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望右手横空一拉,空气聚集震动。随之左手横扫如抚琴,身前空无一物处传来弦声。
一原祭感觉此波动甚是奇特,还带着些熟悉之感。他奋力在记忆中采撷线索,赤色的眸子逐渐瞪大。
银玉抬起手,掌心贴着爱尔莎变得灰黑的手背,他的目光清明而温柔。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爱尔莎的脸倏地红了。她的脸孔被混沌之力扭曲,面色黑白交错,但颊上依稀能分辨出羞涩的红晕。
银玉认真道:“爱尔莎,我有想赠你之物。”
爱尔莎轻咳一声,话音嘶哑地问:“什么?”
银玉面含浅笑,完全不介意爱尔莎此时生命力消去大半后,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样。他的眼底泛着情意的微光,冰玉般的面孔被她的手掌沾惹,晕染柔和的绯色。他回手一带,爱尔莎柔弱无骨般便被他揽入怀中。银玉垂下头,温热的呼吸覆在耳畔,熏得她耳坠晕红。
“灵魂附属。”
爱尔莎一怔。她体内被混沌之力搅得混乱不堪,唯有心跳强烈而有序地加速。
银玉的眸中荡起粉色潋滟,他有些不好意思直说,又用呼吸打了好几下她的耳廓,才缓缓道:“如此,我的一切……都与你分享。”
爱尔莎快速抬起头,谁料银玉贴得太近,于是他的唇一路贴着她的面颊滑下。银玉赶忙有礼地挪开,含蓄地垂下眼帘,目光偷偷瞥着她。
爱尔莎深深呼吸以压住心跳,正色道:“我收下了。”
她随即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胳膊下落,臂弯贴合他的后背,将他抱紧。
燃望见此,五指凭空拨动,无形的弦音回荡在祭殿的断壁残垣中。声音时而清脆简短、时而悠长浩渺,上一秒如滴水落玉,下一秒化浩浩江河。
弦音由地而起、直达九霄,不衰减、不停顿,延绵不绝。
空弦祭玄音,此乃命理之弦,将精神编入弦中,牵连精神之海。
众人皆知“灵魂附属”是不平等契约,强者占尽优势,可随意剥夺弱者的能量。但这只是其一。他们不知的其二是,“灵魂附属”基于“能力共享”发展而来,精神力的流动是双行道。换言之,契约双方可互换地位,前提是二人力量持平,互为充补。
“关联”架起,神契成立。银玉毫不犹豫把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全部渡给爱尔莎。他生怕少一点爱尔莎便无法补回损失的生命力,毫不藏私,给得一干二净。
当真是个实在过头的送礼人。
弦音消寂,银玉已形销骨立、弱不胜衣,不得不虚弱地枕在爱尔莎的肩上。爱尔莎此刻死气尽去,清丽似凡间精灵,颦笑间春意盎然。她知银玉闷声把气力掏尽,好的全给她。这份心意伴随精神力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她真想狠狠敲打敲打这傻人,然后将他抱得死紧。
她趴在他的耳畔,嗔道:“傻瓜……你这么快就把所有都交给我,以后可不得被我欺负?”
银玉在昏沉中似乎点了点头。
缔结神契的过程连一原祭都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小心翼翼地问燃望:“完成了吗?”
“已……成。”
答语刚出,燃望眼前一黑,“咚”地倒在地上。
一原祭大惊,推了他一下却毫无动静。他赶忙伸手一探鼻息,表情随之剧变。
没气了……
菲娅已从爱尔莎的精神控制中解脱,她曾被燃望缔结过“灵魂附属”,自知其详,便幽幽道:“缔结神契,耗能巨大,故借助通天之塔。而他在此逞能,能量必然用尽,无异于自杀。”
一原祭随即抬起头,眸中尽是血红之光。
爱尔莎将晕倒的银玉放在燃望身旁,犹如母鸡护雏般张开双臂,用身体挡住二人。她侧头对一原祭道:“没事,只要有人能及时给他补充力量——”
菲娅打断她的话:“的确,你们同行的不是有个超分子转变吗?”她扭头向另一个方向望去,“真巧,他来了。”
爱尔莎听出她的语气不善,金眸瞬间锁上菲娅的脸孔,力量跃动如潮起,便要覆盖她的精神。可有了之前的教训,菲娅巧妙地在半空搭出数面空间壁,如无形的盾牌将自己包覆。爱尔莎根本看不真切菲娅的身形,更无法再次控其心志。
鲁德瞅着那熟悉的漆黑身影缓缓走来,顿时乐得心花怒放,咧嘴就要迎上去。
“会长啊,原来你没事!担心死我了。”
然而就在这时,“轰、轰、轰”三个气弹在他的脸前爆开。
冲击波烈得骇人,鲁德被炸得灰头土脸,惊得目瞪口呆,脚下连连倒退,俨然一副工兵踩雷的惨状。
这气弹本该把鲁德炸得面目全非,是蓝凌何在紧急关头替他挡下。
蓝凌何适才对上湫白,湫白虽没有远程攻击的手段,但防御几乎完美,且总能神出鬼没地近身。一旦被她抓上,能力当即成为摆设。蓝凌何被缠得抽身不得,最后一怒之下把湫白逼退到角落中,轰开祭殿的墙壁将其埋得严严实实。
蓝凌何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鲁德,她继而右手一挥,一道大力把鲁德送回阿鲁戴尔身旁。鲁德的吓得心肝砰砰跳,几乎要蹦出胸膛。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拽住阿伦戴尔金光闪闪的外衣,揪得死紧。
阿伦戴尔声音极其严肃地道:“小心,碶会长不对劲。”
菲娅轻轻勾起嘴角,讽笑道:“湫灵做的不错。”
爱尔莎眉头皱紧,面孔皱成一团。她最讨厌的一类能力者再次出现——
“傀儡师!”
蓝凌何曾被银玉身旁五级的傀儡师耍得团团转,可这次是六级的傀儡师!
连碶会长那般精明至极的人也难逃其手,神不知鬼不觉便陷入精神控制之中。
此刻,阿伦戴尔要保护鲁德且看住菲娅的一举一动,爱尔莎和一原祭寸步不离地守在银玉和燃望身旁。蓝凌何是在场唯一的人选,她迅速闯到会长前方挡住去路。
虽然她发自内心最深处地不想对碶会长出手——
那是她的挚友啊!
但现在却成了你死我活!
眼前之人显然认不出蓝凌何。漆黑的身影如鬼魅般“嗖”地到她的身前,拳脚齐发。他的攻击如疾风暴雨,不仅密集,而且速度快到留下残影。辅以阻力和反冲力的消除,击打力度增强不知几倍。蓝凌何配合转移之法,不停地闪身躲避,而黑影辗转腾挪之迅速让人瞠目。他一路紧追蓝凌何,没有被落下丝毫。
就在蓝凌何继续退避之时,阿伦戴尔突然叫道:“注意脚下!”
蓝凌何的周围顿时变缓,也正是这两秒的延迟让她看到身后埋下的数枚气弹,若不慎踩踏定皮开肉绽。
碶会长如影随形,拳风不停。此刻,蓝凌何身前有挂风的拳头,再后退一步便会被埋伏的气炸得四分五裂。情急之下,蓝凌何回手斩下数道气流劈开气弹,而她自己则在须臾之际瞬间移动,现身在数米之外。
碶会长来不及躲避,登时挨上连串的爆炸。
“轰!轰!轰!……”
一个气弹就是一个炸弹。
祭殿本就坑坑洼洼的地砖被瞬间炸裂,碎屑漫天,还有隐隐的血雾。
蓝凌何不禁眼中含泪,心怀不忍地移开目光。但爱尔莎的警告紧接到来。
“小心!”
黑影缓慢挪出烟雾。
他在爆炸中几乎体无完肤,黑衣破碎,两臂淌血。他的双腿被炸得变形,甚至有几处白骨外露。面颊残破,红白交错,黑发凌乱,漆黑的眼眸如两个幽深无反光的空洞。
他颤颤巍巍,跌跌撞撞,身形不稳地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蓝凌何被他血肉模糊的肉体震惊,心中抽痛地难以呼吸。
可她着实是当局者迷。
会长最拿手的——
不就是死而复生吗!
碶会长佯作不支,就在身形即将倒地之时,他猛地右脚蹬地,重力消除,身体如炮弹般飞速射出。他全身上下的伤势在腾空之际迅速复原,连衣服也完好无损。
阿伦戴尔即刻便要停下蓝凌何的时间,可一只铁钩般的手搭上他的肩头。
是从废墟底部爬出来的湫白!
“嘭!”
碶会长的右拳正正映在蓝凌何的前心。
痛从心口倏地扩至前胸,她不仅听到胸骨断裂的声音,还有与之而来的透入心扉的——
无效化!
蓝凌何“噔噔噔”地向后退出十步,不料又踩在会长埋伏的气弹上,爆炸再起。
“轰!轰!轰!”
丧心病狂的轰击让人听之晕眩,更不必是置身其中。
蓝凌何含着鲜血疯狂退后,却一脚一炸,每下都有将人的脚踝炸飞的威力。
“轰!轰!轰!”
数不清她挨了多少次。
会长如此手黑之人,不炸得昏天黑地,不确认敌人死透,才不会住手。
所有人都知道多能力者的厉害。对上心有不忍的蓝凌何,碶会长赢得轻而易举。
气浪平息,蓝凌何蜷在地上,全身红透,血肉翻卷,连眼眸都被炸得血管破裂,就像被扯下揉捏过的蔷薇花瓣。
她能保住全尸,已然是奇迹。
会长见大功告成,周身的戾气泄了小半,他的视线定格在她那被鲜血染红的唇上。蓝凌何的口型定格在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位置。
她想叫一声:会……长。
漆黑的眸微微闪动,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驻足静立,僵硬如黑色石雕。
菲娅瞥着毫无声息的蓝凌何,目中含着熹微的清冷,话意蔑然:“我赢了。终究是我让你死了一次。”
鲁德全身都在哆嗦,骂声刚烈有如铿锵乱响。
“你们这帮无耻至极的混蛋!”
自从看到枢纭玖被穿透胸口,菲娅把心中的仁慈全部扯烂了天女撒花。她欣然接受鲁德的用词,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有本事你就救活她。没本事,我让你去陪她。”
虽然鲁德之前的几吼皆出其不意地救了局,在菲娅看来卓是可恶却无关痛痒。她不信这灰头土脸的小子有逆转生死的本事。
鲁德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血腥气咽得他血灌瞳仁,似有野火烤得心瓣滋滋冒烟。
菲娅见他气至如此,瞳孔微缩,蔑意稍敛,等着他的大动作。
鲁德深深吸气,胸肌鼓胀。
阿伦戴尔长了记性,第一时间想捂住耳朵。可湫白正手如弯刀地抠着他的肩头,指卡骨缝。
然而就在众人屏息等他怒吼之时,鲁德动了。
他猛地一扑,张开大嘴,白牙齐露,一口咬上湫白的小腿。他有力的下颚狂收,大小不一的兔子门牙竟和刀片一样,直接切入湫白的肉中。
他咬得太狠,牙尖触到了湫白的腿骨。口中血味泛滥,又热又咸。
谁都没想到鲁德会做出疯狗之态。
可这是他的急中生智。
湫白浑身一抖,抠在阿伦戴尔肩胛骨上的五指顿时松开。
阿伦戴尔瞬间反应过来,熠熠生辉的瞳孔如同太阳燃烧,金光从他身上扩散,“时间控制”瞬起。
他将自己与爱尔莎的时间延缓到极致。
爱尔莎反应极快,当即三两步冲到蓝凌何近前,右手在她的前心按下。生命力涌动如春泉,蓝凌何的伤势肉眼可见地逆转。爱尔莎继而奔至碶会长的近前,一手按上他的前额。
但就在这时,菲娅嘴角翘起。她识破二人的小动作,跟着调整自己的时间,在阿伦戴尔眼中变得行动如常。
菲娅之前中了爱尔莎的精神控制,故此吃一堑长一智地架起空间防御。不过她将自己隔绝的同时,也无法跨空间攻击,故此始终干看着不动手。
而现在爱尔莎一心侵入碶会长的精神,正是菲娅出手的大好时机。她提手便向爱尔莎的后颈斩去。
爱尔莎却毫无察觉,她正陷入僵局。
那名为“湫灵”的六级之人并不是傀儡师。因为碶会长的行为完全出于主观,没有任何背后操纵的痕迹。而他真正被改变的——
是灵魂!
意识和思维是大脑的产物,具有与时俱进、瞬息万变的特性。故爱尔莎可趁人不备,将其更改甚至覆盖。
但灵魂是人的先决条件,划归本质,是精神力的启蒙。此六级之人将会长的灵魂颠倒,诞生出相反的意识,其影响是长效的。若置之不顾,碶会长会逐渐变作截然相反的人——
沉默如空洞,自发地杀尽同伴,且打不死的狂人!
爱尔莎气得咬牙切齿,后槽牙被硌得酸痛入骨,却亦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她……
改不了灵魂。
菲娅的气劲猝然落下。
刚猛霸道的来自七级者的致命一击!
爱尔莎猛然回头,后颈冰寒。
但攻击在半空停滞,顿住的还有菲娅落下的染血的五指。
双重时间控制!
这是阿伦戴尔的极限。
燃烧潜能、透支体能,金眸如灿阳,他的周身炙热似明火。
阿伦戴尔对爱尔莎厉声喝道:“不行就杀了他,快!我来拖延他的时间,不让他复活!”
他喊完便俯下身子,弯着铁板般的腰。他此时如负千金重物,被时间扭曲压得难以喘息,热汗如雨下,面上紫红交错。
爱尔莎却犹豫了。
或许碶会长有余力进入通道,或许他的灵魂扭曲还能有办法消除,但燃望等不了。若没有会长用超分子转变及时给他补充能量,那燃望——
不出几分钟便会因为力竭而死透!
脑后劲风涌动,阿伦戴尔的双层时间控制摇摇欲坠。爱尔莎不遑多想,再多犹豫也得扔掉,她不得不下手!
霸道的精神控制直接从她的掌心冲入碶会长的脑海,狂暴如浊浪排空,将原本的神思覆盖。但就在爱尔莎要侵入他精神力的最深处之时——
她看见了什么。
在短得不能再短的时间中,仍在发生的变化。
他被颠覆的灵魂宛如一片白纸,而此刻,其上生出铅笔线,很细小,窸窸窣窣,却是让人如此安心的漆黑。
一道,又一道。
一枝,又一枝。
白纸上有了字迹,有了内容,画出朽木逢春般的希望。
竟是超分子转变在还原灵魂!
爱尔莎愕得心肝齐颤,惊得脑中嗡嗡作响。
超分子转变只能复原可以察觉到的东西,莫非此人——这说话阴阳怪气,办事没个正经的会长——竟精神强大到可以看破灵魂!
爱尔莎随即撤回精神控制,换作一道精神指令。而她的手刚放下,阿伦戴尔便撑不住了。
第二层时间控制消失。
爱尔莎灵巧地扑倒,菲娅的气刃径直劈在碶会长的前心。
“噗!”
气劲透体。外表看不出变化,但碶会长的胸腔内部被横贯击穿,心肺不分彼此。
菲娅终是自视甚高的皇女,行事讲究优雅,杀人不见血。
时间控制完全消失,漆黑的身影随之“噗通”仰面躺倒。
阿伦戴尔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就像狂跑几千米的人。汗水顺着他的鬓角一滴接一滴落到地面,身上没有半丝力气,肌肉突突突地痉挛。
他已然到了极限。
蓝凌何猛地睁开眼睛。血糊糊的衣服黏在身上,衣下的身躯却完好无损。
湫白大怒,飞腿把啃她的鲁德甩了出去。鲁德的牙可不是盖的,直接撕扯下一块肉,疼得一向淡漠的湫白面孔扭曲,不禁发出“嘶”声。
蓝凌何趁机释放出一股大力把鲁德接住。鲁德刚落地便看见血人般的蓝凌何眸中明蓝如天,他先是吓得浑身一哆嗦,继而泪水盈眶。
而被菲娅砍中的碶会长又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向一原祭的方向。一原祭吓得背后炸毛,紧盯着碶逼近的身影,举起双臂、叉开双腿,单薄的身板伸展成“大”字,努力挡住燃望和银玉。
黑影到来,如夜幕降临。一原祭眼睁睁看其接近,手中捏着两把自己的血。碶会长猛地纵身跳起,一原祭当即要用血丝将其贯穿。
但不饶他出手,碶会长“噗通”坠落在地,正好趴在一原祭的面前。他强撑着身子又往前爬了两步,拜在一原祭劈开的双腿之间。可会长好赖不赖地偏巧在这时全身无力,动弹不得,于是卡在钻入一原祭胯下的尴尬位置,脑袋已然挤进他的袍尾。
碶会长身体不动了,左手还努力往前够了够,撩起黑袍,貌似要奋力一搏去抓住什么。一原祭只觉小腿凉嗖嗖,又被他的头发瘙得发痒。会长的手臂从一原祭的两腿间穿过,指尖搭上燃望的脚踝,似乎直捣黄龙终有成,最终心满意足地不省人事。
这诡异的姿势让一原祭愣在原地。
即便是他这曾在校园裸奔之人,也感到尴尬的热浪扑面而来。
菲娅目睹二人如此不雅的动作,赶忙转过脸,轻斥一声。她的余光随之瞥到爱尔莎的金眸,瞬间如被棘刺戳入脑畔。她的背后倏地一紧,刚想重新架起空间壁垒保护自己,手未抬起,心念顿转。
她连连嗔怪自己傻。
闭起自我封锁,为何不直接封爱尔莎!
眨眼之际,爱尔莎的周围一层薄薄的空间壁已成。蓝凌何见此幕,旋即便要击出几道能流,将未成型的空间打散。可力量还未出手,突然化作袅袅薄烟,弥散四周。
她一愣,这才发觉湫白正在她的身后,右手握着她的一缕长发。蓝凌何来不及挣脱,湫白那硬得吓人的五指即刻扣住了蓝凌何的颈椎,另一手如迅雷般攥上她的手腕。
爱尔莎已被完全封在空间之中,举目尽是雪白。
菲娅对湫白点了点头,嘴边带着优雅的笑意,不紧不慢地放目打量四周。
银玉的力量被他主动掏空给了爱尔莎,碶会长在和其灵魂进行拉锯战,燃望没有半点力量,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阿伦戴尔跪在地面,有意识却用不出“时间控制”,成了毫无作用的观众。蓝凌何被湫白牵制,鲁德被血渍沾得满脸花,爱尔莎抓瞎地在空间中乱撞。
仅剩的威胁,是全身破烂黑袍的一原祭。
菲娅如神女临世般悬在半空,脚下是祭殿的一片狼藉。时至此刻,她已对杀人没有任何芥蒂。眼睛眯起,淡薄地看着一原祭。
“说吧,你想怎么死?”
一原祭平静道:“我死不了。”
菲娅似笑非笑:“如果把你登分成一百块然后封存到不同空间中,你还能不能活着?或者你会变成一百个一样的人?”
一原祭也荡起笑意:“不管活几个——只要有一个,枢纭玖必死无疑。”
菲娅眸光一闪,一原祭的四肢如子弹般向四方射出,随后齐齐炸成血雾。
一原祭倒在地上,脸上的笑意依旧慵懒:“皇女啊,你可知他的心脏里钻着我的血?只要一滴,我便能复活,而且是借助他的身体复活。”
菲娅右手凭空一抓,一原祭的黑袍下的身体被隔空捏碎,只身下头颅躺在血泊之中。他的眼眸半睁,血红流转在眸中,凝成细小的赤色光点,似丹砂磨成粉末。
还是老样子。一原祭毫无法抗之力,任菲娅出气,
蓝凌何看得怒火中烧,她趁湫白不备,一胳膊肘撞向她的软肋。可湫白从小习武,全身上下硬如精铁,没有半点女子的柔弱,生生挨上一击而毫无妨害。
湫白淡漠的目光落在蓝凌何脸上,仿佛朦胧的白色荧幕,什么都没有,没有感情、没有心声,只有白茫茫的空幽。她的五指发力一攥。
“嘎吱!”
一声脆响,蓝凌何的手骨被生生捏断。
蓝凌何忍着剧痛,随即回脚便向她的身上踹去。可湫白轻而易举便侧身闪过,铁钩般的五指持续加力。
“嘎吱吱吱……”
裂骨崩碎,碎成骨渣。
阿伦戴尔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贴着地面。他是如此骄傲的人,金灿如烈阳,正直似公堂。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骨头崩裂的声音像钢爪沿着他的心肌挠下,抠出潺潺鲜血。
一原祭已然恢复了身体,可他保持着倒地的姿势躺在燃望身边,缓缓闭上双眼。他伸出手,悄悄勾起燃望的小指,紧紧拉着他,享受最后的陪伴。
他在燃望的手中感受到一丝温度,心中忽忽悠悠的,飘飘然好似躺在浪头上。
他多想就此睡去,让最后时刻延长到永恒。
牵着他,一梦此生。
鲁德浑身颤抖,不住地晃头,抖得几乎要把身上所有的肉都甩出去。
在场众人,菲娅最看不上鲁德。他行为粗鄙、举止简陋,大吵大闹、表情痴呆,菲娅原先连对他出手都觉得是自降身份。现在见他如此发疯,她撇过头,发自内心地嗤了一声。
蓝凌何却压低声音,忍着被湫白捏碎手骨的剧痛,对他轻唤道:“没事的,鲁德,没事……”
鲁德的泪“唰唰”地往下淌,把脸上的血渍冲得条条分明。
蓝凌何努力把声线拉平、柔化,仿佛轻柔的波纹。
“鲁德,别哭了。你看着我。”
鲁德侧过脸,蓝凌何努力挤出笑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要和我做同伴。你做到了,做得真的很好。我开玩笑说你是我的宠物,因为你曾说你被抛弃,而我想做宠你的那个人。”
蓝凌何面孔憔悴,可她笑得很美。
“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样我才能放心。”
鲁德不停地吸着鼻子,哽咽道:“什么事啊?”
蓝凌何温声道:“好好活下去。”
鲁德张着嘴,当即止住泪水。
蓝凌何随即仰头看向凌空而立的菲娅。
“三皇女,我求你。”
菲娅淡笑:“你说。”
蓝凌何认真道:“你对我怎样都好,请不要伤害鲁德。”
菲娅溜了一眼鲁德,实在不理解这活脱脱土鳖之样的邋遢人,怎么就值得蓝凌何来求自己。她唇边含着冷笑:“这可是你说的。若我将你力量清空,把你打得遍体鳞伤,继而丢入冰棺中,承受永世的痛苦与孤独。你也愿意?”
蓝凌何点头,眼眸清灵如蓝汪汪的止水。
“我答应。”
菲娅皱眉,很不喜欢她此刻的眼神。哪怕蓝凌何仰视她,哪怕蓝凌何自始至终都应该仰视她,但她就是无法从蓝凌何的脸上读出丝毫畏惧。
菲娅冷笑:“跪下说。”
蓝凌何神色微变,眸光闪烁,双腿无论如何都弯不下去。湫白冰冷的手按在她的脖颈上,向后一带她粉碎的手腕,继而抬脚向她膝盖背面的腿窝踹去。
“嘭!”
蓝凌何弯下单膝。但她打死都不想跪,于是提一口气,要挣着站起。
“咔嚓!”
第二脚踢在原处,膝盖骨裂缝。
“不,不,不,不!不要啊!”
鲁德在一旁大叫大闹,喊着就要往湫白的身上扑去。
菲娅正眼都不瞧他,勾手发出一道气劲,如横在地面的麻绳绊上鲁德的脚踝。他当即脸冲下趴在地面。鲁德似乎被摔昏了头,灰头土脸地爬起,立马掉头冲向菲娅的身边。
二人相距大约十米,菲娅睥着他执着的大花脸和张嘴露出的大小门牙,莫名觉得滑稽。于是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道:“你信不信?等你到我面前就已经遍体鳞伤了。”
鲁德继续抬脚。
菲娅将他的支撑腿向后一带,鲁德再次脸朝地糊上地板,鼻子好巧不巧地磕在祭殿的墙渣上。可他立即爬起来继续跑。
“还来?”
菲娅讽笑。一块石头挪动,正好摆到鲁德的落足之处。
“嘎嘣!啪!”
他的右脚腕被九十度扭转,腓骨末端旋即骨折,鲁德第三次俯面趴倒。
“鲁德,不要……”
蓝凌何终于落下泪。
“还要继续吗?”
菲娅那遗世独立的优雅身子下降少许,为看清蓝凌何此刻的表情。
鲁德咬紧牙,一条腿撑起身体,断脚落地时,传来钻心之疼。但他突然记起刚刚会长从爆炸中冲出来那一瞬。会长总能无视重伤地继续行动——
他凭什么不行!
鲁德一瘸一拐继续往前小跑,每次脚落地就像尖锥刺入脚踝。
距离菲娅还有五米。
菲娅优雅地左手托腮,侧脸望着鲁德,眼神轻轻闪动。
“噗!”
鲁德再次倒地。他的另一只脚被菲娅一念折断。
菲娅道:“如果你乖乖不动,断骨就是整齐的。但如果你乱动……”
不待她说下去,可鲁德如同西瓜虫一般躬起身,随后双臂和膝盖着地向前爬去。
三米,两米……
他爬行的速度很慢,慢得如蓝凌何颊上留下的泪痕。
“鲁德,够了……”
蓝凌何朦朦胧胧地望着鲁德在地面蠕动的身躯,泣不成声。
不够。
不够啊!
鲁德在心中大喊大叫,在满地碎石渣中蹭出一条通路。
蓝凌何,你是第一个愿意当我的伙伴的。
第一个!
所以——
为了你——
两米、一米……
疼痛麻木了神经,双腿仿佛不再属于身体。可鲁德继续爬着,不在乎自己的动作如何卑微丑陋,不在乎自己的能力面对七级者是何等不堪一击。
终于来到菲娅身前。
菲娅垂着眼皮,淡淡地讽道:“就算到了我面前,你又能做什么?咬我吗?”
鲁德一翻身,仰面朝天对着浮在他身子上方的三皇女。他布满灰尘的脸狼狈不堪,衣角被磨破,脚踝和小腿肿胀得如大腿粗。他在她脚下大口喘息,热气熏得地板起灰,热血渗入大理石的缝隙中,宛若残破的血色蜘蛛网。
菲娅饶有兴趣地道:“遍体鳞伤地到了我的面前,你现在是不是该喊了?你曾喊破我的空间、喊停时间,喊得湫白放人。这次你又要喊什么?”
鲁德的脸被泥和血涂满,几乎看不出表情。他若是平常一定会装可怜,说不定就抱着谁的腿大哭一场。
可现在的他格外平静。
就像吃撑了之后,名冠天下的佳肴摆在面前也掀不起一丝渴望。
鲁德的嘴唇动了动。那黑溜溜的眼眸含着光点,如夜空中忽明忽没的星斗。
菲娅觉得他马上就要哭了,轻笑着把樱花般的面孔凑近些,想听他到底会说些什么。
鲁德张口。
阿伦戴尔猛地抬头,有种奇怪的预感。
爱尔莎心有所感地看向脚下,虽然看到的是一片空白。
碶会长似乎也有感觉,手指微微动了动。
一原祭睁眼,宛如从美梦中惊醒。
菲娅兀地皱眉,眸光转到鲁德的眉间。
蓝凌何蓦地想笑。
鲁德凝视着菲娅,眸光炯炯。
天地间有什么破碎了,被一个不起眼之人松动了命运的壁垒。
鲁德的声音不大,还有些嘶哑。他第一次没有扯着嗓子嚷嚷,话音肃穆而凝重,如从世界的命脉中抓出一道旨意,继而郑重至极地宣告世人。
“你不配拥有‘意念控物’。”
“把造物主的容器——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