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不过,这里的牛羊都是能吃人的主。
秦烨花了十天时间,终于飞出西方山脉,进入东方草原。速度确实很慢,但他谨小慎微,只敢在日出之后两个时辰内驭器飞行,其他时间都在蛰伏。
回想起来,当他误打误撞闯入画中天地时,肆无忌惮地在山脉上空疾驰而过,实在是蒙幸运之神眷顾。不过,他认为也可能是因为妖兽都在守着药王,无暇他顾,是以让他钻了空子。
他打开赤眼绘制的地图,按图索骥,在日落时分赶至落日村。
一座古老的阵法将整个村子护住。阵法也不知运转了多少岁月,依然流转着惊心动魄的伟力,似一头沉睡的雄狮,一旦苏醒,就会威加海内。
他投石问路、施法侵袭、寻找漏洞,使出了百般手段也试不出古阵的深浅。最终试探着迈出一步,毫无阻碍,遂大摇大摆地进了村。
良田百亩,秧苗青绿,小河流淌,蛙鸣鱼跳。农夫荷锄归,三两成群,欢声笑语。
他颇为惊讶,原以为草原居民都是牧马放羊,仗酒高歌,长鞭一挥,纵马天涯,恣意一生,背影潇洒。转念一想,这里的草原妖兽如云,连人带牛都要成为其盘中餐。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缀在农夫身后,时而借老树藏身,时而一步蹿出十余丈。他已用天眼术探查过,这些都是不修灵力的普通人,但他仍不敢现身,按理说,生活在落日村的都是六百年前称霸吴国修仙界的修罗宗的后裔,要是出自三门六宗之口,得称余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知道其临死一击会不会风云变色?
一番观察后,他发现了第一个问题:这群农夫都太年轻。老人和孩童留守家中,青年下地干活,这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关键是,一个中壮年都不见。
绕过一汪碧潭和一丛矮树,一片错落有致的房舍呈现眼前,炊烟袅袅,灯火通明,稚子骑竹马,慈母唤儿归。
秦烨释放神念,笼罩住半座村子,大概知晓村内共三条街道,百来户人家,五六百人口。于是,他又发现了第二个问题:村内没有老人,除了孩童就是二十出头的青年,而且都是凡人。
日沉西山,不出所料,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他从藏身处走出,驭器从小村上空飞过。
盘绕一圈,他锁定了村南,那边良田渐稀,小桥流水,芳草茵茵,老树参差,野花遍地。
行出三里路,一座宫殿呈现眼前,谈不上巍峨雄伟,但雕龙画凤,青石为墙,白玉为阶,殿门深深,内蕴浩然之气。
宫殿掩映在芳草中,墙头镶满月光石,宛如黑夜中的一颗明珠,璀璨夺目。
他潜入殿内,在四通八达的康庄大道上踽踽独行。在月光石的光辉下,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无头苍蝇般转了一圈,一股药香扑鼻而来。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后花园,园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姹紫嫣红,赏心悦目,但吸引他的药香犹在更深处。
确定园中无人后,他如夜鸟般一掠而过,只留下一道黑影。
那是十几株矮树,姿态婀娜,婆娑生姿,稀疏的绿叶中点缀着百来枚灵果。果实洁白晶莹,却爬着一道长长的红痕,像是美人的脸被抓破一道伤口,令人惋惜。
他藏在花坛后,越看越觉得熟悉。他搜肠刮肚地想,老半天才想起,在龟背村口口相传的传说中,有一种仙家果实,吃一枚便能青春永驻,正是长这般模样。这也解释了为何落日村全是青年。
他蠢蠢欲动,不料一道神念扫来,在他身上一绕而过。他心下一惊,驭器飞起。
又有数道神念扫过,此时他已飞出百丈。而后方静悄悄的,毫无遭遇敌袭的火爆场面。
神念再次降临,足有十多道,纠缠在一起。他已飞至外墙,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隐在暗中观察了一阵,他终于确定了,适才是一群修士在修习神念,此处修士众多,并不会凭空起疑。
他飞回后花园,大模大样地摘下一枚灵果。
“何人采摘朱颜果?”一道威严的嗓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在整座宫殿回荡。
秦烨头也不回地离去。而后方沸腾了,他隐隐听到几名孩童的声音:“偷吃朱颜果,是谁啊?肯定长不大了。”
溜出村子,他寻了处荒草齐腰的所在,服下灵果。宫殿内的修士并未追出,一番吵吵嚷嚷后,又各安其分。
烈日当空,芳草碧连天,为宫殿隔绝了喧嚣,添了一份雅静。宫殿静悄悄的,遗世独立,谁也不知道里面在上演怎样的一幕。
直至黄昏,才有一群孩童冲出,在草地上蹦蹦跳跳,追蜂捕蝶。
“三十名修士,十三名青年,十七名孩童,修为大多在蕴灵初期到蕴灵中期之间,唯有一名蕴灵后期,而且无限接近圆满境界。”
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上,秦烨静静盘坐,喃喃自语。他已在此盘桓了十余日。
在孩童的叽叽喳喳中,他得到一则信息:每隔半个月,所有修士便可离开宫殿回家一趟。而下一个休息日就在三天后。
秦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悄然而退。
选定一处荒草地,他开始挖洞,一挖就是两天两夜,然后又回到之前的位置,一动不动。
清晨,一群孩童欢呼着远去。继而,青年修士也三三两两成行。
“还剩三名修士,”秦烨默数。
日上三竿,又有一名青年飞出宫殿,其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一双丹凤眼,三缕长髯,仙风道骨,灵压逼人,正是那名为首的蕴灵后期修士。
青年稍作停顿,有意无意间朝秦烨藏身的老树瞧了一眼,不过并未细究,扬长而去。
又等了一阵,再无人外出,他心知到了放手一搏的时候了,遂再次潜入宫殿。
虽对宫殿布局一无所知,但他断定炼丹炉必定与地火相伴,稍稍感应,径直寻到后殿。
神念释放开来,后殿空无一人。他推开厚重的殿门,一簇地火跃入眼帘,红蓝相间的火苗舔舐着虚空,噼啪作响。而在一旁,十几口炼丹炉整齐排列,有大有小,有红艳如火,有湛蓝似海,有洁白如玉。
他匆匆一瞥,搬起一口赤色炼丹炉,收入储物袋。
“道友偷入落日村禁地,不告而取,是何道理?”
一道威严的嗓音自背后传来,语气不愠不恼,似长辈在谆谆教导门人弟子,但落入秦烨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长枪一扫,将石壁轰出一个缺口,一闪而出。护村阵法就在不远处,他按照既定路线遁去。
“道友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留下一叙吧。”那道嗓音在耳边轻轻回响,仿佛近在咫尺。与此同时,在其上空,一道巨大的风刃突兀地凝聚,当头斩落。
秦烨心中称赞,修罗宗果然有点门道,法术竟不是从自身飞出,而是在敌人身侧骤然衍生,攻对手个措手不及。
他虽慌不乱,长枪上撩,庞然巨力之下,风刃轰然破碎。
“道友当真不肯留下?”追兵似在不厌其烦地劝导,同时一道风刃在他正前方凝聚成形,欲将他逼回。
秦烨一刻不停,长枪如龙,将风刃一击粉碎。
追兵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手上掐诀,风刃接二连三地在对手身侧闪现,时左时右,时前时后,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秦烨长枪挥洒,枪气如渊,将危机一一化解,速度丝毫不减。
但接下来,一股恐怖的气机将他笼罩,一把造型古朴、样式陈旧的蒲扇浮现,轻轻一扇,一缕微风拂面,伴随着温和的风声。他竟把持不住,身体摇晃,差点栽下飞行法器。
“极品灵器!”他勃然色变,垂直下落。下方是一棵老树,光秃秃的枝丫,死气沉沉。他一手捞住一根枝丫,身子一荡,跃出二十丈,继而展开奔雷步法,一步一雷鸣,如幻影般在草原上忽隐忽现。
后方,蒲扇轻摇,似打开了一座风穴,劲风呼啸,老树拔根而起,又在空中碎成齑粉。劲风自背后刮来,秦烨脚下踉跄,栽了个跟头,爬起身来,吐出一口血。
而一道身影如大鸟般扑下,遥遥伸手抓来。秦烨一抬脚,疏忽间到了二十丈开外,一头钻入一座洞穴,消失无踪。
身影落地,现出一名白面美髯的青年。他望了望毫不掩饰的洞口,手持蒲扇追了进去。
洞中宽敞,他健步如飞。但盏茶功夫后,想象中对手被逼入山洞尽头的情形没有出现,反而现出三条岔道。略加感应,对手的气息同时从三条岔道内传出。
目光一转,他抬步走进中间的岔道。岔道狭窄,九曲十八弯,有的路段甚至得爬行。一炷香功夫,岔道到了尽头。他钻出洞来,芳草伴野花,蝴蝶戏春光,庄严的宫殿静静矗立,他竟回归原处。
他叹息一声,心知不速之客已然去远,遂回宫殿清点物件,盘查损失。
秦烨盘坐在一丛荒草中,服下一枚丹药,运功疗伤。三分之二的逃生机会,他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