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劫开始的五天,也就是展肃在人间的前五个年头,姬婉晨很是无聊,因为展肃降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父母慈爱、兄长疼爱、妹妹可爱,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历劫的。
直到展肃六岁生辰那一日,一家人在院中的梧桐树下为展肃庆祝生辰,展肃的父母拿出了一套他盼了很久的诗集,兄长送给他了一支竹笛,妹妹给他编了柳条帽。他们边吃边聊,不一会妹妹吃饱了,抢过展肃的诗集就跑,展肃绕着树追着妹妹:“妹妹,快放下,快放下,哥哥给你拿个苹果吃。”
“哥哥……哥哥……我不要吃果果……爹爹说哥哥学问好,就是看书多的缘故,我也要像哥哥一样有学问,我就要看‘西吉’。”妹妹边跑边气喘吁吁的说。
“妹妹……妹妹……你还小,哥哥教你好不好?”展肃追了七八圈也没追上自己的小妹妹,累的满头大汗。
旁边的父母兄长满面笑容的看着他们追逐玩耍。
最后还是他们的娘亲一把抱住了妹妹,好说歹说才用几颗彩色的小石子把诗集替换了下来。
这个午饭真是吃的够久,姬婉晨在梧桐树上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一声惊雷,扰了她的好梦。她听出了这声惊雷中的愤怒,是山洪爆发前的怒吼。姬婉晨一个翻身,冲上了九霄。
“老臣参见皇嫡女!”
“龙王伯伯,为何要在此处降下洪水?”
“皇嫡女,陛下有谕,若在布雨之时遇上嫡女,便请嫡女一同旁观即可。”
“婉晨遵旨。”姬婉晨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但也只能压下心绪,退到一边。
再看展肃一家。
“妹妹——你在哪里?妹妹——你在哪里?”展肃在水中抱着一根浮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自己的妹妹。如此大的洪水,哪里还有那小小的身影。不一会,姬婉晨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参见皇嫡女,宿雨前来复命。”宿雨是女帝身边的女侍。
“宿雨……平身吧。”
“是,嫡女不必担忧,宿雨下界只短短三日,想必寒玉君对妹妹的感情并不会太过深厚。”
“无妨。哎——”姬婉晨罕见地叹了一口气。“我终于知道母皇为何要我旁观了。”她更知道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折磨寒玉君的身,更折磨她的心的一个——小小的开始。
展肃没有找到自己的妹妹,三日后,在家附近的山岗上与父母哥哥重逢,一家人抱头痛哭后,回到了曾经的家园。洪水过后,家里只还剩了三面墙,他们把悲伤的情绪全都藏在心里,慢慢地修建残屋。展肃一边往家里搬运大小适中的石头,一边继续偷偷地寻找着妹妹。水泽边、浅泥里,山涧中都有他的身影,腿上经常布满了被各种虫子叮咬的红包。一个月过去了,他拾到了妹妹那日穿着的一只小小的绣花鞋,他偷偷地在山涧里的一棵和家中差不多粗细的梧桐树下,为妹妹垒了小土丘。
村里很多人洪水过后感染了瘟疫,展肃的母亲年少时在家学过几年医术,于是带着展肃四处帮人看病。一年过去了,家中的气氛慢慢地好了一些,展肃七岁了,到了入学堂的年纪,可是这一年来家中吃的是野菜,睡的是稻草,母亲虽然帮人看病,但是村民大都遭遇了洪水,付不出诊费,所以他们一家这一年根本没有收入,连粮食种子也是好不容易借来的。展肃终究没能读书,也不想读书了,他想成为一名医师。
展肃天资依旧不凡,很快母亲的医术都被他融会贯通了,城里的一位十分有名望的医师名叫江海别认他做了关门弟子,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展肃入门晚,是个小师弟,再加上江海别收他做关门弟子之时,明确表示过要将医馆以及自己所有的医术全部传给展肃,这引起了师兄们的不满与妒忌,师兄们都爱使唤他。
姬婉晨一路跟着展肃来到了医馆,亲眼见到了展肃的三师兄在他的饭食里放了泻药,不过展肃吃饭前闻气味就分辨了出来,默默地把饭食倒掉了;姬婉晨又看到展肃的六师兄在他的茶水中加入了无色无味的嗜睡药,展肃端起杯子,姬婉晨着急的想现出真身,不过他端起杯子并没有喝,而是在观察杯中茶水的颜色,看了一会之后,又默默地把水倒到了屋外的水池中,不一会水池中的锦鲤都静止不动了,过了一天才恢复了精神……诸如此类,层出不穷,姬婉晨见怪不怪也就松了一口气,看来以展肃的资质,这些小伎俩根本害不了他。
就这样展肃在医馆呆了两年,满十岁时,师傅让他回家看看。
展肃边走边辨认着路边的草药,“坤草、华花郎、生地、千人拔……”
突然草丛中传来了一声“哎呦——”……
姬婉晨:又……开始了。
医者仁心,展肃听到声音立刻上前查看,发现了一个受伤严重之人,姬婉晨看了一眼,竟然是展肃仙界的仙侍立诚,心想女帝这次为了惩罚他俩,把这些仙侍们都打发下来了,不知道立诚是个什么角色。
展肃将随身携带的草药覆盖到他的伤口之上,帮他止血,接着把昏迷的立诚背回了家。展肃的家中光景比前两年好了一些,立诚养伤恢复的也很快,三四天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立诚没有说出自己受伤的原因,展肃一家人也没有多问。
展肃的兄长到了服军役的年纪,立诚说要和他一起去投兵,展家人很开心,觉得他们二人一起去投兵正好可以相互照应。只有梧桐树上的姬婉晨觉得事出有异,可是自己无法现身提醒,只能看着展肃的兄长和立诚一起出了村子,当立诚在路上将展肃的兄长杀害之时,姬婉晨实在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回到了缥缈间,几乎是冲到了女帝的面前。
“母皇,请您降罪于我。”
“为何?”
“孩儿实在不忍心看到展肃知道他的兄长已被他救回来的人杀害的场景。”
“晨儿,你现在已看不下去,可知你自己身犯险境之时,身边的人是怎样的心情?”
“母皇,儿臣知罪,请母皇让展肃回来吧,余下的罪儿臣来赎。”
“朝令夕改不是掌权者所为。”
“母皇——是!”姬婉晨行礼后正要退出。
“不过,你可化作鹦鹉陪伴在他身边。”
“谢母皇。”姬婉晨欣喜地谢过女帝,转身化作金黄色的鹦鹉飞下了界。
当她落在展肃的肩膀上时,展肃正对着哥哥的尸体发怔。他认出了哥哥手上握着的那块布条,那是——他在临行前帮立诚包扎时,换上的布条。金色的鹦鹉从展肃的肩膀上飞到了他的掌中,用头在他手腕处摩挲。
“鸟儿,你是来安慰我的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我救了他,他却要杀害我的兄长?为什么?我要如何向我的父母说出兄长已然不在的消息。”展肃终究还是流出了眼泪。
展肃将哥哥的尸体运回家中,母亲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父亲与展肃合力下葬了展肃的兄长,之后展肃只身一人来到了募兵处,他要为兄长讨回公道。募兵处空无一人,横七竖八的几张桌子椅子,作为这里曾经的存在的痕迹。
展肃辗转来到了当地的官府,刚刚击鼓鸣冤,就被赶了出来。西北战事吃紧,兵士金贵,这点小事根本不可能打扰其所在军队。衙役们警告展肃:如若再次鸣冤,官府会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将他一家人下大狱。
姬婉晨真的是无法忍受这不公平的降罪了,她想飞回缥缈间再去求自己的母皇,可是她发现她根本飞不回去了,她现在只是一只拥有仙界记忆的普通鹦鹉,只能等鹦鹉死后才可脱离其身体。
姬婉晨站在展肃的肩膀上跟他回到了家里,展肃的父母看了展肃一眼,叹了一口气把他送回了师傅那里,并请求他的师傅,五年之内不许展肃归家。
这五年,江海别依诺只传授医术,从未让展肃离开过医馆,一鸟一人诊病也成了展肃的一个特色,展肃渐渐在医药行业声名鹊起。
展肃十五岁时,京城有位贵人身体又疾,求到了江海别的门下,江海别自觉是时候让展肃名扬天下了,于是推荐展肃前去诊病。展肃跟随马车,来到了那位贵人的府邸。
隔着浅纱珠帘,展肃诊断出帘后老妇人的病症为中风,失音不语,可用河间地黄饮子。几日后,老妇人亲见展肃,感谢他施救之恩。展肃这才知道,老妇人乃是当朝王后的母亲宣阳夫人。
展肃跪地不起,老妇人见他满面哀戚,动容的问道:“小神医,有何事尽可直言?”
展肃将兄长的冤屈尽数道出,说到兄长身死之时,宣阳夫人拍桌而起,“竟有如此无德之人!告知我你兄长的姓名,我会请我家孩儿帮你昭雪冤屈。”
第二日,展肃见到了“立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