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明单脚支地，慵懒地靠在叶无尘寝室的门框上，他漠不关心地随意向屋内瞟了一眼。
叶无尘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桃木梳从发根缓缓顺向发梢，执拗地直到将最后一根发丝抚平才停手。
她微微向前伏身，很认真地把唇脂抿好，原本苍白的唇顿时添了色，明艳动人。
头饰也戴好了，妆容也画的差不多了。
唯独那宛若柳叶的秀眉，她尝试了很多次，怎么画都画不好。
夜月明轻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真是死倔死倔的，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化妆，还偏要折磨自己。
站在一旁的婢女虽然微低着头，但仍能看得出她们眼神中的讥讽和嘲笑。
一个失了宠的弃妃，就连这些卑贱的下人都等着看她笑话。
夜月明略一侧首，对站在门外的颜仲秋道了一句：“让她们都下去，秋大哥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颜仲秋点了点头，对站在屋内的婢女们一勾手，喝道：“你们，随我出来。”
他跟夜月明认识了几千年，还能不了解他话里那层意思吗。
他说的“下去”，是让她们下地狱。
不论在阴间还是阳间，不论世界是不是他的，只要他还活着，耳还不聋眼还不瞎，就没有人能嘲笑他的小叶叶。
叶无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眸中掠过一丝气馁，她的手腕因为长时间举在眉的方向，已经酸得微微有些颤抖。
手越是发抖，描出来的眉越不尽如人意。
叶无尘不知怎的心中涌上委屈，她明明应当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此刻却像个小姑娘一般因为描不好眉而慌张，生怕他会因等不耐烦而离开。
就在叶无尘最无助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冷颤抖的小手。
温热的体温中夹杂着那股熟悉的檀香味扑鼻而来，让叶无尘慌乱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那种感觉就像当年她蜷缩在真宗庙的角落时，一抬头便看见他携着满眼星辰大海对她伸出手似的。
透过铜镜，她看到夜月明认真的侧脸，但那双紫眸中依旧淡淡的，没有笑。
他很熟练地帮她描好柳眉，眉角还微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那双描好的秀眉顿时衬得她那红晕不均的腮红、没抹开的胭脂水粉和朱唇上没有层次的唇脂黯然失色。
她适才明明看着自己第一次化妆的成果还挺满意的，可是现在……
夜月明将眉笔放在桌上，又拿起胭脂匣，双指沾出一点在手背上涂抹开，然后扑在她的脸上。
天不知不觉就阴沉了下来，厚厚的乌云遮蔽太阳，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这雨倒是一点都不讲客气，说下就下。
夜月明将物件悉数放回桌上，眼都不抬一下地转身离去。
这毅然决然的转身，将叶无尘在脑海中刚建立起来的所有幻想击得支离破碎。
门外，颜仲秋已经处理好那些趋炎附势的婢女们，正站在门外候着，他略显担忧地看向夜月明：“冥主，这大雨眼看就要来了，要不我们改日再走？”
夜月明倒是无所谓，他将目光转向叶无尘。
叶无尘缓缓起身，平静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走到夜月明身旁，很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就今日，不改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不计后果的任性……
她挽着他的手臂，每一步都走得很珍重，穿过花间亭，走过寒莲潭，来到海棠林。
像大婚那日一样，她轻靠在他的身旁，红盖头之下她看不到任何人，但只要他在身边，她就不会胆怯。
可是今日的海棠林没有红丝绸，也没有红盖头，只有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本该是粉红色的，却被来往的人群踩踏上了泥土，失了颜色……
刚走到海棠林的半路，天空的幕布撑不住雨水的重量，于是滂沱大雨直接从天空倾倒下来。
前面的侍卫连忙撑伞小跑过来，却被叶无尘一句话打了回去：“我不想打伞。”
侍卫有些为难地看着夜月明，夜月明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退了回去。
叶无尘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狼狈地贴在脑袋上，她胡乱摸了一把脸，抬头看向夜月明，“下雨了，你带我回家吧……”
雨水遮盖了眼泪，但微红的眼眶清清楚楚地证明她哭了。
夜月明将头别向一边，漠然地说：“过了这趟海棠林，你就自己回去吧，别胡闹了。”
叶无尘笑了，笑得落寞，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一般，伸手扯下挂在脖颈上的骨哨，狠狠扔在地上，“以后，没人保护我了，留着无用……”
说罢，她猛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低喃一句：“你要失去我了……”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秒，过了片刻，她放手松开他，转身拼了命地向海棠林的另一端跑去。
风撕扯开冰冷的空气，雨水都被她甩在身后，但是心脏那种撕心裂肺的绞痛却愈演愈烈，痛到窒息。
叶无尘的眼前逐渐重影模糊，她一手紧紧攥住心脏的位置，但目光始终固执地盯着海棠林的尽头。
在落花触及不到的地方，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了，脚底一软，膝盖重重砸落在地上，心脏处的疼痛蔓延至全身，血液凝固在血管中。
夜月明察觉叶无尘的不对劲，他心底一惊，难道又是毒发了。
夜月明一刻不敢缓地瞬移至叶无尘面前，他用鬼术撑起护盾，将她护在怀里，雨水顺在护盾的边缘滑落，一滴都溅不到叶无尘身上。
叶无尘强忍住疼痛，抬起眼眸，蹙眉笑着小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可是……我为什么这么疼啊……”
夜月明将她的脑袋轻贴在自己胸口，柔声说道：“是啊，傻叶叶，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好了，该睡觉了。”
他闭上凤目，点了叶无尘的睡穴。
夜月明指上的血玉散发出柔和的红光，逐渐蔓延至整个掌心，他将手轻轻放在叶无尘的脑袋上，篡改了她的记忆。
站在一旁的颜仲秋谨慎地提醒夜月明：“冥主，总是修改记忆，会对大脑造成损伤的。”
夜月明缓缓睁开紫眸，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有数，这是最后一次……”
她已经毒发两次了，他不能再让她冒险。
在修改后的记忆里，他打了她，打得非常狠，因此才会全身疼痛的。
就让她恨着吧，总比爱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