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阿伦戴尔猛地侧头,寻声望去,视线的终点是许久未语的蓝凌何。
她的话掷地有声:“我能破解你绝对的‘时间控制’。”
阿伦戴尔观蓝凌何十分认真,并不像打诳语,他不禁半眯双眸思量她话语的重量。但紧接着心念一转,生出更合理的解释。
蓝凌何一路晋级到六级中,与六级上的自己不过一步之遥。
但她从成为五级能力者到现在也不到一年吧?
她的能力就算再特殊,哪里比得过自己数年来把一天当一月用的厚积薄发?
说白了,她被“意念控物”冲昏头脑,不知天高地厚。
念头到此,阿伦戴尔轻笑,笑与怒混合成面上彬彬有礼的平静。
“有意思,我们的账也该算算了。”
他说着将脖上耷拉的金链盘好,弃下默不作声的碶会长,两三步到蓝凌何近前,金光耀眼的短发吸引乌泱泱的视线在演练场平移。
暮川汐面色沉郁,深空般沉邃的眸子睥着阿伦戴尔,眼底寒光流转。可阿伦戴尔根本不会多瞧他和他身后的人们任何人一眼。
六级上与五级,天上与地下。
“你想怎么算账呢?”
蓝凌何指着阿伦戴尔脖颈上明黄色的金链,似笑非笑:“我的无价之宝送了你,可否从大法官手上换得会长的缓刑呢?比如把一千四百次抵命,减成十四次?”
阿伦戴尔面沉似水。他多想把这狗链子从脖子上扯下来扔给蓝凌何,然后怒斥一声:再有一次、罪无可赦!
可蓝凌何竟把封口焊死了。
该死的,根本取不下来!
他的视线炙热得生火,目光的边角燎到炼飞等人,三人用最快速度讪讪躲开。
“想要我重新做决也非是不可,你先把话说清楚——如何破解我的‘时间控制’?”
蓝凌何和会长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多多少少受到他的影响,于是气人的造诣更上一阶。
“不行啊,这可是我的秘密。你要是不答应缓刑,我又送礼、又出力,岂不是人财两空?”
阿伦戴尔一噎,气撞胸襟,咬牙道:“好,如果你真的让我落于下风,我便让你们一分,给出第四个选择。”
蓝凌何拖长声音,低声道:“一分钱一分货,一定要是物有所值的第四个选择,否则我告你不仅收受贿赂还压榨普通学员!”
阿伦戴尔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狠狠瞪她,金眸烁光如晴空霹雳,似在说:你要气死我啊!
蓝凌何笑丝丝地一歪头,无声地表明:你终于察觉了。
阿伦戴尔爆发在即,蓝凌何行动了。
她伸出右手向阿伦戴尔的方向一指,纤细的指尖周围明光微闪,无数细密的光点闪烁即逝。与之相伴的是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波动,似气流、像声波,绕着她白嫩的小手千百次地旋转、翻滚,将细碎的光芒扩散到更大的范围。
眨眼间,蓝凌何的半边身子都被笼罩在星点灿灿中,面颊似被沁在流淌的星河中。
下一刻,蔚蓝的眸光疯狂燃烧。
点点星光在澄蓝的背景中四散蜂拥,光点的出生快过消失,数量陡增。光簇密集得连成一片,活像空气中所有颗粒物一起发光,让人们明白空气不“空”,恍然知晓自己究竟生活在怎样密密麻麻的空间中。
目中所见只有粲然光点与汹涌澎湃的湛蓝,阿伦戴尔全然不知蓝凌何在做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阿伦戴尔何时篡改了他们的时间。
他保持静立不动,前胸高昂、后腰笔挺,五官英挺、英烈逼人,下颌抬起、目不斜视。不管蓝凌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他在气势上绝无半点服软。
聚成一体的光点以蓝凌何为中心缓缓扩散,中间最为密集,四周是浅浅的光晕,勾勒出直径约有两米的球体,还在不断扩张。
光束中的能量余波四散激荡,碶会长心觉不妙,张开双臂把身后数十人一起向后带。他特意用力扯着暮川汐的胳膊,执意要他一起后撤。
炼飞等人倒是机灵,早就一溜烟地退到演练场角落,距离两个六级能力者越远越好。
丝丝缕缕的光线如同绸缎般绕在蓝凌何周身,一束晶亮沿着她的肩头爬下,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向前,无声地突破光球的最外延,继续游弋,最后悄无声息地跃入阿伦戴尔的瞳孔。
光入眼,本不会有任何感受,但阿伦戴尔的双目仿佛被沙子迷了,酸胀不已。他赶忙闭上眼,却在合目之际,阿伦戴尔恍然记起类似一幕,心中惊雷炸响。
有实感的光点?
不,这不是光!
是肉眼不可见的空间碎片。
精神力转化为能量重塑空间,而盈余的能量便以电磁波的形式弥散四周。
他怎么就忘了,蓝凌何和雪集一样,都可以操纵空间!
阿伦戴尔强睁金眸,依旧维持游刃有余的姿态静观其变,既不闪躲,也未停止时间。这是迫不得已的应对之法,因为人在无处不在的光中避无可避,而且他看不破空间,就算停下时间用几个小时想破脑袋也无济于事。
眼帘刚拉至半处,盛大浩瀚的明光把他包围,来自四面八方的炫目白芒连眼皮都遮不住,险险将他晃晕。
天地模糊,周围扭作色彩的杂合。各种颜色跃出原本的位置,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捏,交织成形形色色的奇异图案,并不断变换,如江水汇流处昼夜不息的碰撞。
白光褪去,阿伦戴尔总算恢复视力,旋即举目四望。
这是个色彩斑斓的空间囚牢。
头上脚下都是花花绿绿,就算是头脚颠倒也不会察觉。他用脚后跟转个圈,四周毫无差异。无论往那个方向走都走不到底。因为空间的形状可能是诡谲的连环,而阿伦戴尔好比气球表面上爬行的蚂蚁,奔波到脚断也逃不出去。
阿伦戴尔心生警惕,可并没有多怕。蓝凌何终究只是困住他,令他暂时失去行动力。
仗着一身正气,他的喝问铿锵有力。
“蓝凌何,这就完了?”
蓝凌何不语,侧脸浅笑,随之伸出纤纤素手,对他恰到好处地勾了勾。
此动作可能有多种含义。
美人笑盈盈的勾手,羊脂玉般的肌肤,葱段似的玉指,撩得人瘙痒难忍。清甜温婉的女子噙着淡雅的笑意,羞涩地探出柔软的小手,仿佛挽住他动荡的心。巧笑嫣然的佳人探手相迎,似在邀请他进入她的世界,从此开始一段神仙眷侣般的逍遥梦旅。
可此种旖旎情景在阿伦戴尔脑中连闪现的机会都没有,在他看来,蓝凌何的动作只有一个意思——
挑衅!
阿伦戴尔撤后半步,随后迅即近身,丝毫不顾及对女生的谦让,右手一拳挥向她的正脸。蓝凌何不躲不闪,似乎没时间摆出防御的姿态,慌乱之中将右臂挡在面前,虽然她纤细的手臂怎么看怎么镗不住他的硬拳头。
他心道:这就对了。我只给你留出半秒空当,能有心防护已经算你反应不慢。
“砰!”
他的拳正打在她纤细的右臂之上,可撞击的瞬间阿伦戴尔陡觉异常。
心中忽悠,脚下失重,他的身躯竟轻若翎羽地被弹开。巨力先将他推离地面,从蓝凌何身边扯走,紧接着由上托陡变为下压,千钧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坠在他腰间,阿伦戴尔瞬间被四仰八叉地按在地上。
大力仍不放过他,死死压住他胸腹,他甚至觉得有头大象正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上。身下更不知道是不是地面,竟如此坚硬,硌得他腰椎嘎嘎作响。
阿伦戴尔勉强仰起头,额前的纹路画出被羞辱的躁动,他双眸喷火道:“让我起来!”
蓝凌何为难地噘嘴道:“我不敢让你起来。”
阿伦戴尔躺在地上,怒气只得向半空撒。
“为什么不敢!”
蓝凌何转着眼睛,小声道:“我怕你打我。”
他被一噎。本就呼吸不顺的他更被憋得满脸通红。
阿伦戴尔心中郁闷不已,骂道:这蓝凌何怎么和强力胶似的,沾上想撕下来就要撤掉一块皮。而好不容易忍痛撕下,她还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样。
蓝凌何瞧他的面色由红变紫,估计阿伦戴尔在决定说软话之前,就已经被憋死了。于是她善解人意地撤下力道。
阿伦戴尔猛地吸气,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笔直而立,身形若金色的标枪。
蓝凌何不知为何,越是见阿伦戴尔严肃认真的样子,便越想给他打磨打磨,说不定磨去表皮、打掉棱角,便能更加闪亮。
她眨着眼睛,抿嘴道:“摔疼了吧?”
阿伦戴尔忍着脊椎错位的阵痛,怒目瞪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惹怒我了。”
她道:“消消气,生气减寿。”
阿伦戴尔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用力一别后背,腰椎终于正位,痛得他满头冷汗。
不能忍了!
再不动真格的,蓝凌何绝对会蹬鼻子上脸。
不,已经上脸,不能再上头了。
他心意已决,计划先用“时间暂停”将蓝凌何定身,继而冲上去噼里啪啦一通乱揍,能打十秒就不打九秒。
管她是意念控物还是什么,管什么男人不该打女人,风度不要了、正义先挪一挪,反正在这个全封闭的小空间中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说干就干,“时间暂停”当即加持在蓝凌何身上。阿伦戴尔扭了扭手腕,双眸染着痛快的金火,不紧不慢地上前就要对着一动不动的少女一顿胖揍。
然而拳头还没碰到她,蓝凌何歪过头,对他翩然一笑。
阿伦戴尔的表情被拍平在面上。
“你……你能……”
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能动?!
显然能。
我的时间暂停失效了?
显然是。
阿伦戴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打再说。
于是他在一刹的停滞后,挥拳直击她的左脸。
蓝凌何眼疾手快地向左侧身,随后右手抓住他的右腕并顺着他向前的惯性轻轻一扯。阿伦戴尔显然不习惯无法调控时间的单纯攻击,重心不稳地向前踉跄几步,蓝凌何继而抬臂落手,灵巧的手刀正劈在他脖颈的金链上。
“咯噔”一声,颈椎发出脆响。
阿伦戴尔下意识梗直脖子,颈椎一个错位后竟顽强地又错了回来。
蓝凌何余光遛过他的脚踝,紧接着如同青龙摆尾的横向力道把他的双脚向后一摞。阿伦戴尔登时向前扑去,如同投怀送抱一般,整个正面投向地面。他在贴地的刹那双手撑地,总算不至于脸着地。
他的样子实在尴尬,就像做俯卧撑到一半,起不来也下不去。
蓝凌何忍着不笑忍得很是辛苦。
阿伦戴尔故意放缓起身的速度,确认颈椎无碍后,这才长出一口气。再次面对蓝凌何,他选择让脸孔如照片般定格在面无表情。
“还来吗?”她问。
阿伦戴尔不语。
“我说能破解你的‘时间控制’,这下相信了吧?”
他依旧不答。
“你怎么不说话?”
他继续沉默。
蓝凌何声音放缓,小心翼翼地问:“你被摔傻了?”
阿伦戴尔现在的心态很神奇,像一口煮干的锅,再怎么加热也冒不出泡来。
这下反倒是蓝凌何好生尴尬。
“别不说话啊……我们有约在先,我费尽心思才想出压制你的办法,你可以不夸我,但好歹吱一声。”
阿伦戴尔果然平静地吱了一声。
“你居然造出没有‘时间’的小空间。”
是的,与通道异曲同工。
通道中每个个体领域都拥有自己的时间轴,而通道能容纳全部,因其自身的时间是“虚无”。
哪怕将钟表放入,让秒针滴答作响,但周而复始的循环不过是一无所有。
此时围拢阿伦戴尔和蓝凌何的微型空间也没有时间。换言之,阿伦戴尔的能力在此处是子虚乌有,不是“破解”,而是“断绝”。
阿伦戴尔感觉不到时间,就好比身怀屠龙之技的废人。
他的目光静如冷光,随着气势的平和,金发金眸的灿灿光霞皆敛去几分。
蓝凌何觉得自己做得过头了,也收起笑意,心中有浅浅的愧疚。
沉默良久,阿伦戴尔语气放软,缓声道:“如你所愿,我会给碶会长新的判词。”
终于看到他通情达理的一面,蓝凌何心中激动。她深深吸气,再开口时,态度从天到底,适才的嬉笑荡然无存,竟化作诚挚的恳求。
“大法官,你一向世事洞明,可否人情练达一回?”
阿伦戴尔微愕,道:“你这是何意?”
蓝凌何颔首道:“请高抬贵手,放过会长吧。”
阿伦戴尔紧缩双眉。
蓝凌何深深鞠躬。
“算我求你了。”
他断然没想到此时占据绝对优势的蓝凌何居然会低声下气。
她的确让人参不透。自己气势凌人她便火上浇油,自己退让一步她却恭顺卑屈,得罪人后再直降姿态加以弥补,最终把二人拉到平等的位置上。
蓝凌何恳切地望着他,湛蓝的眸光映着微红的俏脸,不带丝毫戾气。她赢得摧枯拉朽,可完全没有碾压对手的快感。
他对蓝凌何的怒气缓缓消退。
至于碶会长的判决——
这事没得商量。
阿伦戴尔剑眉倒竖,金眸锐利,棱角分明的面庞上肌肉绷紧,一派凛然正气之风度。
“不行。”
蓝凌何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痛快。
他继续言辞冷厉道:“碶会长必须听从审议团调遣。”
蓝凌何的好脾气烟消云散,愤声顶撞回去:“大法官败在我手,说出去丢不丢人?你现在改主意我便为你保密。”
阿伦戴尔一副不与为谋的冷傲神态:“丢人是我的事。但逮捕碶会长是为四方大陆,没得谈。”
“你是西方会长,他在北方犯下过失,你的手怎么伸得这么长?你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把大帽子往他头上死扣不放?”
见她一副毫无紧张感的模样,事情紧急还在扯些家长里短,阿伦戴尔气不打一处来,干涸的愤懑重新积满胸腔。
“蓝凌何,你真的以为我是故意刁难他?”
她正儿八经地点头。
“你都上门找人,还说不是搞针对?”
阿伦戴尔炫金的眸子顿时如烧到千度的烙铁,铁浆翻滚,灿得灼人入骨。
“你给我听好了!异大陆马上就要来了。如果此行顺利,后天便是四方汇兵之时。南方已然谈妥、东方学院也有我的人前去谈判。我亲自前来北方,为的就是让散乱无纪律的你们能够派上用场!”
蓝凌何愕然,良久才回过神。
“异大陆……进军?”
阿伦戴尔冷哼,从唇中流出六个径直敲打在她的心坎的字眼。
“就在二十天后。”
蓝凌何缄口。
她的余光扫过空间侧壁上,那里豁然有一处崩裂。
蓝凌何伸手探向空间壁,扭曲的色块响应她的召唤,幻化成手掌的形状和她贴合。她尝试把裂缝补上,这才发觉自己的力量几乎见底。
果然,造一方类比通道的小世界,对六级的她而言还是太过勉强。
蓝凌何心知能面对面与阿伦戴尔谈话的时间已不多,她低叹一声,眼神有些疲惫、更有落寞。
“阿伦戴尔,抱歉。”
他撇过头,又一次翻过气头,但余怒还在胸腹跌宕不已。
蓝凌何缓声道:“我明白你的用意。给碶会长判罪,为的便是让北方众人心甘情愿听你的部署。划归军队也好、当作后勤也罢,作统一调配。但你何必把事情做绝?明说不就好了。”。
阿伦戴尔也撤掉居高临下的口气:“蓝凌何,保护三百北方普通学员,与干掉一个异大陆五级上的将领,二选一,你会如何选?”
蓝凌何思索片刻,道:“五级上的将领几分钟便能屠戮上百,当然是先取他性命。”
“正确。没有人想死,但总有人要先死。真正的战场上,总有人要被当做炮灰,成为冲锋陷阵时倒下的第一批。”他话音一转,“有些人战力极强,却没有统帅才能,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碶会长。他有以一当百、当千的实力,但你觉得如果我放他自由行动,他的价值能发挥出来吗?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员送死,殊不知会导致更大的牺牲。”
蓝凌何平静道:“所以,你觉得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阿伦戴尔挺直腰杆,一正头,金眸灿光缭绕。
“何时坚守、何时赴死,何时用人肉当盾、何时集中力量一举拿下。我没有高出众人的智商,但我有长过你们百倍的思考时间。我做出的每个决定,都会经过无数次慎重考虑和过程优化。”
阿伦戴尔行事高调、压人一头,对老法官的判词说推便推,经他手的判决再无重审之理。但众人皆服他的判词,因为大法官之名非是来源于其威震四方的六级上实力,而被无数的正确堆砌而出。
他的正确性来源于千百倍于常人的思考,究竟瞻前顾后多久才能做出决定,只有他自己清楚。
蓝凌何不可否认,就深思熟虑而言,没人比得过他。
阿伦戴尔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个事实。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异大陆目前拥有两个七级能力者,十四个六级,近百五级,七千四级。我们呢?”他表情凝重,“一个七级,六个六级,六十个五级,两千四级。若是再分散抵抗,恐怕不到三天便十不足一,最后的存活者皆成为俘虏——包括你我。”
话音将落,“啪”地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有细密的光点从头顶跃入两人之间。白光勾勒出的形状便是空间壁上的第一道裂缝。
蓝凌何轻声低叹,随着力量被小空间抽提,她的脸色越发难看。
她不得不承认,听阿伦戴尔调遣,是让战力最大化的最优解。就这点而言,连雪集都略逊一筹。
身为法官的他,是会不吝惜牺牲,以命易命,为求最终胜利之人。
但战场不是法庭,明知前路不通,哪个学员会心甘赴死,明知自己是弃子还把力量挥霍一空而亡呢?
尤其是在敌我实力接近三比一的现在,蓝凌何相信,大多人在临死前都会毫不犹豫地自断生路。
三级之下的人一定努力保命。三四级能力者兴许觉得有风险的“活”不如安生地先“死”一阵子,等着几年后肉体重组,再春风吹又生地冒出来。高于四级之人就更轻松了,一头撞死,然后在通道里凉凉快快歇脚。到时候江山更名,也不是他们的错。
保守估计,拼死一搏者十不足一。
裂缝接连在空间壁上浮现,从几厘米透着光亮的小口子,攀升为明媚的缎带,愈发密集,一道道交织纵横。
阿伦戴尔眼中灿光熠熠,心中难以名状的欣喜完全无法掩饰。小鸡啄破蛋壳前,飞蛾从茧中窥得外界明丽时,都是此种心情。
可蓝凌何作为时间囚笼的始作俑者,她此刻心乱成麻。
她还有很多话要赶在阿伦戴尔和碶会长彻底翻脸前说清楚,否则异大陆还没来,两大会长先拼个不死不休,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但究竟应该怎么说服阿伦戴尔呢?
一人为大很可能一溃千里,越是让人言听计从,就会适得其反。因为战场不是法庭,你作为法官的话在生死面前连耳旁风都算不上!
最关键的是,四方学院六百年来遵照自主培养的原则,你让他们奉命于危难之间,他们却自刎在大街小巷,战败后道一句大梦初醒,哪怕直接成了异大陆皇室的家犬,他们大可以说:这是我的选择!
可说到底,阿伦戴尔不行,谁行呢?
雪集?爱尔莎?一原祭?碶会长?审议团声名不显的南方负责人?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六级能力者?
局面只会更糟!
蓝凌何越想心中越烦乱。
终于,裂缝交织成网,崩裂的空间劈焕出的白光如白绢蒙上双眸。
时间囚笼彻底破裂。
两滴泪珠滚落眼角。
对不起……
碶会长,你的判词改不了,不能改。
我无能为力……
可抬起头时,蓝凌何和阿伦戴尔一起愣住。
二人置身白色圆仓内,四壁如玉质般泛着柔和的光。
居然有两层空间!
他们讷讷地对望,接着一起转向缓步走来的第三人。
白衣胜雪,金发流光,他始终与明媚同行。
“阿伦,抱歉,是我来晚了,让你独自扛了这么久。”
雪集突如其来的暖心话竟让阿伦戴尔一时不知所措。他的心肝嘣嘣跳,就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发生似的。
雪集望向蓝凌何,视线直直落在那清晰的泪痕上。
他的面色微沉。
阿伦戴尔后背一紧。
蓝凌何赶忙把脸抹干净,却现出几乎没有血色的小脸,连唇瓣都是樱花的淡粉色,与雪集不久前离去时判若两人。
雪集的脸如覆腊月寒霜。
阿伦戴尔只觉天旋地转,心道:麻烦了。
在他看来,雪集哪里都好,只有两点他怎么都无法接受。
本来只有一点,那就是雪集挂着“北方审议团负责人”的名头,但实际工作全部由朗日代劳,他放手不管,一心扑在通道之上,所以是响当当的玩忽职守。
在雪集为了蓝凌何降级到五级上之后,阿伦戴尔的第二个怒点如火借风威一般迎风茁壮——
他太偏心眼了!
自爆容器不提,他不惜在鬼门关走一遭也要去造什么模拟空间,审议团的大小会议他缺席过半,反而隔三差五有空就往北方学院跑,蓝凌何出校溜达一圈,他居然让东方会长给蓝凌何当保镖。
用阿伦戴尔的话来说:他对蓝凌何不是暗中相助,是绝对的宠溺!
这也是为什么蓝凌何给他项上栓狗链,阿伦戴尔硬是忍着没发作。
可他忍了这么久,蓝凌何偏偏在见到雪集的前一刻自己哭了。而且她力量耗尽,面色好看才有妖。
身为大法官的阿伦戴尔竟也会蒙受不白之冤。
蓝凌何勉强笑道:“雪集,你终于来了。阿伦戴尔他——”
阿伦戴尔用力使眼色。
蓝凌何在心里转了个弯,道:“和我切磋了两招,我终技高一筹。能让大法官说出溢美之词,哎呀,我都高兴哭了。”
阿伦戴尔恶狠狠白了她一眼。雪集的表情也颇为古怪,他半信半疑地问阿伦戴尔。
“她所言为真?”
阿伦戴尔死咬着牙,嘴角绷紧,剑眉挑起,抬头纹若隐若现。
他努力挤出彬彬有礼的微笑,道:“蓝凌何,不错、不错……是不错。”
这便是他摔过两脚跤后能说出的最美的溢美之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