望,千人颓然一叹,还有数千人不明所以,心急如焚地琢磨着:这嗷嗷乱叫的,到底是哪边啊?

鲁德到头来也没说重点,蓝凌何无奈摇了摇头,环顾四下,正色宣布。

“皇帝在此,胜负已分。尔等败将,束手就擒。反抗者,杀无赦!”

衬托话音的,是七级者举世无双的力量。

突如其来的威压犹如醍醐灌顶。

二级能力者吓得跌倒小半,传来“噗噗”的声响。三级者浑身颤抖、冷汗涔涔,打摆子似的抖得肌肉酸胀。四级者只觉胸口沉重不堪,就像吞了几颗有棱有角的小石子,全部卡在食管。五级者面色“唰”地变白,似乎顿时被泼了一层白面。

唯有寥寥六级之人勉强保持常态,但翰金额角的冷汗哗哗流淌,迷了眼睛,用手揉却把手上的汗渍抹进去,沙上加沙,眼泪鼻涕一把抓。菲比娜像个受惊的雌孔雀,低着头一声不吭,下颌时不时地收起,仿佛在啄着半空看不见的虫子以掩饰不安。

墨菲却平静下来,拾起地上的银剑,随后望向半空无意识的杰弗帝。

她绝对不要被当众展览,士可杀不可辱!

二皇女忽地抬手,剑横颈前,眼神陡然锐利,手腕兀地加力!

可剑没下去。

她的面前荡过波涛幻海般的湛蓝,剑被蓝凌何停住。

墨菲维持着自刎的别扭姿势,一个劲儿地把脖子往刀刃上凑,可薄皮和剑刃总是有那么一线之遥,怎么都贴不上去。她急得大喝:“你放开!”

蓝凌何摇头:“我无意杀你,为何寻死?”

墨菲瞥着状若牵绳氢气球的杰弗帝,怒骂:“贱民!我绝对不会给你侮辱我的机会!”

蓝凌何反问:“死又有何用?你的身体还在此地,若被身首异处地展览,岂不更惨?况且你现世后依旧是亡国的皇女,现在的死不过是逃避现实罢了。”

墨菲咬着牙,厉声道:“我是为我自己死的,祭国祭剑,无愧我心。”

蓝凌何听之,嘴角轻翘:“你和你父亲,果然是截然不同的人。”

墨菲微愕,手上却一直在用力。

蓝凌何上前两步,抬手捏住剑身。她把食指在剑刃上划蹭而过,墨菲顿见一条鲜红的光带。

血晕剑上,缓缓化作两个殷红的血珠。

蓝凌何笑道:“我的血,帮你祭剑。”

墨菲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紧握的五指徐徐松开。她嗅着混合血腥味的空气,许久不语。

蓝凌何随即抬起墨菲的另一只手,把拴着杰弗帝的金索交到她的掌心,低声道:“拿着,此为祭国。”

墨菲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

蓝凌何答得轻松:“因为菲娅说你是个好人。我眼见为实。”

墨菲深深地望着蓝凌何那真诚而温和的笑靥,看得透彻、看得洞悉,仿佛见到晴明的万里碧空。

那是蓝凌何的真心,包容世间万物的善意。

墨菲长出了口气,把银剑“噌”地归入剑鞘中,抬手拍了拍蓝凌何的肩头,话中含着欣赏,浅淡却真挚:“你真不像个七级能力者。”

蓝凌何一笑:“这不挺好的。”

二皇女微不可查地翘了翘嘴角,随即转身,表情郑重地面向所有人。

“异大陆所有人听我命令——”

她拖长了音,二字轻而易举地翻过高不可攀的名为“皇室尊荣”的心坎。

墨菲放声下令。

“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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