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奇罗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害怕。
这狗爪子真的上了他的身!
擂台上万人盯着北方会长当场扒骑士的衣服。外衣被爆破,中层的软甲马上被扯烂,咣当咣当的,一副被狗刨过的恶形恶状。而甲胄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还是因为其上挂了许多零件,碶会长逐一打量这究竟是不是宝贝,或者看顺眼便直接揪了去。
软甲“嘶啦”成了马褂,被会长随手抛下。他黑眸泛光地盯上耶奇罗贴身的衬衣,先用目光扫描一遍有没有明显的突起。
四周响起默默咽口水的声音。无数少女的脸红得如山茶花,还有几个和会长一样不着调的吹起口哨。
耶奇罗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眼瞅着贴身紧衣要被撕扯开,他赶忙吼道:“你住手!我、我给你就是!”
碶会长动作停下,抬眼看耶奇罗。
他哪里还有傲视众生的蔑意?那张脸本就俊得迷人的脸孔泛起红晕,始终沉静如渊的表情陡然丰富起来,如流水般温润英俊,可怜中还带些娇羞。第二骑士紧抿薄唇,眼圈泛红,甚至因为急火攻心而隐隐泛出泪光。
会长愣住了。
他……怎么一副被我……
的表情。
我、有那么下流吗?
他想到此处,不禁捏了捏手中紧握的衣料,果真十分易碎。会长下意识的反应竟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的衣服撩起来糊头上,继而为所欲为。
但就在这时,适才哭央的第二骑士突然不动了。不仅如此,会长耳边热烈至极的呼叫声变得模糊不清。
他顿时心生警惕。向四周看去,景象没有不同,但所有人都如同被定身般,拍巴掌的两手怎么都拍不到一起去,说话的嘴皮子张开慢如蜕皮。
碶会长随即想起不久前的经历,目光定在南方学院的前排。
果然,阿伦戴尔的动作没有迟缓,而且他正双手拢音,用最大声音喝道:“现在——立马——撤!”
碶会长怔住。这宝贝到手的关键时刻他当然不愿意撤,但阿伦戴尔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会长旋即如弹簧般几个纵身跳出二三十米,站到擂台边缘。
风声入耳,嬉闹照旧,而与此同时,碶会长眼睁睁看着一道足有五米长的白光落在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贴着耶奇罗降下。
“轰!”
巨响连天,灰尘四起。
注目看去,耶奇罗脚前的擂台竟被劈出深度足有两米的深沟,已然陷入地里。
碶会长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
天降剑光!
与此同时,天色变暗。众人放目望去,即刻被惊得张大嘴巴。
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人群,悬浮在百米高空,遮天蔽日。云散见日,阳光泛在兵器孤傲的棱角上,漫天金属的反光极其锐利。
而哪怕隔着百米,依旧能见到队伍最前列有个持剑之人,他的剑过于闪亮,几乎是天上的第二个太阳,其上还有两个更加璀璨的六芒银星。
那一斩便是他的挥刃,似从天而降的咒罚。
素有言,四殿下的起名水平极不讨喜。十大骑士中就九人领兵带队,共计四支军团,却从没有人用军队的名字自报家门。因为他们实在拉不下脸,对四方大陆的一万能力者喊——
“二五军团”与“六七军团”在此!
言简意赅得丢人。
不过四大骑士之名是不容置疑的。
持剑之人约三十上下,剑眉朗目,棱角铮铮,彰显一番大将风度。他便是第五骑士列明全。其旁的第六骑士曼斯是个蓝发黑衣的少妇。幽蓝的短发簇着白皙妩媚的面庞,如静静盛开的玫瑰,无需妆容,绯色自然而言地晕在颊上,在纯黑衣装下格外艳丽。
烈明全的另一侧是个眸如玄冰、全身亮甲的少女。她给人的感觉很单纯,干冷如高地的冬风,见之便鼻子冻红发干。五官面目清秀却毫无表情,若栩栩如生的冰雕,没有丝毫人气儿,目光静到让人以为她在睁着眼睛睡觉。此人便是之前协助逮捕蓝凌何,在空间通道中吹起漫天冰凌的七骑士,芷泠。
此三人皆处于五级上与六级下的边缘,能力各有千秋,实力不相上下,虽与枢纭玖和耶奇罗相差甚远,但仍堪称所向披靡。
耶奇罗当即收回被碶会长狗刨过的可怜样,随手整理好乱糟糟带裂口的内衣,眼神重新变得幽深不可测。他的脚下很快生出极有质感的气壁,耶奇罗如同腾云驾雾般飘到半空,转眼间被曼斯接去和大部队汇合。
此时,接近五千人悬浮在半空通道出口的前方,如同乌云霸占天空,给人黑云压城的扼喉之感。
碶会长独自站在擂台一侧,看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只留下无足轻重的一嘴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望天大吼:“异大陆的士兵们啊,我从来没见过待在高空做胆小鬼的啊!不过这样好吗?让那么多人在空中悬浮需要消耗某个能力者很多力量的哟。再等等啊,等到那个人力量枯竭之后,你们可就要同时从高空当自由落体了哦!”
凛轩听其言,略受启发。
高空风大,冷风习习,耶奇罗穿着扑簌簌的单衣面对三位骑士,却依旧风度不减,秀出游刃有余的上位者姿态。
耶奇罗道:“你们来的实在迟。”
烈明全微微躬身作骑士礼,继而道:“空间通道尺寸受限,行军缓慢,途中耗时十个小时已然是极限。”
耶奇罗哼了一声:“磨叽。”
芷泠淡淡地问:“第二骑士,你胜负如何?”
耶奇罗带着些火药味地道:“与你无关。”
曼斯赶忙缓解气氛,说话前先柔美地翘起半边唇:“一切平安比什么都好。”
全副武装的统领来到四人面前禀告:“骑士大人!所有人已经离开通道内部,请下达指令!”
而与此同时,倏忽风起。
先是劲风刮来,云片翻飞;继而狂风怒号,云层撕裂;转眼间,风速再涨,眼看着就要演变为激起千层巨浪的飓风。
士兵的队型瞬间凌乱,队列被震碎而四分五裂成数个小集体,士兵仿若空中的风筝在狂风中左右摇摆。
耶奇罗手疾眼快地将界碑的范围改为半空处,以此切断外界能流,暴风逐渐平息。曼斯随即重塑千人脚下的大气平台,不出一时三刻,部队重新排列整齐,冰甲重重静悬半空。
而界碑一出,能量只出不入,无论凛轩再如何控风也掀不起波澜。
曼斯表情肃然,对统领下令。
“远距离攻击,目标为击杀敌人三成!”
命令下,两千士兵分散到队伍四周,兵弩纷纷激射,爆炸连连作响。
远距离攻击主要依赖弩,由不同能力者射出的弩箭附加不用的效果。有的可在半空拐弯变向,有的可无视阻隔地一击三命,更有甚者可将弩箭射出火炮的威力。少数人拥有控制气流和风向的能力者,零散地穿插于队伍中央为武器的路径进行微调或是进一步加速。部队核心还有三名爆炸能力者,他们时而引燃手中炸药,鹰隼般的眸子盯着哪里人多便投于哪里。
而面对远距离攻击,四方学院的学员也用自己的方式拒敌。
单说北方学院,凛轩的风无疑是弩箭的克星,他架起的风壁挡下了接近七成的射击。身体未痊愈的希尔夫毅然担起主力,烈火燎过,铁弩也不堪其热地变形,成为无定型的铁浆。而莳羽怜生怕这些天降的红铁水把人烫得冒烟,她不得不给希尔夫收拾摊子,追着火的踪迹洒水为铁浆降温。
其他学院也各出奇招,百支弩箭射下只能伤到一两人。看到此处,烈明全半眯起眼睛,硬如铁钩的右手缓缓攥紧剑柄。
北方学院正在避闪的洛熙突然浑身厉抖。她旋即用最大声对北方众人喊道:“下看台,剑斩要来了!”
她清亮高亢的声音哪怕在爆炸中也清晰可闻。众人登时大惊,如潮水般涌下看台。而剑光十秒后到来,看台轰然倒塌。
三道剑斩接踵而至,自天骤降地劈上其余三校之地。一时烟尘四起,连着方圆几里的草原齐齐颤抖。未来得及逃走而被活埋在巨石碎块中的不下二百人。
而烈明全见之,面上皱起些许不悦,此伤亡数量明显没达到他的预期。
烈明全的“破空之斩”乃是能力者特有的剑式,剑光无形无质,速度快如疾风,百米之内无坚不摧。烈明全早年常用山岳练剑,不知为异大陆开凿出多少穿山隧道,惹得无数山民视其为瘟神。如今烈明全年过三旬,力量稍不如从前,故此每次剑斩之前都要耗时蓄力。此四击便将他所蓄之力用去小半。
烈明全有意将所有人赶下看台,汇聚在擂台与擂台四周,故能用来逃窜的范围缩减至五分之一。如此一来,两千士兵的攻击聚焦一处,密集如雨,坍塌的四面擂台形成高高垒砌的天井,万余人在其中如鼎中肉块,被自天而来的铁钳子刺穿成串。
在阿伦戴尔的指挥下,四方人员混合重排,固守防御。凛轩等可扰乱弩箭之人站位在中央,拥有防御类技能的学院居于人群外侧。爱尔莎与碶会长无奈于远距离难以出击,于是穿梭人群中不断对重伤者进行救助。
而四周乱作一团,一原祭再无法享受清净,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如同被打过鸡血般在场地四处逛荡。黑袍上戳了五六支铁弩却毫不在意,如同孔雀开屏晃来晃去,却让不少见之的异大陆士兵吓得头皮发麻,不知这是何处跑来的扎不死的半人半鬼。
四方之人并非一味防守,人群中央有个金发少年身体悬浮于半空约有一米处,他的双手举向天空,紧闭双眼,口中喃喃低语。
很快,蔚蓝晴空下的白云蒙上灰影,天色逐渐阴沉,金属兵刃被太阳照出的铁光收作阴影。灰云渐渐浓郁,继而乌云滚滚,粘稠的空气中悬着细小的水滴。
见此情景,控制天气的云蓓恍然大悟:他在祈雨!
对啊,这群异大陆士兵悬浮在高空百米处,大多人都好死不死地背着金属兵器,这不就是闪电的活靶子吗?既然如此——
她对着金发少年喊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暮川汐见二人如此,本想阻拦,但转念觉得未尝不可一试。界碑能挡住能力者的精神力波动,而他们改变的是天气,天降闪电是自然放电现象,并无精神力的指引。
乌云密集,电光如同隐而不发的小白蛇,在云层之间游走。
曼斯眉头微皱,继而抬头。
她的眼中猝然划过厉闪。
黑云乍亮,粗壮的闪光泛着红芒落下九天。闪电撕裂苍穹,在将落之际不断分叉,两个分支劈在异大陆军队的中央。
闪电瞬息而至,电火花“刺啦”乍起,持铁弩的异大陆士被一击致命。而这还不是结束,电光被无数明晃晃的金属头吸引,在落下之际分成数十支路,一劈一串。
“轰隆!”
伴随着慢一步到来的震耳雷鸣,军队中央近百人当场命陨,死状焦糊。
曼斯右手指向上方的乌云,想用力量将其打散,却被身旁的第七骑士拦住。
“住手。”芷泠的言语不掺杂任何情绪,“造闪电攻击我们,是他们最大的错算。”
她冰蓝色的眸中映出天际昏黑,浓稠的水汽已聚集成滴。
“看,下雨了。”
很多人正仰面朝天地等着下一击闪电,斜风细雨,细细的雨丝打在他们的面孔之上,清凌凌、凉丝丝。
但下一刻,漫天雨水全全凝固。
雨滴凝成冰弹,雨丝化作冰针,两者在湿润空气的粘合下化作冰锥。
无处不在、无休无止。
冰锥有的很小,小得目不可视,一旦见着已在瞳孔前方。有的很大,刺穿之势不弱于铁弩,破腹透胸只在一落之际。越小便越密集,越大遂越迅疾。
冰雨大多聚集成两三个手指粗的冰锥,它们看似密密麻麻地随机扫射,却有小部分被芷泠控制着,目标即为放在为众人架起防御的个别人。
凛轩被数十冰锥攒身,若非会长赶到,他注定当场毙命。
爱尔莎连中数击,依旧源源不断将自己的生命力分于他人。
一原祭在冰刺猬与落汤鸡两者间眨个眼便切换一次。
阿伦戴尔轮番调整时间,让无数人逃过致命一击。
两千人射击的铁弩,虽说忙得焦头烂额却仍可以防御。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雨中之人何处避雨?
铁弩一秒几发,冰雨却一瞬千万!
防不胜防!
冰锥飞射,时而作袖中剑,时而如穿颅钉。水蒸气全部冻结成冰碴,干冷的风卷起千万梨花针。风尾扫在面上,皮肤先热后冷,血流成冰。
擂台上下血光迸溅,鲜红随冰消融一处,点点润红如遍地妖异的碎花。
众人用尽浑身解数,有的手持武器不停抵挡,有的建立防御阻隔四周,有的抱头逃窜。淡红的冰碴在被鞋底子磨地“嘎嘎”作响,溅起透明的血花。
祈雨的金发少年含着不甘与悔恨跪在擂台上,几处刺骨剧痛传来,他的身体很快倾倒,枕在血泊之中。
四方学院的万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下,每分钟便有数十人闭气。可冰雨不讲究点到即止,更不懂何为怜悯。
“奚兰!”莳羽怜大喊,“把我转移到学生中央,快啊!”
奚兰转头的刹那被划破左臂,血幕下淌。她的耳畔哄哄闹闹,听不清。
“副会长?你说什么?”
莳羽怜急切大吼:“转移我到中间!”
“是!”奚兰一咬牙抬起受伤的手臂,莳羽怜瞬间来到那金发少年尸身的旁边。
莳羽怜高喊:“水,起!”
话音未落,她的身躯旁瞬间展开半径超过二十米的水层,透明的水屏障厚度约有半米,如透之人明的半球置在擂台中央。冰锥在穿越水层的过程中速度大减,水罩其下之人压力顿减。
人群之中冲上前一红衣高个子女生,她对莳羽怜快速道:“我是南方学院的夏之慧,我可以提升空气温度,我帮你回收擂台上融化的水,以蒸汽的形式补充你的屏障。尽管接受然后不断扩大吧!”
一边说着,她的周身蒸起茫茫水汽,白雾弥漫,连同湿热的上升气流汇入水层下方。
见此,在身处不远处的曲忻璃也疯狂运用“三态转变”,为莳羽怜补充水源。
莳羽怜道:“多谢!”
水的聚集让她制造的水层不断延展,半径很快增大至百米,基本包覆擂台。水层将尖细的冰针全部挡下,阻拦冰锥超过六成,即便是粗如手指的冰弩也威势大减。
爱尔莎和碶会长趁机救人,几息时间便让数十人生龙活虎。
但架起水的屏障并非长久之计。
莳羽怜之前便有心理准备,她为节约力量,尽量不使用耗能极大的“造水”。但几十吨重的强大水势依旧让她力有不支,更可况这水的屏障正受着漫天冰锥的狂轰滥炸。
她强撑着让屏障再大些、再广些,直到身体发颤,脑中嗡嗡作响。
见莳羽怜状态不对,兰闵砺极速跑到她的身后,一抬手,三个“强化指令”贴在她的后背,其一提神,其二强身,其三加力,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人群中又奔出一人,正是曾经在两校模拟战中悬起漫天毒液的匡轲。
匡轲道:“副会长,水层的抗重力交给我!”
莳羽怜见他至此,眼中一亮:“匡轲,你将我悬浮,维持在水围的顶端,快!”
匡轲一愣,随即点头,莳羽怜缓缓升到半空十几米处。少女本就身材娇小,悬浮她相较于托举数十吨的水流,简直轻如鸿毛。
莳羽怜道:“保证我的位置,水屏障的抗重力你尽力而为!”
“是!”
随着莳羽怜的上升,她一手没入水层中。流水荡漾、清泉激飞,水屏障的范围登时扩大,终于将擂台上下尽皆包覆入内。
至此,在众人合力下,水的防御覆盖全场。
七骑士嘴角略动,毫无表情地对曼斯道:“曼斯,助我一臂之力。”
曼斯笑意妩媚:“你终于肯让我帮忙了。”
六骑士的能力名为“稳流与乱流”,她可以造空气平台稳稳托举五千士兵,亦可以一念激起漫天狂风。
暴风裹挟,冰锥猛地加速且路径改变,一边速度飞快增长,一边从各种刁钻的角度钻入水层无法覆盖之处。转眼之际,水屏障的阻挡效果被削弱,更多冰锥刺破水层,甚至造成局部孔洞。
可即便如此,四方学院的伤者百不足一,七骑士不甚满意。
芷泠那过于安静而显得呆滞的目光终于挪动,瞥向悬于半空凭一人之力维持广大屏障的莳羽怜。她手中生冰,小冰块迎风而长,直至成为一块没有丝毫杂质的单晶冰。
高足有两米的冰枪擎在手中,冰为尖、凌为杆,锐如锋、快如箭。
芷泠冷声对擂台道:“放下屏障保护自己,那你的同伴瞬间会死。不放下屏障,你就会死。选择吧,水的操纵者。”
莳羽怜悚然一惊。
芷泠面无表情地正手投掷,冰枪乘着巨大的势能直刺她的心窝。
莳羽怜没法躲。
“不!”
眼看冰枪乘着高速刺来,正处于莳羽怜下方的霖喻大喊一声。
可莳羽怜纹丝未动。
她不能动。
“噗!”
枪尖刺穿身躯,崩裂的动脉鲜血如柱。
“休矣!”
霖喻大叫一声等待水层的崩塌。可几秒钟后,水层没有任何变故,他不禁仰起头。
“碶……会长……”
挡在她身前的是会长的身躯。
莳羽怜在半圆水屏障的顶端,而会长正好覆盖在她的上方,俯下脸便会浸泡水中。是阿伦戴尔在关键时刻延缓会长和匡轲的时间,会长二话不说要当肉盾,匡轲便将其送到半空。
没有任何屏障保护的他悬浮在莳羽怜的上方,暴露在无尽的冰锥尖刺中。
“不用担心我哦,小怜。我……”
冰枪与数个冰锥直直扎入碶的全身上下,却在穿透的瞬间消失殆尽。
他话到一半赶忙侧过脸,一口血喷出。
嘴角残存的嫣红很快被他消除,他装作无事地转脸面对莳羽怜。她的震惊、转瞬的欣喜、继而滚滚跃出的心痛,尽落入他的眸中。
会长不舍激起她的心绪,笑道:“我啊,是不会死的哦!”
说句话的功夫,莳羽怜眼睁睁地看着数个冰棱没入他的后背、四肢,血花一闪即逝。仿佛红色的聚光灯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每过一处便带来钻心之痛,他风轻云淡的表情根本藏不住。
泪水夺眶而出。
“碶……会长……不要这样。”
碶会长强忍着痛苦,笑得龇牙咧嘴。
“幸亏我把骑士狗的能量掏空了,现在排上用场了呢!”
莳羽怜看不得他挤出来的干笑,模糊的视线荡着不断绽放的血色。她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颤声道:“会长,我……连累你了。”
“瞎说什么呢?小怜啊,保护了这么多人,你做得很好哦!非常好哦!”
他很想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可冰锥从小臂洞穿,尖锐的痛震颤着神经。他的四肢肌纤维断裂、复合,再次崩裂、修复。痛苦并不是线性叠加,而是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他多希望神经已然麻木。
为了忍下去,他略微敛起嬉皮笑脸,坚定地对自己强调。
“我只是在保护你一个人而已哦,这是我唯一想做好的事情啊!”
莳羽怜睁大眼睛望着他,二人之间的水层削得薄了些,会长也略微向下,二人离得更近。
他的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碎。
“碶……”
泪水肆意流下,冰魄般清蓝的眸颤动不已。
她嗓音打颤道:“你来我身下……躲着……帮我恢复伤口,好吗?”
他佯作气恼地撅起嘴:“让你护着我,这像什么话嘛!”
冰锥漫天乱舞。
莳羽怜想挤出微笑,却难如登天。
会长的回复速度已然赶不上受伤速度,没来得及消除的鲜血不断注入水屏障中,让横跨百米的水层荡起淡淡红意。
若是没有持续不断地恢复伤口,这得流是多少血啊……
莳羽怜一阵头晕目眩,仿佛丢了魂儿般。因为他的痛,也因为——
她已是强弩之末。
水层吸收了数以亿计的冲击,每个细小的漏洞,莳羽怜都要用心血去弥补。
她的四肢逐渐失去知觉,似被丢入死海。
她的大脑难以正常运转,忘记身处何境。
只有他的面孔依旧清晰,只有保护万人的念头一意当行。
半空中,曼斯见此幕深受感动,她提起白皙的指尖,悄悄揉着颇有风韵的美目,睫毛湿润。
烈明全冷面如钢,铿锵带力地走到曼斯的身旁,道:“看戏,适可而止。”
曼斯赶忙掩去动容,唇边带笑:“也好,那打破温情戏的硬汉角色就交给你。”
烈明全回身,单手持剑,力灌右臂,缓缓举起银剑,寒光泛滥。宝剑原本不足一米长,可就在他自上至下直劈之际,两枚银珠一跃飞出,倏而扩散成刚烈凶猛的劲气。剑光冲起百米,所过之处皆分为两半,仅仅是银芒的反光便震散空中浮云。
天仿佛裂开。
刺目剑光一闪而过,水层被生生劈为两半。
冰锥之雨如虎入羊群般随着扭曲的气流纷纷漩入屏障之内,须臾间惨叫迭起。
红晕天空,血河脚下,炼狱尤现其中。
天降咒罚,死者骤增上百。
莳羽怜勉强将屏障再度修复。水层早已不再透明,鲜血淋漓溶于水中,漾起殷红的涟漪。
她的脸孔毫无血色,白如素锦,近乎透明。心脏仿佛被捏着,每次跳动都愈加乏力,血液上不来,她的呼吸愈发困难,短促得每一息都可能是最后一息。
会长的声音传来,他很少如此安静而肃然地说话。
“小怜,我一直想和你说抱歉,因为我在通道中抹去了你的记忆呢。可我没狠下心对自己做相同的事。”
莳羽怜缓声道:“没关系。”
漆黑的外衣飘扬在飞溅的血色水雾中,他的面孔却无比平和。
“有句话我早该问你,以前都拉不下脸,现在……再不说或许没机会了。”
莳羽怜心头一紧,若在往常,她定会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现在……
她的容器到了风烛残年,淡薄的力量稍纵即逝。
又是数个冰锥将会长刺透,血在喷涌之际又被瞬间收敛。
会长知道自己一定狼狈不堪,现在说这些话极为不妥。可他怕这是自己生命的尽头,若不说,会后悔终生。
他用最认真的语气问:“小怜,如果我能活下去,你愿意一生做我的搭档吗?”
听此话,莳羽怜的眸子泛出浅波般的灿灿微光。那是回光返照。
“我愿意,因为我……”
水层震荡,细小的波浪搅扰不止。水屏障已无法维持半球形态,眼瞅着下一秒便会砸下,在擂台上掀起滔天血浪。
莳羽怜的瞳孔开始舒张,视线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他的面庞。
她道:“非常、喜欢你。”
她再也支持不住,随水层坍塌而下坠。
他一把拉住她没有半点力气的纤细手腕,抢着最后一刻,留着泪对她喊。
“小怜,我也喜欢你啊!最喜欢了啊!”
朦朦胧胧中听到他的呼喊,她好开心。
但她容器已尽。
天空千人漂浮,身下万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