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多回到台下便脱力晕倒，又是引得一片岳呈门徒大乱，抬回镖局抢救这且不提。
一场比武打成这样，土台搞得坑坑洼洼，实心的地也算是“塌了”，就没有好事者再敢不自量力出手了。这亮镖虽然是波折不断，又重伤二人，闹出一条人命，可总算是办成了。
孟方又站上台说了一气客套话，于晚间同名流绅董们宴会庆贺，第二天一早，则亲自引着镖车，跑这头一趟镖去了。
而泰一镖局受伤二人俱是骨折，需要手术。
何其多稍好，断的是臂骨和锁骨。大夫取来杉木皮用水泡软，裁成手指大的薄片，用细绳子上、中、下三道捆扎好，敷了伤药紧紧捆束；关节则用绢布裹起，脖子以下便囫囵成一个，只待自愈便可。
张乐的状况则要严重得多。
他腰部以下全然的血肉模糊，难辨形迹。请来的外科医师说只得截下双腿，再做打算。最后还是那瘦小的鼠须道人出面，亲自施以手术，上药开刀，又拼合了骨骼。
残缺的部位切开，用川乌尖、草乌尖、生南星、生半夏等调拌白酒而成的麻沸散剂敷于患处，用大钳夹出断骨碎骨，又裁一段柳枝剥去表皮，削出形状，涂了秘药，置于缺损位置，以代替骨头。
安置好骨骼，又在肌肉上敷了石青散以促进肌骨生长，才算能缝合起来。外面再敷一层接血膏生肌活血，上夹板加以固定，一场手术，竟然从黑夜做起，一直做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注]。
这时的何其多又发起高烧来，说胡话，还吐了几回。原来是身上被灌入的真气劲力发作，加上两日颠簸惊吓，病得着实不轻。
道人又替他疗伤理脉，疏通经络，化去劲力，镖局上下百口子人则都围在外面观望，抢着伺候。
两边忙乱，花费数日功夫，二人伤情才都算稳定了，让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当何其多下地能走，开始烦人起来，已经是秋末。霜风瑟瑟刮人肌骨，让其他人都少了与他谈笑打闹的兴致。
“这禅杖该怎么办？”
何其多看着镖局正中立着的六牙白象，问向那矮小道人。
“过不了多久，自然有人来取。”
道士说道，“到那时，我便也该走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终于得出空暇的何其多问道。
他从定林的佛塔里出来，便向镖局赶去，走在房檐屋顶之上却有一道灰影紧紧跟随，便是这矮小道人。
此人自来相熟，见面便告诉何其多此时亮镖已经开始，要他速去助战。又详细说了些对敌方法，贺果和六牙白象的事，这才有了二人同行而至，恰恰赶上张乐重伤，岳呈盛怒，要带伤出战的场景。
道人呵呵一笑，说道：“我乃修道之人，修的是六通之法，所谓六通，便是目通、耳通、鼻通、舌通、身通、心通。这心通么，可知他人心内隐微之事，虽意念未起，我已了了先知。”
“那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道士脸色僵住，“呃......我确实看不出来。”
“那我与你相会之前遇到了一桩怪事，你知道吗？”
“这......”道士显得颇为苦恼，“我也没，没弄清楚。”
“那你就是吹牛喽？”
“呃，总，总归是我道行不够，却不是这神通不行。”
道人显得有些尴尬，似乎还想找回一点面子，“但我知你这桩怪事，总归与金刚塔出的事有关。”
“金刚塔是定林寺那座高塔吗？出了什么事？”
道士背过身，一脸傲态，“便是定林的僧众，也不如我知道的隐秘全。”
“又吹牛。”何其多嘟囔道。“不仅爱吹牛，还爱摆谱。”
“你再激我，我也不会说给你听的。”
“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我经历了什么，如何？”何其多嬉皮笑脸道。
“这还差不多，”道士转过身来，“这金刚伏魔塔乃是前朝旧物，当时群魔作乱，邪祟兴祸，便有十方高僧大德以通天楠木收摄群魔，在上建塔封镇。”
“你不像是道士，却像是史家的人。”何其多故意打了个哈气，“这便是你说的隐秘？”
“不要着急，待我说完。”道士接着说：“本来这塔一直无事，但月余前佛家将这禅杖从峨眉峰请下，送往这定林寺保存。此物便被放置在了金刚塔塔顶当作镇物，用以压服恶刹。”
“原来如此，我便在这塔里看到过它，我一碰，倒把我震得够呛。”
道人心中微动，却不露声色，接着说道：“亮镖前的数日，金刚塔塔顶有白光四射，隆隆象吼传出。翌日，定林寺从塔里抬出数具尸体，焦如黑炭，死状可怖，随即定林关闭山门，封塔封寺，再无动作。”
何其多若有所思，见道人已经讲过，便也把自己中计中伏，逃入寺内，如何遇到怪僧，如何上得塔顶碰到石头，与一青年喝酒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道人则是若有所思，频频点头。
“这不，石头还在我身上。”
何其多用眼睛视向自己胸口，却发现自己昏迷后衣服早就换了。
“是不是这颗。”道人摊开手，正是那颗黑红色的石头。
“对对，就是......它是什么？”
“佛血舍利。”
道士见何其多不懂，只是笑道，“此物你拿着没用，对释门却是极为重要的神物。等他们来赎禅杖，你可以让他们一齐赎回，狠狠敲上一笔。便是神兵利刃，武学秘籍，只管开口便是，他们必会应允。”
“这倒是无所谓，我只好奇他们有没有神奇的丹药，能让张乐师侄的腿好起来。”
何其多兴致却不高，他昨日探望时听旁人说张乐便是身子好了，怕也落下个残疾，行动坐卧都困难，更别提再练武术了。
道士眯眼微微阖首，不再言语。
泰一镖局此时生意正是红火，听得锣响，一声:“泰一镖车走，半年平安回。”
一队人马压着数车草药，出离了镖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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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柳枝接骨曾记载于明清医书《金针渡世》，作者傅山(就是梁老《七剑》里的付青主)。但其实木质素对人体细胞有毒害，会引起强烈排异反应，导致化脓、溃烂甚至死亡，非常不安全，不科学，仅当作传说录之，切勿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