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是被捅破了个窟窿,疯狂地倾泻着风和雨。大海又扬起高高的浪头,直欲冲上天去。海天之间,白茫茫一片,不容一丝其他色彩。
电闪雷鸣间,一艘渔船翻倒,满船鱼虾欢快地重回大海怀抱,而四名渔夫个个欲哭无泪,在风浪中挣扎,徘徊在生死之间。
几只木桶翻卷上来。经验老到的渔夫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全都奋起全身力气,游了过去,脱下外衣,将自己绑在木桶上。
风嘶浪吼,他们被浪头淹没,一个个身影消失了。
老李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海岛边缘。他爬起身,欢快地吼了两嗓子,释放劫后余生的喜悦,继而环目四顾,两名同伴也在有气无力地抖动手脚。
“秦烨呢?”他问。
瞎子和结巴爬起身来,面面相觑,朝海面呼喊秦烨的名字。
水面“哗啦”一响,一名少年冒出头来,吐出一口海水。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浓眉凤眼,颇为清秀,长年在海上讨生活,皮肤黝黑,也过早地透出一分成熟。
秦烨一上岸,便如一只欢快的喜鹊一样叫开了,口中连珠炮般地吐出讨人欢心的话语,顿时给队伍注入了活力,让所有人浑然忘了自身处境,爽朗的笑声在海岛边缘飘荡。
天上烈日炎炎,岛上林木茂盛,盘根错节。海风一阵阵吹来,带走热浪,送来一丝清凉。
结巴折了根树枝,削尖了,去海里叉鱼,其他人拾了柴禾,钻木取火。很快,鱼肉飘香,几人大快朵颐。
秦烨信口开河,怂恿大家进岛一探,滔滔不绝地诉说遗世独立、人迹罕至的岛上遍布奇珍异宝,曾经有人流落孤岛,寻到了金子,一夜暴富,还有人踏足荒岛,采到了千年灵药,有价无市。
两名同伴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心中蠢蠢欲动。
老李头暗暗好笑,对于少年的勇气,他只能摇头叹息一声:初生牛犊不畏虎。他两眼一瞪,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岛上必然危机四伏,猛兽环伺,进岛绝非明智之举。我是领头的,都听我的,就在海岛边缘伐木造船,趁早回家。”
一语激起一片嘘声,但话糙理不糙,无可辩驳。
瞎子顶风作案,一拍少年肩膀,道:“走,我带你进岛走一遭。”
“好嘞,”秦烨欢快地答应一声,随之迈步走到一棵树下,又逃也似的飞奔而回,惹得一群人又爆发出一片笑声。
其实,少年并不是爱表现的人,只是打渔生涯艰苦,渔夫苦中作乐,需要一枚开心果,所以他甘心做这枚开心果。他自幼丧父,母亲含辛茹苦地将姐弟三人拉扯大,如今他已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劳力。十二岁时,他踏上了老李头的渔船。以这般年纪,对方肯收留他,与其说缺少人手,不如说出于同情。母亲常嘱咐他,在渔船上要乖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他却打心眼里将渔船当做了另一个家,心之所托,情之所系。
鱼已只剩骨刺,篝火还在燃着,一群人取出砍刀,着手造船大业,忙得不亦乐乎。
瞎子并不瞎,只是视物模糊。他走到浅水区,任一层层海浪没过膝盖。一道巨大的破浪声响起,他凝神一看,奇道:“这海浪怎么竖起来了?”
秦烨扭头一看,不由吓得一哆嗦,一个木桶大的蛇头昂在海面上,蛇躯比身边的小树还要高。
“大海蛇来了,快跑。”他冲上前去,拉起瞎子就跑。
其他人闻声看来,也是呼声一片,却并不慌乱。
跑出几步,秦烨猛地一拍脑门,道:“我忘了,海蛇离了水,就软绵绵的,不堪一击,今晚吃蛇羹。”
大蛇破水而至,游走在岸上,速度迅捷,丝毫不见颓势。
老李头变了脸色,一声大喝:“那不是海蛇,是岛上的巨蟒游到了海里,跑!”
实际上,不用他吩咐,一群人已窜进了密林中。
跑了盏茶功夫,他们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结巴庆幸地道:“没,没,追,追,上,来。”无人应答,心绪都是纷乱的,惊慌扰乱了思维。
鸟鸣声声,却不见鸟影,远方隐隐有兽吼传来,一切都隐在茂密的枝叶后。
一行人环坐休息。结巴又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好,好,安,安,静,鸟,鸟,不,不,叫……”不是他爱说话,而是胆子太小,一遇着事,就自乱方寸,一乱方寸,就喋喋不休,否则就会惴惴不安。
秦烨一听之下,一蹦而起:“闻夫子说过,林间太过安静,说明有猛兽在觅食。”
四人不约而同地撒腿狂奔。而在身后,“哗”的一声大响,落叶纷飞,树枝摇颤,一条大蛇落地。蛇尾一摆,砸在一棵老树上,老树剧烈摇晃。
跑了足足半个时辰,瞎子瘫倒在地,道:“不行了,我跑不动了,你们跑吧。”
结巴着急地拉着他:“跑,跑!”吐字出奇地清晰。
瞎子充耳不闻,不理不睬。
秦烨瞧了一眼老李头,越俎代庖地发话:“蛇是跟不上人的速度的,歇一会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坐倒在地。秦烨仰头,一只鸟也在枝头看着他,眨动的眼睛似乎在说:“这是什么动物啊?怎么从未见过。”一只小猴抓着树枝在他们头顶荡来荡去,吱吱乱叫,表达着好奇心。
一炷香功夫后,鸟去兽隐,还有远远传来的嘶吼声,无不昭示着危险再次降临,他们继续逃遁。
跑跑停停,两个时辰后,密林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两座小山,如一对深情的恋人,相看两不厌。山顶稍稍聚拢,好似含羞的恋人想要热吻。两座山头之间还横着几块巨石,摇摇欲坠,大煞风景的同时,教人感觉岌岌可危。
山间是一条羊肠小径,曲曲折折,就不知是否曲径通幽。
秦烨随口来了一句:“这石头要是砸下来,大蛇就完蛋了。”
瞎子不失时机地添柴加火:“这条蟒蛇是个异类,紧追不放,还总有办法寻来,八成摆脱不掉了,不如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老李头白了他一眼,正要没好气地训话,秦烨抢着道:“杀了蛇,一了百了。”
“一个明摆着的问题,石头怎么砸下来?”老李头气极反笑。
一群人都犯了愁。秦烨目光在小山和巨石间游弋,又往山上爬去。脚步滑了两下,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道:“我有办法了。山陡坡滑,只要将土打磨光滑,让巨石滑下来即可。”
老李头摇头:“年轻人想事就是简单,山陡坡滑,人都站不住,还怎么打磨土?”
秦烨出主意:“要不手拉手,一人抱着树,一人动手。”
老李头说话一针见血:“人手不够。”
秦烨低头沉吟,脑子转得飞快,又叫了起来:“有了,先挖坑,等蛇来了,人在坑里动手。”
这回,几人皆点头称是。爬上山来,几经挑选,敲定一块石头,有一臂宽,半人高,遍布苔藓,关键是处于坠落的边缘。
一番商议,决定由老李头负责左方小山,瞎子负责右方小山,秦烨当诱饵,因为他跑得最快,结巴躲起来,给予最后一击。
大蛇锲而不舍地追来了。秦烨站在小径一头,冷冷地盯着它,看似镇定,实则心里七上八下。
猎物在前,大蛇游走得飞快。青色的鳞片反射着日光,粗大的躯体塞满了小径,蛇目透出的是阴森而凶狠的光芒。
“轰……”
巨石坠落,砸中蛇躯。一击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悬念,毫不拖泥带水。
大蛇吃痛,蛇口大张,发出沉闷的嘶吼。继而,蛇头昂起,蛇信吞吐,蛇躯疯狂扭动。巨石一摇一晃,上下颠簸,看样子,一时半刻间,它便能脱困。
蛇尾一方,结巴提着砍刀走来,对着蛇躯一通猛砍。而秦烨兀自不放心,将砍刀绑在一截粗枝上,朝蛇头砍去。
待结巴将大蛇一砍两截,秦烨也成功将蛇头卸了下来。
大蛇生命力犹存,三截蛇躯都在抖动,蛇尾缠绕,蛇头摇摆,显摆着最后的威风。
结巴哈哈大笑,报告喜讯。秦烨如释重负,感觉双腿发软,提不起力气。
老李头从坑里钻出,抓着藤蔓下山,浑身轻松,脚步轻快。而另一座山上,却迟迟没有动静。
“大功告成,下来煮蛇羹了。”秦烨喊道。
山上依旧寂静无声,静得莫名其妙。事实上,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两座山比邻而立,一座生机勃勃,草长莺飞,树摇兽跑,另一座却光秃秃的,鸟兽匿迹。
秦烨又喊了一嗓子:“还待在山上干嘛?要归隐山林啊?”
“啊……”
凄厉的惨叫声陡然响起,叫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其他三人脸色大变,循声看去,就见瞎子从坑里冲出,双手乱舞,如疯似癫,继而一跃而下,重重地摔在巨石上,摔得头破血流。
秦烨惊呼一声,冲上前去,又被扭曲的蛇头逼退。结巴顺利地爬上石头,不知看见了什么,露出一副惊恐欲绝的表情,双手不停拍打着腿部,翻滚着摔下石头,抱头鼠窜。
老李头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攀下山来,追着结巴而去。
秦烨也终于与危险面对面,一群蚂蚁兵分两路,朝小径两侧逼来。蚂蚁大如拳头,不断开合的嘴如两枚狭长的刀片,在凌空挥舞。这样的蚂蚁,一只就够渗人了,但此时,地上爬的不是两三只,也不是几十只,而是成千上万,教人看一眼,头皮发麻,心胆俱寒,生不起丝毫抵抗的心思。
他转头就跑,不用猜,他也知道瞎子已了无生息。
大蚂蚁源源不断地从右方山脚涌出,汇成一条洪流,呈环状围拢而来。他跑出几步,又折转方向,冲向左方小山。毕竟,先前老李头毫发无损地在这座山上走了一遭。
一步踏上左方小山,蚂蚁大军止步不前,狼顾鹰视了一阵,打道回府了。
爬到山腰,他俯身朝小径瞧了一眼,心都被扎痛了。瞎子的尸身已残缺不全,无数大蚂蚁在钻进钻出。他看到,瞎子素面朝天,一只眼珠掉了下来,挂在眼睑上,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