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哪!”
“完全不敢相信。”
第零宇宙,文峪学院,熟悉的一切改头换面。
纯白的高楼代替红棕色矮楼,玻璃幕墙反射的光芒犹如漫天霓彩,斑斓辉煌。几个文峪学院的学生站在学院门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死活没认出这是他们那个有点土土的学院。
“难道一夜之间盖了新校舍?”
“太炫了!”
“喂,你赶紧掐我一下……我一定在做梦。”
层出不穷的讶异很快得到回应。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今天是文峪新校开学的第一天呀!”
正巧走来另外几个学生,一脸兴奋地交谈:“据说是因为战斗科学生主席一职终于得到归属了,所以文峪把整个校园翻修了一遍,不、简直就是重建了呢!”
“你是说——学生会主席!”
声音拉长,几乎是尖叫出声,余音挠耳朵。
“我们也有主席了!”
“啊!建校六百年了……这是第二个主席吧?”她一脸和失散多年亲人重聚的感动。
校园内处处流传着建校之人,也就是第一任主席的传说。传说她因为不满能力者的暴政统治而离开了生长的大陆,一手建立四方学院,又创造通道保证人才输入。那不仅仅是一届主席,更是开辟四方学院所在之大陆,创造出崭新天地之人间巨擘。
故此,她离去后,再无人有胆量坐上北方学院主席的座位。
“你说的对也不对哦,北方学院六百年前建校,主席的位置只为一人保留。但北方学院分成恃迦和文峪两校,几年前恃迦有了主席,现在我们文峪也有了,哈哈!”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恃迦好像,哦不,确实冒出来过一个主席。不过我都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此话怎讲?快和我细说说……”高个子的男生来了兴趣,眼中泛光地追问。
的确,十年前北方学院解体,这便有了文峪和恃迦两校。恃迦确实有主席上任,那人却一直不出现在公开场合,原本期待的掀天斡地的大作为也始终没出现。
他的上任雷声不大雨点更小,所以近两年入学文峪的普通学生对他可谓是一无所知。然而文峪的老生可明白,若说恃迦会长只是个花瓶,便是纯粹闭着眼睛说蠢话。
他是稀有到接近国宝级别的“空间能力者”,而且至少是五级。
可纵使其力量足以掀起惊涛海澜,却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浪头被记录下来,每次到场都如昙花一现。比如“主席顺利解决了能力者纷争”、“在主席的领导下,恃迦的旷日生死战圆满落幕”、“主席瞬间击溃四级能力者”……诸如此类,给人感觉是捏造出的噱头。
所以大家大多有声有色地聊聊他的故事,反而觉得他恃迦主席的身份可有可无。
相较而言,这个还没见面就给他们一个新学院的文峪主席,才叫人擦亮眼睛、拭目以俟。
“不知道文峪主席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可不是嘛!要不为什么说主席就是厉害。看看这大手笔,见面礼就是新校园。哟,不知道我们的额度会不会也暴涨一截。”
一个少女摆弄着通讯设备,随口道:“但说来也奇怪,你们近几年有听过北方哪个叱咤风云却不在学院的大人物吗?”
“没有诶。”
“可能是能力者机构的人有了突破,决定来学院抓教育。”
“我可不喜欢这样的主席,说不定都三十多了,有代沟啊!”
“难不成是个新生?十三岁那种?”
“啊?我可不要对一个小孩子恭恭敬敬,太丢人了。”
几人并排走进校门,你一言我一句讨论这个文峪即将迎来的第二任学生会主席,猜得越来越不着调。
走到“分班考试”的红色横幅旁时,叽叽喳喳被严肃的声音扑灭。
“文峪新校开学,无论是新生还是已注册学员,皆需要接受一年一度的能力测试。请速到检测室接受测试!”
兴致勃勃的几人顿时若霜打了一般,站在最左边的红发的少年一吐舌头,哭丧着脸:“唉,我从进入文峪到现在,力量容器的大小毫无变化……每次分班考试都是超级期待然后哭着出去。”
“你还说!你好歹是三级,我这个二级上能力者眼看着就要被淘汰了呀。真可怕,我还记得老师们找我谈话时那种表情,我都在这儿第三年了也没有大的进步,还有什么希望呢……”
“文峪学院讲究实力至上,在这里学习数年的照样可能被初来驾到的打败。唉,毕竟力量容器这种东西,天赋决定大半。”
一行人只得转向前往注册处。这栋三层的教学楼采用中空阁楼的设计,挑高的楼层和线条简单的落地窗显得极为大气,其一层的面积就足能容纳五六百人。
一层教室中央是一群群谈笑风生的学员,四周有各个不同能力分类的注册处,比如“经营科”、“演算科”等等,而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个写着“战斗科”的标牌。此标牌无论是尺寸还是设计都与众不同,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牌子上晃瞎眼的金光。
“文峪学院分为策略科、理论科、经营科、演算科、制造科等十二类别,针对不用能力的学生区别培养。请未知能力类别的新生去隔壁测试楼进行类别测定,之后回注册处按照类别测试力量级别。如果类别测定为‘战斗科’,那么恭喜你,你是文峪新校中的佼佼者,请来此集合!”
一个声音清亮、活泼大方的女生站在教室中央不断指引着新到来的学生,她热情地为学生们解答问题,但对待不同类别的新生态度有着微妙的差别。
有人看到她胸前别的那枚金色徽章不禁感叹道:“那是代表战斗科身份的徽章,真是赞,我有一个就好了。”
另一人拍拍他的肩膀,无奈摇头道:“别瞎想了,我们还差得远呢。”
“请问……”一个怯生生的女生问,“‘其他’类别在哪里呀?”
“哦?”引导员一愣,随即手指三楼极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
她的声音透着丝丝风凉,明明藏得很好,可细品还是不难察觉其中蔑意。
女生一蹙眉,本就不大的嗓音更是声若蚊蝇:“我刚去了,但那儿似乎没有测量容器大小的仪器,我也想……”
引导员干笑一声,补上一句:“‘其他’嘛,这个类别就不需要测试力量容器的大小了,直接过去报到吧。”
女生愣了下,意识到她话语的含义后便颓然离去。她很快被埋在人群中,像个在草原上移动的小苗,完全没有存在感。
“喂,你看,又来了个‘其他’。”
有人小声嘀咕:“这个新生真可怜呀,看来不到一年就要被淘汰喽。”
“为她无声默哀三秒钟……”
“嗒嗒嗒,默哀结束。”
然而另外一人半掩着嘴小声说:“也不尽然哦,你知道我们学院里有个能力类别为‘其他’的,已经在学院待了五年了呀。唉,也真奇怪,据说她是那个城市里最出色的天才,第一次海选就被录取,结果一测发现是‘其他’。但她硬是在所有理论课中全部取得满分,每次将将徘徊在淘汰线上,就这么坚持到现在。”
“咦,原来还有这种奇人!”
另一人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明明是个废物却还这么不甘心,真是矛盾啊。”
“嘘!小点声。”
男生拍了下这人的后背,因为他知道,他们议论的正是眼前这个引导员——曲忻璃的好友。而曲忻璃是新晋升至战斗科的响当当的杰出学员。
他们颇有些尴尬地挪到教室的另一边,却不知曲忻璃在听到他们的话之后没有丝毫怒意,反而隐隐泛起笑意。
她瞥一眼墙上的时钟,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出注册处。一路向校门走去,曲忻璃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孑然静立,无声地凝视分班考试的横幅。
栗色长发泛着柔和的光泽,身材不高不矮、恰到好处,端庄的着装更衬得她亭亭玉立。
白皙精致的面孔上,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清澈如泠泠山泉,一眨眼,纤长的睫毛带起丝丝秋波。她的眉宇间透着温婉恬静,一颦一笑间满是优雅的气质。面颊上的粉润好似樱瓣沁入肌肤,叫人回忆起初春的第一抹阳光。
她站在“分班考试”的横幅前,红色的布条艳丽醒目,入她眸中,却成了浅浅神伤。
有无形的屏障将她和一路说笑的学员们隔离,让这唯美的少女仿佛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理论满分、力量垫底,说的就是她。
“嘿!何。”
曲忻璃大嗓门地叫道。
“忻璃。”她露出一丝喜色,轻笑开口,“听说你晋级为‘战斗科’了,恭喜!”
她真诚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轻甜的笑容像一阵暖风让人心醉。
蓝凌何五年都是“其他”的底层身份,一直是学院试图排除的边缘人,而曲忻璃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却逐渐上攀。
可即便如此,恭贺却由衷发出。
曲忻璃几步跑过去,亲昵地揽住她的胳膊。
“在这里看到你,我终于放心了。”
“忻璃……”蓝凌何犹豫半晌还是问道,“你的能力为什么能改变类别?战斗科的标准至少要是三级中的战斗系技能吧,难道说你的‘三相转变’可以用于战斗?”
“嘻嘻,是啊。开始那会儿,我的‘三相转变’充其量用在加速水的蒸发、冰的融化。但上学期的期末考核中,我见到莳雨怜副主席。我进行了展示,她当即问我能力的根本为何,是化学键的打断还是温度和气压的调控。我一时答不上来,于是她让我从蒸发十种不同浓度的盐水开始尝试。经过几个小时,我终于意识到我能力的本质是用自己的频率扰乱分子运动,打破作用力。”
曲忻璃的笑容透出骄傲的气息,兴奋无比。
“副主席说我的能力未来无限量,或许能成就物态全转变。喏,比如这横幅,我一抹它便成气体了。厉不厉害!”
蓝凌何听得眼神兴奋地闪了几下,着实为她高兴。可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没什么能运用到自己身上的启发。
“你能突破瓶颈真是不错呢,不过这份能力原本就蕴含在你的体内,只是以前的你不曾发觉。”她轻叹一声,“我即便想提高,也得先找到那第一个台阶……”
曲忻璃一转身走到她的面前,摆出“登场亮相”的夸张姿势,神采飞扬得几乎要从脸上跳出去。
“要不展示一下让你看看,说不定你还能有感悟呢?”
语气听来真诚,可想要炫耀的心思明显不过。
然而蓝凌何似乎毫无察觉,笑道:“好啊。”
“今天是新生入校,禁止在非规定场合运用能力。”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一个男生走近,“我是学生会纪律部执行委员,请服从规定。”
曲忻璃的兴奋被浇灭大半,她瞪了纪律委员一眼,一副毫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傲气。
“没关系啦,反正到分班考试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不仅是我——所有人的能力高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故意把“能力高低”四字咬得清晰。
纪律委员瞥她半眼,话不多言,径直离开,一边走一边嘟囔:“战斗科怎么了,也没几个像你这样傲气的。”
蓝凌何向委员离去的方向微微欠身,余光扫到曲忻璃失了兴致的面孔,她的心中也是苦涩。曲忻璃的话不是针对她的,却最能扎她的心。
有的人会为得知自己的能力而乐不可支,有的人会失魂落魄,但蓝凌何却羡慕他们还能知道。她的能力是“其他”,没有外在体现,无法造成任何改变。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二级容器是个摆设,除了帮助她通过学院海选,再就彻底隐形。
纵观近两百年的统计数据,能力被归类为“其他”的,九成九九都是二级中或者二级上,所以“其他”类别在测出后便没必要测试大小。
大多人对此非常赞同。入校海选测过一次容器大小,他们对自己是如何踩着门槛子入围的一清二楚。不必测试,是对他们的宽容。
可蓝凌何偏偏厚着脸皮去拜托测试老师。
测了两次,第一年是二级,第三年还是二级。
这让她出了名。
蓝凌何的理论课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大家给她下了结论:学傻了。
然而蓝凌何到底在期待什么?
很简单。那是大多人压根不去想也不敢想的——
“融合。”
来自平行宇宙的精神体离开通道,精神力附属的容器与第零宇宙的对应之人对接。其结果便是,第零宇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瞬间能力攀升,摇身一跃成为集万众仰视的人上人。
蓝凌何忍不住内心冲出的念头,脱口问出:“忻璃,你也认识一些战斗科的人了,听说过有人是融合成功的吗?比如和你一起晋升的人……”
“哈?”曲忻璃用一种“你没睡醒吧”的眼神瞅她,揽着蓝凌何的胳膊重重地夹了夹。
“我没开玩笑。”蓝凌何眸中满是认真。
曲忻璃一摊手:“别瞎想了!被融合的都是天纵之才,我看即便是战斗科也只有两位副主席才有可能。更何况若是融合,据说会明显感到容器爆炸式增长,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说过。”
“可是‘超能力决策’说得清楚,平行宇宙之人一旦有精神力强大到能打开通道的,便能进入通道中的个体领域。精神体在领域中消亡,便可以抵达第零宇宙,进行融合……”
曲忻璃不再揽着她,摆手打断她的话。他也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语气不自觉重了些。
“啊呀,我可不愿意花时间谈这种虚无缥缈的理论。都说有通道,谁见过?入口在哪儿?谁把容器连接到你,如何融合为一?‘超能力决策’说得好听,可它只是写给少数人中的少数,摆明了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四级之下的能力者!”
曲忻璃猝然转冷的表情吓得蓝凌何闭上嘴巴。
也不能怪曲忻璃,自从知晓“超能力决策”以来,好强的她每天都在祈祷自己成为那飞跃为人上人的骄子,早起祷告、睡前祈祷,无聊再做做白日梦。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努力毫无用处,到如今,她恨这个理论带来的虚无的希望,终于明白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她也的确做到了,成为了文峪最顶层的战斗科的一员。
曲忻璃丢出结论:“人生来就不公平,是时候该看清楚自己,然后认命吧!”
一句话如冷水浇头,凉透了蓝凌何的心。
就在这时,二人身旁突然跑过两个女学员,急匆匆地正好撞上她们。曲忻璃顿时换上平易近人的表情,好奇问:“怎么啦?这么着急?小心点哦。”
两人抹了下头上的汗,连呼吸都没匀就急匆匆道:“赶紧去看吧!副主席又上了一阶!”
蓝凌何兀地抬头。
“哪个副主席?”曲忻璃赶忙追问。
“当然是暮川汐副主席啊!这样一来他就是五级下了啊!远远超过莳羽怜副主席的四级上!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两个女生对望一眼,不再理会她们二人便继续跑走。
“他……又进步了。”
蓝凌何面无表情地喃喃。
曲忻璃目光一瞥,语气饶有玩味道:“你也别放弃嘛,再去测测看?”
蓝凌何着实感到她话中的讥讽,尤其是在得知他的晋级后。
测测?
有必要让那些血淋淋的数据再打击自己吗?
我初入文峪的那年,很多人对我指指点点,认为我们家买通了学院,破格录取我。我大前年被第二次测出二级,还记得当时所有人的评价吗?
我居然上了校园新闻头条!
那一副副看不好笑的笑话的表情,我永远都忘不了。
蓝凌何抬起头,面朝苍天。她无神地睁着双眸,除了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自从被鉴定为“其他”的那一刻起,她就生活在黑暗之中,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这深渊过于浓稠,四肢动弹不得,不论是呼吸还是心跳都潜伏在最细微的颤抖之中,她已经麻木。
她喃喃低语,声音像下行的小调,爬到最低,继而消融在那里。
“带着微不足道的力量容器在第零宇宙一次次转世,我注定生生世世没落于能力者的脚下。哪怕每一世都是新生,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讲述相同的剧情。真是讽刺啊,被迂回的时间戏弄得狗咬尾巴,团团转。”
她眼睛发红,颊上也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大概,是时候结束这轮回了。”
“转身离开能力者的学院吧!”
“走了,就解脱了。”
“走吧,走吧……”
脑中忽然一阵晕眩,眼前的绿树扭为颗粒状的色块,无数细小的像素混杂编排成乱色的巨幅画面。
蓝凌何脚下微晃。
她感觉有两股力量分别牵在她的脑袋量测,然后同时向外拉扯。两眼的画面随之向左右飘散开,而紧接着一声尖啸自双耳贯穿,频率之高刺得她钻心疼。
蓝凌何已然站不稳。
她上半身发飘,太阳穴胀痛,脑中似有小小的世界向外膨胀,极为真切的撕裂感让她觉得颅骨马上就要被撑破。
她想求救。
可叫不出来,身体就像不属于她。
很快,眼前一片黑暗。
画面不再震颤,因为根本就看不见。尖锐的声波变为一条总也没有尽头的直线,也可能是已然听不到。没有知觉,痛早已不在。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她和世界彼此交融、没有边界,只有思绪还能起个波澜。
我……晕厥了?
还是死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解脱?
咦,不对啊,即便五感尽失,自己还能思考死与不死的问题,似乎还活着?
她让自己笑一笑,可指令成了一条信息,真的只是“笑一笑”。
她又想苦笑,但“苦笑”也只是个不可言喻、无形无质的念头。
不待她继续追究如何“形而上学”地露出表情,就在这时,她居然动了起来。
意识的运动甚是玄妙,就像孤零零拉在半空的弦突然被人一弹,紧接着没头没尾地不停震荡,变着法子荡出各种波形。
巨大的信息量像风暴般裹挟而来,空白的脑海被迅速填充。填入的速度太快,就像一束光猛地点亮黑暗。可蜂拥填入后丝毫没有充实感,反而更加渴求,像个无底洞,不断吞吃、吸收、再吃、不停地吸收。
天哪!
到底在发生什么?
她只能无声地讶异。
信息量再次倍增,她的脑中聚集了无数对世间万物的观察和理解,对时间与生命的思考。这些基本线索不断交织,一生二,二生四,指数增长。从记忆的每个细节回溯、预测,自记忆的每个分支扩展出理性主导的猜测和推理、感性主导的情绪和幻想。
短短两个呼吸间,无边无际的信息便搭建出了一个全新的整体,而增势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趋势。
她隐隐觉得这些信息与她有特殊的关联,仿佛生命关闭已久的门在缓缓打开,直到那些信息组成令她熟悉到极致的画面。
她幡然醒悟。
进入身体的并非其他,竟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带有悲凉色调的——
平行宇宙的记忆!
这些片段让她重现视觉,觅得听觉,品出味觉,拾回嗅觉,最后身体可以移动,五感齐聚。
与此同时,她发觉心中的门有了实体,门口渗出丝丝缕缕的白光,视线变得清明,她一眼辨认出门口的身影。
眼前纯洁的白光缓缓变为深沉的蓝,半边背景都被染成藏蓝。一轮妍丽的火红圆球闯入视野,愈加艳红。火球直直升空,触碰到黑暗的边际时,停顿一下,随后毅然奔入她背后的黑夜中。
那一瞬,四周明亮,对面之人的面孔清晰可见。
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我?”
对面之人点头:“看来是的。”
“所以……这你是的记忆?”她的声音颤抖。
“分毫不差。”
她鼻子一抽,嗅到冰冷又悲伤的气息,太熟悉了。
她不禁声音哽咽:“我的命运,难道在所有宇宙都是相同的吗?……”
话未落,泪水难以抑制地落下,一滴滴晶莹在朝阳的和煦中映出小小的光点。
“何尝不是一样的呢。”对面之人苦笑,“第零宇宙的你拥有一切理论学术的才能却没有足够的精神力;而我恰恰相反,我的精神力永远弥补不了学力的平庸。你我都如此不合时宜。而且,我们居然憧憬着同一个人,那个连追赶背影都是奢望的人。”
同病相怜的二人遥遥相对,不知该作为知音一番畅谈,还是抱头痛哭。
“你是个被欺负却强硬的人。”第零宇宙的她含泪,恬淡的面孔上写满慨叹。
“你是个脾气好得以退为进的人。”对面之人没好气地嗔道。
“你很坚强。”
“你很努力。”
“可是我错了,单凭努力的人无法在能力者学院生存下去。我假装看不到周遭的嘲讽,坐拥虚假的友谊,讨好视我如弃子的老师,愧见对我抱有期望的父母。我一直活得沉默、爱得卑微。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人,终究也是适者生存。”
她抹掉泪珠,表情一肃。
“——你才是适者。”
对面之人肃然道:“你当真这么认为?”
第零宇宙的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是你,一定能在能力者的路上,真正走下去。”
她昂起头,直视对方背后的红日,琥珀色的眸中仿佛燃起两团火焰,那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希望。
她在学院活得太辛苦了,她的骄傲、她的信仰,都被打磨得圆润,可以拿在手里把玩。
既然这样——
“我这人生,弃之何妨?”
第三宇宙的她正声道:“你若弃,我便接。你确定吗?”
黑暗中的她一改平素的温雅随性,这熊熊的旭日带来的宛若破茧重生般的契机,足以让她不顾一切。
“我生于第零宇宙,死后轮回,再回到此地。我不想一世一世,重复我根本看不上的人生。”
二人眼神相触的刹那,朝阳散发出极盛的光辉。
“——所以,我的命,给你了。”
第零宇宙的她湮没在金色的光芒中,缓缓模糊,就好像被驱散的黑暗。
可她舒展双唇,笑得灿烂,面颊浮上一层红晕,似霞光艳丽耀人。
我确定。
这是我做出的选择。
真正属于我自己的选择啊!
黑夜里的眼睛无法接纳晨光,那我就在死前,看个痛快!
“第三宇宙的我——”
她温婉明净的面孔湮灭在光明之中,可那笑容却恍若新生,伴着浅浅余音,收归她的耳畔。
“一切,皆托付于你。”
终于,只剩一个唯美的身影,独立在湛蓝的广袤之境。
她的面孔渐渐清晰,她的意识臻于完满。
她颔首向那消失的人致敬。
“从今往后,由我接替你,作第零宇宙的‘蓝凌何’。”
.
与此同时,四方大陆的中央。有一人正站在高塔顶端,他的身前是皑皑雪岭重峦,身后有茵茵绿草无际。
那是明媚如极巅之雪的少年。
金色长发被束上发尖,飘逸如流光。肌肤若冰凌凝结的玄晶,在阳光中压过美玉的润泽。他的眉目比山巅的极光更为夺目,翠眸忽明忽昧,似星河流转、如乐如泣。
但此刻,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连唇瓣都苍白若雪。
他深深吸气,可空气似乎透了他的体魄,他身体微颤,随后一口鲜血喷出,染红前方裹挟冰凌之风。红雾氤氲不散,被凝结在冰中。
“成功了。”
嘴角仍有血迹,可他微笑。
他笑起来,绝美得让人一望窒息。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雪山突然暴动。狂风掳走冰棱的尖端,蜂拥向他单薄的身躯。白衣被冷风卷起,衣袂簌簌作响,独自在塔顶的他眼看就要淹没在如巨浪般席卷天地的冰暴之中。
下一刻,毫无血色的面孔与冰暴照面,血迹迅速散失,天地一片混乱,唯有冰风中摇摇欲坠的白衣,依稀可见地留在原地。
“自爆容器的感觉,估计、是最后一次体会了……”
他说完几个字,脚尖无力,丧失平衡,颀长的白色身影从塔尖坠落,轻飘飘的,似乎没有重量。
高压空气急骤袭来,冰片纷纷切向他的肉体。风掳走身体的温度,冰棱的尖端顺着他的脸颊毫不留情地刮过,血液未淌下便已凝固,像一道道红色的烙印。空气在风雪的簇拥下不再透明,白衣早已变色,他的身子伤痕累累,画出一条绯色长虹。
“是你把自己带回了第零宇宙,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你。但以后如何,我也不知。”
暴起的气流凶如恶龙翻滚,从各个方向凶恶地洞穿他的身影。他被层出不穷的冰刀群起攻之,可那苍白却绝美面上却依旧带着释怀。
“不过,幸好……你来了。”
低语未落,漫天氤氲的冰雪陡增刺目猩红。
他的身躯崩毁入漫天晶莹,在阳光中纷飞四散。仿佛一朵绛红的花在冰雾被碾碎,遮遮掩掩的绯色瞬间爆发,艳得让人心碎。
很快,疾风止息,风雪归寂。本因他而起、只为他而落。
高塔的顶层,一个粉发少女目睹此幕。
她俏丽的面孔隐隐透着灵动,此刻却只剩下凝重与肃穆。金眸中泪水泛光,一闪一闪,然后成对成对地滚落脸颊。
她含着泪嗔道:“傻瓜,叫你逞强。你的力量只剩不到十分之一,生机更是稀薄得可怜。狼狈成这样,你满意了吗?”
她挪开眸子,狠狠地锤了一下无辜的墙壁,咬着银牙没好气地重复。
“笨蛋、笨蛋、自不量力的笨蛋!”
说够了,她用力咽下泪水,心思沉静。
随之,她的周身散发出祥和的力量,房间内的几株植物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长。
她伸出洁白的右臂向着漫天冰晶一招,五指撤回,每个指尖都有一个浅红色的小小气旋,如同指尖盛开的五朵小花。
“我无力恢复你的容器,不过至少能省去你重塑肉身的过程。这是我的心意,不多、不少,都给你。”
说罢,粉色的发丝飞扬成绚烂霓虹,眸中摇曳如春的磅礴生机。
几分钟过去,气旋消失。
她舞动的长发轻轻垂落,粉润的面颊也失了几分光泽。她不顾呼吸的急促和容器适才的损耗,疾走几步到塔的另一个方向,只身依在窗口,望向北方。
目光似乎穿过崇山峻岭停留在北方的一所学院,在那里,少年正安详地睡着,眉目如画。而她静静地凝望着那个方向,很久很久,似乎能看到他的睫毛一动,缓缓睁开明朗如光的碧眸。
她自顾自地一笑,笑中含泪。
像是把心情掖在某个角落,得一闲暇,慢慢回味,苦中求一丝甜味。
“想着你苏醒,大概是我小小的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