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帝终于松了口气。这戾气横生,满脑精虫的家伙,总算是办出点正事。
此战唯一的变数就在雪集身上。杰弗帝虽有十足的把握他根本打不过雷雯,但雪集那张绝世风雅的脸总是波澜不惊,就像广博千里的冰层,平静之下不知掩埋着怎样的绝杀。
现在好了,他就算真有杀招,等他再度现世之时,四方大陆已然成为尸横遍野的死岛。
再厉害的招数,过了这村就一文不值,什么店都卖不出去。
至于他面前的“意念控物”——
杰弗帝巴不得雷雯现在就把她带走,找个小黑屋,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这样一来,他就能做个金甲战神在战场四处督查。何处不敌,便在何处补上天降咒罚般的一刀。
想至此处,杰弗帝心情轻松至极,若不是地面还有数万战得不分彼此的军卒,他委实想放声长歌,一曲抒怀。
可就在这时,雷雯“啊”地一声暴喝,把他吓得一哆嗦,战袍“啪”地扇在腿上。
杰弗帝赶忙回过头。
雷雯此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这就是为什么杰弗帝拖到战前才放他出来。他极其厌恶像供大爷一般哄着雷雯,更不想让八级之人动摇他的皇室根基。
可杰弗帝一看便愣住了。
上一刻,雷雯觉得被雪集摆了一道,心中暴怒。他不容分说,一拳轰向蓝凌何。
那是灌注了“灭心”之力的绝杀。
紫气萦绕着他的手臂,力量的洪流轰然直出。
但是,突然就不见了。如白鲸入湖,扑腾了个惊天动地的水花后便化作一尾游鱼溜了。
雷雯有些傻眼。
是没打出去?或者出去的能量被什么吞下?或是力量不延着原本的路径传播,溜到了不明之处?
雷雯顿时怒了,力量如山崩般迸裂,从他的周身射出。
依旧无效。
他就像个孤立系统,哪怕在内部连环爆炸,轰炸得昏天地暗,外界仍是清平盛世。
雷雯咬牙切齿地看向蓝凌何,恶言道:“说!你们把我怎么了!”
蓝凌何也不确定雪集究竟做了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那令天地变色的杀气在释出后便缓缓淡去。与燃望此前的“切断关联”不同,和第三骑士的“断绝”也不像,雷雯的力量如被疏导,从极致的浓郁冲淡为清波,最终传出的只有浅浅余波。
不过即便是这百不足一的余波,也足以让五级之人胆战心惊。
蓝凌何知道,不管这是什么,都是雪集散尽肉体换来的。
雷雯在半空不断地出拳,前后开工、左右互搏,用尽浑身解数想把这屏障破开。蓝凌何稍作犹豫,勾手划过一击劲力,直扑向雷雯颈下的珠链。
结果不出所料。
气劲到达雷雯所在之处倏地虚化,继而仿佛只是跨过一个虚影,原封不动地从他背后穿出。
那正是她从来都摸不透的雪集的防御。
从外攻不破,由内亦击不透。
如同把人化作立体投影,有形有声却触不到。
雷雯空拳击出几十下,依旧是成效寥寥。他如笼中咆哮的恶兽,谁都不敢惹,可他谁也咬不到,只能冷哼一声,脉搏与额前青筋跳动,沉重的呼吸声如半空低旋的闷雷。
蓝凌何看他终于消停了。舒了口冗长的气,蓦地想笑。于是略微近身,一脸无奈地对雷雯道:“皇帝的新衣,等你什么时候长出脑子,自然就看见了。”
雷雯鼻子气得微歪,紫光自周身腾跃而出,如暴怒的太岁燃了火。他搓着牙,恶狠狠地对蓝凌何道:“你等着,我一旦脱身,第一个就干翻你。”
蓝凌何直接忽略了他暴戾低俗的目光,随即看向景迦。
“你是个明白人,对吧?”
景迦用用袖子把脸上横七竖八浅淡的血痕擦去,眼角和眼睑仍然充血肿胀。他现在的情绪很复杂,几十年追求的东西终于呈现在眼前,却来自敌人。就像用生命崇拜、用灵魂供奉的神,露出真面后却是魔鬼。
他深深吸气,沙哑地咳了几下,喉管又涩又痛,声音低沉却石破天惊。
“他散去的是身体,换得的——是新的维度。”
蓝凌何稍加琢磨,面容含笑:“若不是有你点拨,我根本猜不出这答案。”
雷雯听到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他的处境,气得暴怒。可他根本离不开原地,不管身子怎么扭,腿脚如何蹬,闭着眼睛以为自己走遍了世界,可睁开却始终在原地打转。
他怒道,声如雷霆乍震:“你们说人话!什么意思啊!”
景迦拉起眼皮,表面恭敬但心中不屑地道:“升维,顾名思义,您置身于高于三维空间的奇点。存在于我们的空间中,可我们看到的只是您降维后的投影。而殿下您的力量看似冲我们打来,实则平摊在一个维度之中,我们接收到的只是降维后的余波。”
雷雯紧紧皱眉,剑眉几乎挑成倒“八”字。他“咯吱”地咬着牙,像一头即将食人的紫毛凶狮,吼道:“废物!我要的是解决办法!”
杰弗帝也踏着景迦搭建的空间壁凌空走来,眯眼听着景迦的解释,勉强装出“我懂了”的沉稳姿态。与狂暴的雷雯截然不同,杰弗帝稳重道:“景迦,你既然知道,可能破解?”
景迦摇了摇头,不敢瞧二人的目光,把脑袋几乎埋到锁骨之间。
蓝凌何嘴角微微勾起。
雪集的手笔当然无法破解,只能等其能量耗尽,自行消失。
他啊,总是做些意料之外的奇事。还故意藏着掖着,不会说也不愿说。
但只要是他的杰作,无一不完美,无一不尽心竭力。
哪怕他的身子崩毁成漫天光雨,也用前所未闻的方式困住了灭绝天下的八级之人,而现在的他一定在创造着下一个奇迹。
当然,他说的话也那么出人意料。
谁能想到那风华冠绝世间之人,竟会在万人的头顶,伴着兵甲的交击声,面向着另一人对她袒露心意。
用了“单相思”一词。
三个字眼配合着雪集悠扬迷离的嗓音,此刻仍在她的脑中回荡。她想不合时宜地放声大笑,笑出泪水,再改为嚎啕大哭,直到把悲伤哭尽,眼泪流干,把一切能发泄的都扔出去。
最后剩下一颗干净的心。
陪伴那层层冰雪中的赤诚。
做他的“爱人”。
她嫣红的唇覆着薄薄的血色,是那样美丽,映得她淡白的面色容光焕发。
看着眼前神威盖世的杰弗帝,如笼中魔神般的雷雯,她打不过此二人,但是——
她永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目光变得平静,浩渺与云天相接的湛蓝在她的眼底流转。她要代替雪集做那固守的镇局之人,挑起数万人的生死大梁——
直到他回来!
在这之前……
活下去!
努力活下去!
然后告诉他——
他不是单相思啊!
她伸左手探向脖颈下,食指勾起金链,无名指轻巧地钻入戒指中,继而猛地一拉。戒指套上指根,金链“嘭”地断裂。
与此同时,晴好的天突然变色,杰弗帝和景迦猛地抬头,雷雯也斜目上视。
似乎夜色从半空降临,头顶的一小片藏蓝瞬间笼罩四人的头顶,遮天蔽日的浓重把阳光驱散到一旁。空间壁幻化而出,随即迅速膨胀,眨眼便到了他们的身侧,眼瞅着就要包到脚下。
雷雯斜睨着周围,他才瞧不上着一捅即破的空间。
杰弗帝见此如此熟悉的一幕,脑袋“嗡”地一响。他适才被关得太久,久到和景迦聊得无话可说。好不容易出来了,他打死都不想再进去。
空间壁前脚刚到,景迦后脚便要带着杰弗帝平移而出。可就在锁定好落点,空间扭曲陡生之际,他突然一愣。
“刺啦!”
一声极其轻却让人不得不注意的衣料簌响。
景迦只觉被什么牵系着,隐隐有些刺痛。而就在他停滞的片刻,空间壁悄然环合。
新生的空间仿照先前,从外向内看视若无物,自内部观瞧却若藏蓝的寂夜。不过蓝凌何塑造的空间较之雪集的粗糙甚多,壁垒薄厚不均,故显示不同深浅的蓝芒。空间的边界也处理得不十分到位,半边是个椭圆的鸭蛋,另外半边却有棱有角。而且由于空间底部的收口急促,若外有懂行之人一看便会发笑,此空间的整体形状妥妥的是个倒放的包子。
杰弗帝再次被困在这招人恨的人造空间中,气得虎目圆睁,看景迦的目光几乎将他的颅骨压扁,一秒数十次地骂道:废物!你个废物!
景迦仅仅和他对视片刻便神色暗淡地垂下头。皱眉瞟着膝盖上的一道血痕,眼珠轻轻转动,眼角湿润,竟有些挨了不白之冤的委屈。
杰弗帝看得火大,刚想再呵斥几句,余光中瞬时闪过一缕纤细的金光。他微微怔愣,眼神凝聚,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略有老花的眼神聚焦其上。
那是如金色长发般纤细的金丝线,足有十几米长。一端拴在杰弗帝的脚踝上,继而缠了几圈在景迦的左膝盖上,最终绕在蓝凌何的手腕上。
金线绷紧,成圈的部分在不经意中已然勒紧他的裤脚。杰弗帝倒是不怕,毕竟有“武装战甲”的力量源源不断涌出,护他绝对周全。
可景迦周身的防御被雷雯的力量余波一层层削弱,早就轻薄似蜻蜓翅膀,没有半点卵用。方才他欲平移之际,金线瞬间绷紧,嵌入肉中。若是他不理不睬地继续移动,说不定现在便只剩半条腿在原地。
金丝利如薄刃,再紧便要切过他的肌肉。景迦一动不敢动,目光上飘地打量蓝凌何的表情,嘴唇轻颤,似乎在念叨:别动、别动……
杰弗帝皱了皱眉,实在不知蓝凌何何时把此物缠上二人。但他毫无惧意,瞬间金剑出鞘,剑尖在向绷紧的金线轻轻一刮。
“噌。”
轻细而尖锐的一声嚓响,金线应声而断。可杰弗帝的神色陡然一变。
这发丝般粗细的金属丝并没有完全崩断,而是分叉为二。一段仍缠绕在杰弗帝的脚踝,另一段细小的如半丝半缕的金影,翩跹地滞在金剑之上,抖也抖不掉。
杰弗帝有不妙的感觉,手腕绷紧,随即便要斩出第二剑。可他速度虽然快,蓝凌何却尤胜一筹。
下一刻,电起。
电子无势自动,金线上的电压指数上升。剑尖为负,他的脚踝为正,数万伏的电位差霎那形成。蓝凌何撤下力量,随后电子乘着雪崩般的势能,奋力往杰弗帝的肉里轰。
杰弗帝有“武装战甲”护身,自恃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任何物理攻击都无法奏效,更何况是这小小金线与其上的电压。他委实正确。常人的身体连几百伏特都受不住,可他耐着万伏电压,只是握剑的手有微微的酥麻。
景迦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蓝凌何和杰弗帝僵持之际,金线上的电荷分布不均,他被电流的余波击在膝盖。伤口处原本是尖锐的刺痛,这一来倏地麻木了。他隐隐听到“滋滋”的焦灼声,鼻中飘来焦糊的烤肉味。
自己的肉味……
他骇得几乎要吐了,可酸水还没涌到喉咙,胸口一阵痉挛,心脏乱跳,他一口气没上来便晕死过去。此空间内没有重力,于是他如同飘在死海上的浮舟,忽忽悠悠地荡着。
杰弗帝蓦地挥剑,脚上的金线瞬间消失在汹汹剑光之中。可他刚一抬头,猛然对上蓝凌何的那双澄澈浩渺的蓝眸。她突兀地出现眼前,二人仅相距三步之遥。
他仅惊讶片刻,鹰眸即刻瞪圆,浓眉斜入额角,断喝一声。
“找死!”
仗剑之右手即刻抬起,凝实至极的金光裹在宝剑周身,见之双眸如被针刺。气浪滚滚,金芒辉辉,勇烈刚劲的波动扩散,整个空间竟肉眼可见地狂震。零落的空间碎片化作点点白芒,如四周点燃簇簇火树银花。
剑刃劈下,锋芒如掣出的飞电,似暴怒的黄龙露出锐利的尖牙。能量化作剑气,剑气因力量而狂暴,经过之处,无所不斩!
这是凭借七级的力量斩出的劈空之刃,势要一击致命!
杰弗帝神色肃然,不怒自威。他静等血光迸溅的场面,因为他非常清楚——
雪集和蓝凌何是两个极端。雪集的防守无人能懂,但疏于攻击。蓝凌何纵有千万种以物进攻之法,可她自身的防御不过是力量构成的壁垒,委实为被逼出的下下策。
剑光荡过,金灿把藏蓝色的空间瞬间照亮。
蓝凌何的长发纷飞,衣角乱飘。她抬起手,一臂上举,竟徒手抓向最核心的剑芒。
雷雯嗅着自己浓厚的鼻息,嘴角含着冷笑。他完全看不上七级之人的奋力一击,但他对蓝凌何的表情有几分兴趣。
她的面容在暗色的背景中释出皎月般的淡芒,澄澈深邃的眼眸中蔚蓝之色翩跹飘摇。她看似唯美而脆弱,却顽强得越挫越勇;看似以卵击石,却头破血流也要把石头磕出裂缝。
她白皙的手挨上剑气的边缘,虎口“呲”地被割裂,血线画在她的小臂之上。
可她的脸色分毫不变,心神集中一处,在剑光到来之际,力量蓦地爆发。
“嘭!”
剑光炸裂!
湛蓝的明光轰轰烈烈,把世界铺得泠泠澈澈,宛如荡漾在一片光的碧海云天之中。
七级之人的必胜一击就此瓦解。
杰弗帝表情微变,皱纹如蜿蜒的沟壑在脸上扭动。他不懂为什么六级上的她能瓦解自己的攻击。“意念控物”控不了剑气,这一点烈明全说得清楚。她能控制的是随剑斩出的能流,可杰弗帝斩出的却是七级之力——
理应把她瞬间撕碎!
蓝凌何猝然近身,距离杰弗帝咫尺之遥。她举起右掌,五指并拢,完全不顾撕裂的虎口鲜血流淌。她的手掌焕出耀眼的蓝芒,四周一瞬浸上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意。
杰弗帝的鼻下发出一声刚气十足的冷哼。他原地不动,身形稳站,脊背如钢铁,虎目灼灼燃熊光。年过四旬的他气势昂扬,无形的震慑如潮压进,金色战袍飘飞,好一番叱咤风云的雄风。
蓝凌何眼神锋利,眉横杀气,徒手砍下,气劲自五指溢出。
杰弗帝半步不退,撑着倨傲的雄风要生生挨她的一击。他要用绝对的优势,让不可一世的“意念控物”感受到六级上与七级那判若云泥的差距。
雷雯的表情微微一变,一刹想说些什么,可念头顿转:虫子打架而已,谁赢谁输,剩下的那个不过是被他一脚踩死。管他呢!
蓝凌何手落之际,杰弗帝惊愕了。
如此近距离的攻击,能量的劲力无半点损耗。他只觉一股大力把“武装战甲”一层层破去,宛如子弹射入一沓铁甲,势如破竹的冲力将其硬生生地悉数穿透。
杰弗帝来不及撤身,气劲猝然落上他的胸膛!
“嘭!”
他只觉胸口剧痛,耳畔暴鸣,脑中轰轰作响,喧闹得仿佛被一棍子戳入耳洞,捅了脑子里的马蜂窝。他连连倒退三步,在半空化作一道金影,总算是身形稳定。
他深深吸气,但胸口闷痛的愈演愈烈,食道好似泉眼,炙热的暖流滚滚上涌。他身子前倾,后背微弯,用力收紧喉管,把踊跃的热血“咕嘟咕嘟”吞下,一次次地咽着,这才血不出口。
蓝凌何也在喘息,面上浮着烟云般的薄红,眸中依旧荡着凛冽的杀气。她抬起右手,轻轻舔舐虎口流个不停的鲜血,舌尖被那腥甜的气味裹着,晕红漫下脖颈。
这一幕被雷雯看在眼中,他愈加兴奋起来,浑身燥热。
杰弗帝把残余的血气从鼻中慢慢呼出,鹰眸抬起,精光蓄在眸中。他运用大祭司的“以命代力”,力量化作生命力,几个呼吸便将受损的脏器修复完毕。
他虽损害不大,但仍旧心惊,不得不埋怨自己的自信过剩。此刻吃一堑长一智,他脸上的蔑意消去大半,鹰眸睥着她的周身,神情凝重地感受着她气质的变化。
蓝凌何之所以能接下灌注七级之力的一击,而且破了墨菲六级上的堪称无敌的“武装战甲”——
解释只有一个。
他很不喜欢的解释。
杰弗帝沉声道:“你和菲娅很像。”
蓝凌何瞅着他,表情淡淡,似笑非笑。
“哪里像?”
杰弗帝道:“哪里都像。”
蓝凌何笑了。眸光湛蓝如天光,纯净似云影,浩渺若汪洋,广博中漫着星河的涟漪。
“如果你说长得像,你的老花眼没病入膏肓,不过还是该治治了。如果你说气质像,不好意思啊,老年痴呆可无药可救啊!若你说的是力量像——”
她的唇边荡起绯色的微笑。
“恭喜,你说对了。”
杰弗帝大怒,但不等他出招,蓝凌何一闪身便到了他的身前。气刃陡出,激起千层狂风。
“我就是代替她的七级之人!”
杰弗帝的心蓦地一颤。他双目瞪大,眼角的皱纹被撑开,额前起了层层叠叠的褶子,惊愕中透出些许颓唐老气。
蓝凌何晋升为七级之人!
而菲娅……
被代替?
杰弗帝猛地撤身,沉声问道:“这话是何意?”
蓝凌何眯起眼睛:“你的女儿,被你抛弃后又重新当作战争工具的女儿,拜托我告诉你——”
话未落,又是三击锋锐至极的气刃。
杰弗帝再次避让,神情略有焦急地待她说。
蓝凌何冷声道:“你既不是明正的帝王,又不是合格的能力者,更不是称职的父亲。她敬你却不爱你,更对你失望透顶。”
杰弗帝怔住,刚硬的须发微微震颤,露出细短的白发。他仿佛被泼了半头的冷水,素来的精神矍铄与威严霸气被冲刷掉表面,冷水化作千百个雨滴叩击心弦,逼迫他扪心自问。
他在菲娅身上寄予过厚望,希望她是“意念控物”的转世,做皇室的下一任继承人。可她不仅是个傻呵呵的仁慈之辈,更是个三级的低能者,与骄傲的皇室血脉格格不入。
菲娅不仅让他失望透顶,更毫无颜面。于是他把她送到眼不见为净的外岛。
然而菲娅十年返还,给了他彻头彻尾的惊喜。
杰弗帝恨不得抱着她喊几声:“心肝宝贝乖女儿,有出息!”
见证她飞速建起空间通道,杰弗帝笑得眼睛眯成缝,若有尾巴也会适当地摆摆。菲娅说什么是什么,要星星绝对不给摘月亮。
临走之前,他还抱了抱这宝贝女儿,对她承诺:“若此战告捷,你就是四方大陆的女王。”
可就在他认为父女关系融洽得前所未有之时,得到了菲娅这样的评价。
而且或许是因为蓝凌何和菲娅长得太想,他真的认为是菲娅站在面前,冷言冷语地给他这父亲下最终评语。
身为皇帝的数十载,他对太多人失望过。于是把吃白饭的化作有用的能量,把不服从的作为殿中囚徒。
他从没考虑过有人会对他失望。
他这辈子活得强势,以人间霸主标榜自己。为延长能力者的生涯,食血祭之能量,吞“灵魂附属”传递的力量。
现在,突然觉得空虚。
似乎少了些力量带不来的东西。
杰弗帝又退出数步才站定,握剑的手不断加力,喉咙微微动了一下,眼角枝枝杈杈的皱纹被牵动。他有心问蓝凌何:这是不是菲娅的原话?
但他这么可能问出口。
蓝凌何觑着他心境不稳的样子,从他雄武英烈的眉宇间读到些儿女情长的残迹。她的唇角微微上扬。
“你还不是无药可救。毕竟,你视人命如草芥,血祭了草芥之命,用于充补自身。所以你啊——”
她笑得真诚,没有丝毫嘲讽。
“不过是个草包皇帝罢了!”
杰弗帝听之大怒,方才的感慨瞬间被怒意冲散,他气得眼圈发青,目光如刺刀。
他的力量在身、权势顶天,岂是一帮小辈能够戏谑的!
杰弗帝举剑相迎,力灌双臂,勃然怒斥:“贱民!放肆!”
蓝凌何再次近身,手中气刃在半空划出一条条湛蓝的裂痕,如蓝色的流星遗落九天,在人间荡起漫天星辉。
她冷言喝道:“我和她的最后一点不同。她再怎么说都是你的女儿,而我欲杀汝——尽力为之!”
宝剑与气刃马上就要触碰,蓝芒与金煌映得空间明如白昼。
眼看又是一次七级对七级的碰撞!
但就在这时,蓝凌何浑身一僵。
她的后背瞬间麻了。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腰间,五指轮流按压。那样炽热而张狂,刚硬而粗暴,似乎他略微用力,她的腰便会如花枝般被折断。
杰弗帝也是一惊,不待他撤剑,雷雯伸出另一只手,轻飘飘地迎着剑刃格挡而去。
“嘭!”
金剑化灰,力量散尽。
杰弗帝把被震得发木的手背到身后,又来气又松了口气。他神情复杂地盯着雷雯:“你解封了?”
雷雯哼了一声,眯着眼看向杰弗帝,不言语,只是赶苍蝇般对他不屑地摆了摆手。明显在说:我要办事了,你这老家伙滚远点!
杰弗帝脸上颜色微变,满肚子的不爽无处可撒。他这才想起仍飘飘荡荡的景迦,狠狠瞪了一眼蓝凌何之后,飘身而去。
蓝凌何的脑中一片空白,连雷雯手上陡然加力都感觉不出。她呆呆地望着杰弗帝离去的方向,这一刻,她甚至希望杰弗帝一剑劈死自己再离开。
雷雯抓了两把,只觉她僵硬如木头,该软的地方绷得僵紧,索然无味。他抬手把蓝凌何的身子转正,二指扣着她的下颌,凑近了端详。
蓝凌何从他紫意汹涌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逐渐放大的自己。
脆弱地摇曳。
他嘴角勾起半边,嗓音浑厚而湿热。
“我要尝尝你原本的味道。你要敢觅死或是和我耍心眼,我马上让你变成无心的玩偶,人见人玩。懂吗?”
蓝凌何死咬着牙让自己不再发抖。
雷雯冲着那嫣红的唇瓣便咬了上去。
她不管不顾猛地撇过头,下巴传来撕裂的痛。
他的嘴贴上她的长发。
雷雯没想到她被紧捏着下颌竟还不老实,而且力气出奇得大。
他笑着,手上略加力便把她的脸又扭了回来,滚烫的呵气喷在她的面门。
“你是我主动去亲的第二个女人,应该感到荣幸。”
蓝凌何眯着眼,眸中冰冷,没有半点人气。
说实话,雷雯长得很好。墨眉有型,紫眸炯炯,立鼻笔挺,嘴唇丰.润。若他扔掉一脸的戾气,着实英俊无俦、男子气十足。被他看上的女人,十有八九都会屁颠屁颠自己凑上去,继而做了生平崩溃性的决定。
蓝凌何睥着他,却怎么瞧怎么恶心,咬牙咬得牙根发酸,恨不能直接向他的喉咙咬去。
她随即抬起左手狠狠往他的脸上掴去,口中挤出一音:“滚!”
雷雯提右臂毫不费力地一镗。相碰的瞬间,蓝凌何的手倏地麻了。她那足以将钢板横断为二的劲力,竟如锦鲤的尾巴无力地拍在结实的石头上。
雷雯斜眼睥着她,脸上涌起怒意,牙关中嘁出几字。
“贱.人,真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