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空间平移，雪集带着蓝凌何回到他在北方学院边角的房间。
他把蓝凌何放在床上，平躺好，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房间被包上空间壁，形成嵌体空间。如此一来，就算把所有墙都凿开也无法进入。
来的路上雪集便打定主意。造物主把生命的最后几年全部投入于建设通道，他想让她看到完整版的通道，以此了却心愿。
顺便此去看看赤夜安家的情况，一举两得。
对旁人来说，出入通道是两次身死，但雪集本就是“空间”的能力者，不过是付出几千能力值开个门而已。
可麻烦在于如何把蓝凌何带入通道……
他的耳畔回荡蓝凌何宁谧的呼吸，她睡得那么沉，眉目舒展，嘴角含笑，不知享何清梦。
轻轻翻身，她侧身覆在床上，露出颈口白皙柔嫩的肌肤。
雪集自觉地挪开目光，似雪的玉面晕染薄粉。
他面临一个大难题。
怎么可能下去杀手！
他的初次尝试是为蓝凌何包覆空间，隔绝外界氧气，让她缓缓窒息。可很快蓝凌何呼吸不畅，粉面通红，秀眉渐渐皱起，发出痛苦的低哼。雪集心一软，屏障不攻自破。
他犹豫许久，最后不得已，打横的空间壁一闪而现，蓝凌何的身体被无形地隔断为上下两截。他敛着眼帘，肃杀地默等几息，这才迫不及待地撤下力量，抬眼瞥去。
蓝凌何的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可呼吸悄然停止。
雪集松了口气。他满怀愧疚地道声“抱歉”，随后也进入通道。
他率先找到蓝凌何的个体领域，一眼望见她依旧昏迷不醒。
可见爱尔莎的催眠竟能直击精神体，的确不同凡响。
蓝凌何此刻身着一条纯白的长裙，圆领无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配着琥珀色带些弧度的长发，淡雅温和的侧颜，她真的似乎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
雪集抱起她，转身腾空跃起，寻觅赤夜的个体领域。
数万不相交的领域如同明湖中的万尾游鱼，各个游动，体态样貌迥异。它们在一刻不停地调转方向，改变位置。若是幸运，想要的那尾便倏忽来到面前；若是不幸，它会在湖底的角落中匍匐，宁愿在黑暗中吃沙子也不咬水面的鱼食。
然而这些藏匿的个体领域皆是隐患。若置之不理，它们很可能不走安静消失的正常路子，而是变形扭曲，成为通道的暗纹。类似光滑的织布上的线头，攒多了便会撕出裂口。
捕捉这些害群之马是细水长流的慢活儿，即便雪集也需消耗大量时间，更不必说当时叫苦不迭、几欲罢工的碶会长。
个体领域的大小与精神力的强度相关。三级能力者的领域不过是方圆几千米的小镇大小，四级能力者的领域扩大到几十千米。这两者都较为单调，大多呈现出那些意识体记忆最深的画面，以及他们最难忘的人物。
五级之上的能力者精神力庞大，领域的规模和复杂程度皆有极大的飞跃。正如蓝凌何还在第三宇宙的时候便时常回到通道，她的领域虽然简单，以自然景观为主，但着实广阔无垠。
而力量远在蓝凌何之上的如山岳大小的巨兽，它的领域则是一座城市，跨地几千里的规模不亚于独立国家。
相较而言，赤夜的个体领域面积算是小的。
但距离稍近再看，雪集不禁一怔。
平面展开不大的城市，却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纵向延伸。城市少有绿化，只有两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耕地的占比更是少得可怜。从高空俯瞰，乌泱泱全都是居民楼。一幢幢楼房从十二层到三十二层不等，还有不乏有数个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楼密人多，非他莫属。
满打满算，估计这一小方地界能容下几百万人口。不提赤夜要怎么让他们和平共处，如何养活这些人都是个大难题。
越靠近南方地势越高，那是城市唯一一座山，也是唯一连绵望不到边的绿色海洋。雪集带着蓝凌何一路飞跃，最终落在山头上。
赤夜便把他的家安在此地。
赤夜的住所是个极其简陋的两层小平房，和山脚下的高楼相比简直落后了两百年。而更令人惊奇的还在后面，平房的后面是几百平米的空地，一半有大棚遮住，一半露天。
只见赤夜一手领着个半米高的大桶，蹦蹦跳跳地走向大棚里面，其中隐隐传出哼哼唧唧的嘈杂声。那里面居然养着不下一百五十头极其粉嫩的猪。表皮如樱花般的色泽，猪皮吹弹可破，连毛发都是金色的，说是粉雕玉琢完全不夸张。
“噜噜噜、嗤嗤、噗噗……”
猪群与饲料滚作一团，开心的进食与摩擦声响成一片。
雪集几乎看呆，险些把抱着的蓝凌何掉在地上。
赤夜正哼着小曲继续添加猪饲料，突然背后风起，一回头，瞧见满脸难以置信的雪集和不省人事的蓝凌何。
“诶呦！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乐开花的神情，扔下大桶，退下沾满猪食的手套随便一扔，快步来到雪集身前，卷毛红发依旧鲜艳如火。
“我刚布置没几天，让你见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眨着大眼睛等着雪集说话。
雪集的视线从他的头扫到脚，除了满头大汗之外，赤夜和之前一模一样。虎头虎脑的样子没变，裹身布换了个颜色，样式并未更改。
雪集看到赤夜打心底高兴，尤其是见到他的个体领域建设完善，他也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
死别重逢后的细腻感情，很难直接转移到粉猪与红发养猪人之上。
现在赤夜这个形象，哪里还有作为“神鬼”之时傲视众生的霸气？
曾经化身赤色苍穹，血浪滔天覆灭异大陆无边的军队。
曾经站在众生之巅，俯瞰数千万信徒匍匐在地的膜拜。
此刻与他为伴的，是看起来临时搭的房子，和一群晶莹剔透的猪。猪叫连连，猪身扑簌摩擦。养猪人的脸上沾着一丢残余的猪饲料。
雪集觉得可叹可笑，有伤有乐。
他的心中却一片柔软。
大概，种田生活才是赤夜真正想要的吧。
雪集对他浅笑道：“你有没有空房？她一时醒不了。”
赤夜等了半天只等来这句话，也没说什么。他凑上前去，瞅了一眼蓝凌何，好奇道：“我的礼物，你怎么给弄睡着了？”
“先不提这个。帮我找间空房。要没有，我现盖一栋。”
赤夜勾着嘴角，笑意绵绵：“你俩要一间还是两间？”
雪集也不客气：“有多少要多少。”
“和我来吧！”
赤夜随后招呼他们进了小楼。
平楼从外侧看让人不敢恭维，但进门之后却让人耳目一新。装修是顶级的，家具一应俱全。崭新的陈设一尘不染，装修风格慵懒而舒适，恰到好处的装饰透着主人高贵的品味。
赤夜大方地把二层的套房让给了他们，雪集安置好蓝凌何，这才回到一楼大客厅。
拾级而下，雪集便听见“咚咚咚”粗重的脚步声。
赤夜正围着桌子一圈圈地转，他的浓眉拧在一起，有神的大眼也微微眯着，满脸百感交集。
他方才被雪集的到来乐得冲昏头脑，可现在回过味后，气不打一处来。
赤夜张口便问：“你怎么带她来了？我好不容易借她的身体让造物主重现，你居然不珍惜这个机会！”
他幽怨地盯着雪集净白的衣服和平静的脸孔，恼得肝疼。
“那可是我几年的信仰之力！你倒好，放着她的身子不碰，放着二人世界不过，居然两人跑到我的个体领域。你是有多想我呀！”
赤夜越想越激动，也不打圈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啊呀，还给弄得长睡不醒，时间可是哗啦啦地过啊！记忆很快就没了，烧的都是我的信仰。浪费，真是浪费呀！”
雪集本有心教训他“乱改记忆”，不料被来了个先发制人。
雪集叹声道：“你取走蓝凌何的记忆，给了她多少造物主的记忆？”
赤夜耸起胖胖的肩：“没有全盘复制，不过是些重要的片段。从我认识她，到我把自己分解的那年，主要是最后三年。”
“怪不得。”雪集平静道。
“那三年她性格大变，我也没办法。”赤夜转动眼睛，粗眉毛一上一下，“但是为了效果逼真，我必须选那时候的呀，毕竟我死前你们刚订婚没多久。”
雪集深深地望着他，虽然赤夜总是随随便便，可他的真心雪集再清楚不过。然而瞧见对方此时翘着脚一脸亏本的憋屈模样，不管是道谢还是道歉，都变得绝难开口。
雪集收回目光，平视前方。
“等她醒了，我会同她告别。”
他的声音很静，若无痕的风掀不起波澜，像无形的清寒覆盖大地。可他说这话时表情专注，质感沉淀，显然“告别”需要倾注全心全意才能完成。
“这便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听那他这么说，赤夜这才转怒为喜，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评头论足地可劲儿点头。
“这就对了！你这么说，我才稍微痛快些。”他嘿嘿一笑，“然后赶紧把爪子伸向她的转世，你得对得起我的付出呀！”
雪集没理他，问道：“你呢？要告别吗？”
赤夜想了想，小声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就免了。”
雪集知道赤夜最讨厌告别，也不强求。他停顿片刻，补了一句：“我要借你的草坪一用。”
“你是说我的遛猪草坪？”赤夜眼睛一亮。
雪集表情略沉：“我说的是山的另一面。”
赤夜有些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可他忽得想起什么，头猛地弹了起来，抻着脖子看向二层。
“我建议你动作快些，她可能快醒了。被催眠加之带入通道，她的时间乱了。造物主的记忆很快便会消失，蓝凌何自身记忆回流在即。”
等赤夜再回过头时，对面已然空空如也。
赤夜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一起身，继续喂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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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雪集抱着她来到山巅另一侧。
茵茵绿草夹杂细碎白花，艳阳灿灿泻下漫山金芒。
雪集捡了片干净的地方把她放下，清风拂过她的面庞，几个飞起的花瓣没入她的长发中，若隐若现。
睫毛一动，她很慢地睁开眼睛。
莹润深邃的蓝眸环视一圈后落在雪集的眉目中央，她淡薄的神情顿时暖了几分。
“雪集。”她喃喃道，“扶我起来。”
白云荡过天际，一边悠然飘荡，一边变换形状。日光时而明媚耀眼，时而掩在云后，风轻云淡。
两人并排而坐。
她垂着眼帘，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
雪集说：“你还记得吗？你将戒指做成星河的藏蓝，我把晶石雕为霞光的灿烂，从此许下婚约。”
“记得。那是个非常美的戒指，你设计的干涉结构我参不透，从各个方向看都有不同的光芒，我很喜欢。”
“那之后的事记得吗？”雪集问。
“不。”她的眉一蹙，“一片空白。”
造物主是何等冰雪聪明，她早就意识到她并不是自己。但她没有多问，只要有雪集在身边，自己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他没有变。
她柔声道：“你讲给我听吧。我想知道。”
他揽着她的肩膀，两人沐浴在阳光之中，暖意绵绵。
“我们订婚后的数月，你我共同开启跨越平行世界的空间通道。我们单人的能力都无法连通如此庞大的隧道，故需要一人建起基础路径，另一人亲自进入通道中完成整个工程。你执意要当前者，先我一步进入。”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落寞，阳光也抹不去那泛起的浅殇。
“我后来才明白，是我小看了通道的工程量。先进去的你为串联平行宇宙，耗尽所有，而没有力量的人无法活在通道中。”
他声音一哽，心痛泛滥。
“所以，你再也没有回来。”
白衣正面迎光，背面清冷。
“我在通道里拼命寻你，在数个维度间摸索你的存在，感受你力量的痕迹，但一无所获。我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你死的时候肉体崩毁、容器已尽，无法入正常的轮回转世，就此身陨通道。”
他爱惜地望着她的眸子，流光溢彩，绚烂磅礴。
“到头来，你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回馈给了第零宇宙。”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将出的泪水，垂头便将脸埋在他的肩上。
雪集轻抚她的长发，安慰她不哭。
“但你做得真的很好，将平行宇宙逐一打通，开启了新的纪元。后来我依照承诺，将路径逐步改造为独立的通道，最终破了法则，把通道和宇宙维度分离。如此一来——”
他欣慰地浅笑。
“通道初步竣工。你的心愿完成了。”
他本以为她会开心，可侧目望去，却见她的眼泪簌簌地掉。
一连串珍珠从脸上滚下，有的湿润雪集的白衣，有的沾在草叶上，有的没入泥土中。
雪集很轻地抱了抱她，道：“别哭了，你想知道后来的事吗？”
她无声点头。
“力量不足二级下的人无法转世。可我不信，你是意念控物，被第零宇宙的万物需要着。我便赌百年百万能力者中，会有新的意念控物出世。那个人，便是我要找的人。”
他的目光平静熹微，似缓缓流淌的时光长河。
亘古长存的事物大多沉寂，就像他沉静而坚定的心。
“然而一直过了六百年，她始终没有出现。十年前，北方学院遭受劫难，几乎废校。我不得不暂时离开通道，重建学院，但也因此遇到了一个可接替我当通道管理者之人。他比我幸运太多，几年便遇见了你的转世。”
“你为通道而陨落，而你的转世正是借助通道才来到第零宇宙。世间因果环环相扣，只需小小地推一把，命运便不同了。”
雪集神情迷离，似在追忆造化弄人。但她突然一动，脱开他的臂弯，依稀挂泪的明眸注视上他的眉间。
“推一把？雪集，你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雪集蓦地沉默，浅色的双唇闭上。
她追问：“你的力量为什么只有七级？除去你说的之外，还发生什么了？”
他摇头不语。
“雪集！”
她咄咄放声，凛冽的气势如同横扫万里的冰风。
他犹豫片刻，不得不低声承认。
“突破宇宙法则，每次都要自爆容器。”
“每次？！”
她愕然失声。
“这种要命的事，你到底干了多少次！”
雪集被她看得脸上挂不住，晶莹的面颊露出少许带有稚气的尴尬。就像是孩子犯了错被教训，不情不愿地一句句吐实话一般。他声音又弱了一截。
“第一次为了通道，降到七级上。”
造物主一皱眉。
“第二次为了通道中一个陪伴我几十年的挚友，降到六级上。”
她的手攥紧。
“第三次为了第三宇宙的你的转世，到了五级。”
她的眉毛立起。
雪集赶紧补上一句。
“后来被言灵的能力者阴差阳错地拉回七级，便是你现在看到的。”
她怒极道：“你……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呼！”草坪上一阵狂风忽起，刮的矮草四面匍匐。
雪集垂下头，不敢看她，知道以她的脾气定会大发雷霆。但等了一会儿，斥声没有落下，他目光瞧去，见灿灿泪花夺眶而出。
她一边流泪，一边锤着他的肩膀，打得很重。
“你好过分，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种事啊！”
“一次不够，两次不够，还有第三次……”
“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啊！”
她的心好痛，带着呜咽之声的话音像一串零落砸下的风铃。
“笨蛋！”
“你要气死我！”
他感受着她一拳拳的锤击，透体传来的力度越来越轻，他忍不住抬起双臂搂她入怀，将她的抽泣声埋在心口。
“如果我预料到你这几百年会是这样过来的，我宁愿不要四方大陆，我宁愿不去建通道，我宁愿我们二人找个清静的地方一起老去，来生、来生的来生，还可以再会……”
“雪集……”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抽咽。
“抱歉，别生气。”
他柔声又道。
“拜托，别生气。”
她肩头抖动，润红的小脸紧紧贴在湿透的白衣上。
他等了片刻，再道。
“别哭了……”
他真的拙于安慰人。
过了很久，她方平静下来，再次依偎上他的肩头。
“算了，原谅你了。”
两个身影依坐在阳光下，绿草白花，暖阳融融。
“有个问题，我知道不该说，但我还是想问。”雪集道。
“你说。”她发出含糊的声音。
雪集深吸一口气，吐息默然：“你不会回来了。对吗？”
她抬起头，鼻翼发红，眼角仍是润湿。
“我不就在这里？”
雪集道：“你现在的身体属于转世的你。”
她明白了什么，眼底一颤：“你是说，我不该出现。”
“是赤夜改了她的记忆，让你能到来一时片刻。”
她的贝齿咬着红唇，艳红的唇瓣如血色山茶。
“一时片刻是多久？”
他的语气低沉如久久不散的弦音。
“估计……不久了。”
她的心潮翻卷袭来，话音轻抖：“你、想让我走吗？”
他沉默良久，平静道：“为了她，我不想也得想。”
她眼神一颤。
为了她……
嗯。
雪集，你为了她……
不再为了我。
她不再说话，只转过头，静静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很有力度，就像能看到人的心底，然后翻上来，再将人看穿。便是这透彻的一望能把一原祭从梦里惊醒，也是这眼神的冰寒，让她有了“只对一人温柔”的传说。
可雪集没有半点闪躲，任她从自己的眼中找寻那些蛛丝马迹。他心中磊落，问心无愧。
她注视许久，垂下头，她抬起雪集的左手，向他的中指摸去。一枚隐形的戒指骤然出现，藏蓝的底色，内有星星点点，那是银河的环形缩影。
正是他们的订婚戒指。
“你一直留着。”
冰蓝的瞳孔变得柔和。
雪集坚定道：“必须的。”
她唯美的面孔染上霞红，笑意淡淡。
“我记得，你身旁飘扬的并不是雪花，而是源于这枚戒指。我怕你在众多空间和时间线中迷失，于是把这个空间的一部分封锁在戒指中，让你无论走得多远都能回到我身边。这些光点就是你身上其他空间的残留慢慢消去的辉煌。”
戒指表面泛起渺渺蓝芒，她的眼神变得复杂。
“这戒指上拒人千里的冷光，便是我的自私，因为我想独占你的心。”
说罢，她深吸口气，语气陡然一变。
“我帮你摘下来吧。你便自由了。”
雪集的心狠狠一抽。
他察觉到她气度的转变，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但她先他一步，指尖来得太快，向戒指迅速点去，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啪！”
圆环裂为两半。
湛蓝的光彩瞬间四溢，两弯晶莹消弭成光。
天空晴好，碧草茵茵，冷光消融在阳光之中。
雪集的心都要碎了。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戒指，取下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
就像……
一拍两散！
她不待雪集说话，一近身，迅速吻上他的唇，唇齿磕碰，急促的呼吸顿时撞在一起，混着激荡的心潮。
雪集脑中混乱，便想放开她的唇瓣。可她的玉手盘上他的长发，扶住他的后脑，不断加力。直到雪集顺着她，屈服下来，她手上的力道这才减缓了几分。
她一前扑，把他压在地上。
造物主，就是如此霸道之人。
她的爱强烈而倾尽所有，天阻则晴空苍白，地挡则空间撕裂。
六百年前，她为了和雪集在一起，不惜背叛整个皇室。她为建设四方大陆，为终结心中之恨，在异大陆屠戮至生灵涂炭，几乎将能转世之人都杀了一遍。
六百年过去，现在的她哪怕只有少的可怜的记忆，但骄傲依旧。
她不会承认自己败给时间，更容不下另一人走入雪集的心房。
所以，伴着戒指破碎的玄音，她选择亲手了断这段感情。
因为依旧爱着。
所以还他自由。
碧草在风中倾倒，彩云变幻着醉人的光影。
一袭白裙的少女伏在他的胸口，听他猛烈而快速的心跳。
她抬起头，细细地望着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孔，寻那上面晕染的绯色。她一手撑着地，一手轻轻挑起他的长发，任发丝顺指尖滑过，如清流淌过。
雪集侧过头，避开她含着笑意的眉目。
他心里很乱，感到焦急，鲜有地心慌，就像失去了视若珍宝的东西，可他又不知道究竟失去了什么。
雪集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囿于心事，似乎人情是一个比五维空间还要复杂太多的东西。他理不清、想不来，连连怪自己笨拙又迟钝。
她伸出纤纤五指，轻抚他明媚若冰川风岭的面庞，把他的脸正过来。
她喃喃道：“霸占了你六百年，我早该知足了……”
雪集的眼神震颤，因为她的声音已然变得飘忽不定，而且听她的语气，是在和自己告别。
明知时间不多，她反而不紧不慢地翻身，枕在雪集的肩头。她又抬起雪集的胳膊，圈着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雪集，我这辈子，区区二十多年，却破坏了异大陆传承千年的旧则。我很充足，也很骄傲，但我不快乐，也剥夺了你的快乐。”
望着万里晴空，眉目似画，粉面如春，瀚若星河的明眸耀着淡淡星芒。
她开始一个一个人地留下话。
“见到赤夜，让他忘了我对他的惩戒。可以穿任何他喜欢的，大手大脚地盖房子，做喜欢做的事情。”
“见到一原祭，如果他找回过去的记忆，便放他回异大陆吧。赎罪结束了，他要找的答案，还得在那里找。”
“西方会长，不晓得他还是不是老样子，就爱找人打架，如果他又闯了祸，还得由你收尾。我过去没来得及和他好试一场，如果你见到他，和他说，我们姑且算是平手。”
“还有，雪集，如果能再会他的转世，能不能帮我道个歉。我对不起他，我欠他一辈子。当然，如果他还记得那些往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随着意识的淡出，身体也逐渐不受她的控制。雪集搂着她的臂膀缓缓收紧，轻颤着撞她的脸颊。
她明白他一定忍不住泪水，可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力气再抬头。
灿若星辰的双眸缓缓闭上，只感受着他的触觉，眼前都是他的模样。
“雪集，谢谢你完成我的心愿……”
“我很满足，非常满足。”
“但你别走我的老路了……”
“勿要再为我封了心，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她的呼吸微薄，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游走在冷寂的星河中。唯有和他接触的地方，还让她有一丝牵挂。
她这一生，放纵与轻狂，屠杀与造物，所有都成了传说。
留下的唯一牵绊——
“婚约解除。”
她的唇轻启缓合，若蝴蝶的最后一次展翅。
“以后，你可以……爱上任何人。”
她的出气一片冰凉。
“现在……”
话一哽。
雪集的声音飘入她的耳畔。
“我爱的，还是你。”
她弯起嘴角，一个完美若霞的笑容绽放，消散了她脸上恒久的寂冷。
黑暗也有温度。
冰蓝焕上暖色。
朱唇微张，喃喃应道，声音轻如三春拂发的暖风。
“我也爱你啊。”
身体一倾，她顺势落入他的环抱之中，挂着浅笑，直到最后的记忆一溃而散。
雪集的手上蓦地用力，像是不甘心地试图抓住最后的丝缕希望。可他深呼吸几次，又缓缓卸力，却没舍得就此放开她。
她离开了。
造物主永远不会回来了。
两人交错着躺在草坪上，天空一碧万里，云朵被日光晕成金色。
身下的绿草仿佛拥有生命，随着清风缓缓流动，最后拜倒在两人身旁。
细碎的白花被吹起花瓣，点点白色如同迎风不化的雪片，又好像细小而柔软的羽毛，纷纷落在两人纯白的衣服上。
一阵风来，所有花瓣被忽得卷起。
漫天蔚蓝花雨，蒙上他的眼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