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不到尽头的峡谷,一队人马穿梭在路中间,衣衫褴褛,苍老如枯树皮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生的气息,低头一步一步,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再看看身后的雪山吧,我们即将去到的远方,没有雪山,只有草原,或许还有沙漠,走在最前面的洞山长老回头对大家伙说道。一件白色狼毛袍子将他的身体紧紧裹住,裸露在空气中的脸型瘦黑,细长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毋庸置疑,他是这一群人的首领。
为什么我们要离开那沃峡谷,只有被众神惩罚的人才需要远离家乡,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那沃峡谷养育了圣城的新王,难道这不应该受到赞赏?木桑回头看着自己生长的地方,有些伤感的问着。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她的美丽让雪山失色,就算是见惯美女的圣城人,看到木桑也会热情真诚的赞叹她的美貌,洞山说过,神对那沃峡谷最大的照拂就是赐了一个木桑,她是雪山的女儿,雪山的女神,但对有罪之地来说,这样的恩赐到底是照顾还是另一种惩罚,除了神之外,谁也不会知道。
那沃峡谷是一个让有罪之人赎罪的地方,诞生在这里的人越少,说明世上的邪恶越少,千百年来这里的人口从未超过五十人,当洞山长老决定带着谷中人走出峡谷,另寻地方安居时,便进行了一次统计,这一次统计应该是那沃峡谷有人烟以来,进行的一次最详尽的统计,包括活物和死物,最后统计出,活物有人口三十,二十名男性,十名女性,三匹老马,两雄一雌。
那沃峡谷的特殊性在于活物在这里很难降生,可一旦降生便很长寿,峡谷里超过一百岁的老人至少有十人,出生率很低,但从没有一个夭折,所以,羸弱而不死,长寿到底是神的眷顾还是神的惩罚这是一个问题。
圣城子民的传统是死后用自己身躯供养大地,秃鹫会引领者他们的灵魂进入神界,但那沃峡谷的人是不幸的,没有秃鹫会对他们的身躯感兴趣,秃鹫飞到峡谷口便会离开,所以,那沃峡谷的人死去后,只能实行土葬,这意味着他们的灵魂将永远到不了神界。
这次死物的统计有,二十双碗筷,三口锅,六床棉被,一个有三十个人的地方,却只有二十双碗筷,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手就是他们的筷子,身无长物是智者的表现方式。临走前,峡谷的人决定将房子的模板拆下来组装成一辆板车让两匹马拖着,剩下的木板再做成了两口大箱子,将碗筷、锅和棉被装进箱子里,由另一匹马担着,一切安排妥当,众人准备出发。但一想到一旦离开,便不会再回来,大雪会将峡谷的路彻底封住,曾经生活的遗迹将全部掩埋。
但是他们亲人的遗骨还葬在这里,质朴的那沃人对别的不在意,但谁也不愿意承担放弃祖先的名声,最后,洞山长老带着众人经过三天三夜的商议,决定每个人可以将自己父母的遗骨挖走,随同大家一起出谷,至于那些埋得更早远的亲人,实在是没有能力将他们挖出来一起带走,只能让他们长眠于此。
出发前一天,峡谷里的人都挖开了父母的坟墓,将白骨拿出来一同带走,好在,那沃峡谷已经十几年没有人去世,若是有一座新坟,这一路上伴随的将不止是白骨,还有逐渐腐烂的尸体。
唯一的一辆板车上放着的便是死去亲人的遗骨,由于储存的条件有限,再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后,手脚胸骨和头全都搅合在一起,没有人再能分辨出那一颗头颅、那一双手,那一双脚和那一堆肋骨是自己亲人的。一开始,大家还相互埋怨,但慢慢的他们发现,这超出他们能力范围,当问题超出自己智力范围时,那沃峡谷的人第一选择就是放下,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任他去吧。
话又说回到关于那沃峡谷人口的统计,其中十人是年纪超过一百的老人,十人是年纪超过八十的老人,六人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两人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六岁的儿童和一个抱在襁褓中的小孩。这些就是那沃峡谷的所有人,仅仅从年纪来说,就知道衰老和虚弱是这个团队最显著的特点,那沃人是乞丐也不愿意伸手乞讨的一群人,在乞丐严重,那沃人比自己更需要布施,但那我让从不乞讨,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有一种顺应天命逆来顺受的崇高品格,不管冬天有多寒冷,粮食有多缺乏,生活有多痛苦,他们从不会抱怨,日复一日的生活着,只是不大爱笑,他们认为神是不乐见他们笑的,因为他们在手惩罚,可这一切,近年来有一些变化,这里出现两个总能让大家露出笑容的年轻人,一个就是被接回圣宫的紫光,而另一个就是像仙女一样的美丽姑娘,木桑,紫光和木桑曾经打破了峡谷中一个人三十年不笑的传统,并在冬天的时候让谷里所有的家庭都升上了火,虽然没有人期待她们做这些,可当她们收到这些礼物时,还是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自然,这一切在紫光离开后就变了,但那沃人一向是沉稳而善于忍耐的,很快他们便接受了紫光离开的事实,除了木桑之外。
木桑现在是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那沃峡谷的人从不与外面的人通婚,按照传统,她将与另外一位年轻人仲弃结婚,她或许是幸运的,在她的同龄人中还有一个男性,在上一代中,有十五个人曾经是光棍,那沃长期男女比例失调,雄心多过雌性。紫光没有去圣宫以前,天天与木桑形影不离,木桑以为她会跟紫光结婚,那沃并不是一个容易让人爱起来的地方,但因为有紫光在,木桑认为那沃的一切都可爱,可如今紫光走了。木桑一直不放弃,想要去找紫光,但洞山长老却不允许。
当我们到达新的地方,就是新生的时候。洞山回答。
为什么不去圣城找紫光?他会很愿意帮助大家,紫光既然是神的继承人,他一定有办法解除神的惩罚。
洞山眉头一皱,赶紧让木桑打住,那沃峡谷的人是没有资格进入圣宫的,我们身上的罪孽没有洗清,远离圣王,让他能够全心全意的为圣城的子民求福,这也是我们赎罪的一部分,孩子,不要去找紫光,他只是神暂时寄存在那沃峡谷的孩子,他不属于那沃峡谷。
紫光跟我们一样,都出生在那沃峡谷,他父母的白骨还在板车上呢?他为什么不属于那沃峡谷?木桑有些激动反驳。
洞山再次摇摇头,紫光是一个意外,是那沃峡谷自从有人烟来的唯一一次例外,她的母亲不是那沃峡谷的人,他的父亲熊耳曾经是峡谷里最勇敢的猎人,最有潜力成为峡谷长者的武士。
那一年,天气异常,大雪比往年早来了一个月,晚走了一个月,连一向最善于忍耐的谷人也有些忍受不住了,熊耳自告奋勇出去打猎。他一个人出发,直到半月后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位妇人,洞山长老已经忘记那沃峡谷有多少年没进入过外人了,峡谷里的人议论纷纷,有人担心这会给妇人带来灾难,有人担心这会让那沃峡谷的罪孽更深一重,因此,大家都要熊耳将妇人送走,但熊耳不肯,坚持将妇人留下,两人还举行了婚礼。举行的婚礼那天,熊耳的笑容从早上到晚上从没停歇过,那沃人一边庆祝婚礼,一边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那沃人是没有福报这样笑的。
六个月后,妇人产下一个孩子,生产当天一道紫光照射在峡谷里,熊耳为孩子命名紫光。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为了保护妇人,熊耳甚至喂养了两条狼,那是那沃峡谷千百年来,第一次驯服狼,连洞山也以为那沃峡谷开始真正受到神的照拂,可好景不长,妇人终究是外来人口,不适应峡谷里的生活,紫光还没有一岁,她便因为身体虚弱而去世。
妇人死后,熊耳生无可恋,可那沃峡谷的人是没有自杀权利的,这会给峡谷带来灾难,谷里的人求他活下来,但熊耳最终还是未能从打击中挺过来,很快他就回归了大地,成为那沃峡谷有人以来第一个英年早逝的人,留下还在襁褓中的紫光。
那沃峡谷的人世代在这里生活,活到不想活的时候才会回归大地,熊耳的死,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失去的痛苦,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遗憾。
熊耳不是紫光的亲生父亲?木桑惊讶。
熊耳是紫光亲生父亲毋庸置疑,他回归大地是为了她们母子,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紫光的生命,他对紫光的爱犹如大地母亲的恩赐,没有人能否认紫光不是熊耳的孩子。
紫光知道这一切吗?木桑追问。
他迟早会知道,他是注定的天生的修行者,神为他的修行路扫除了障碍,他将不会受亲情的羁绊,神要他走的注定是一条不同于寻常人的道路,他的爱不属于某一个人,属于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木桑,即使是你也不能独占他。
所以你才会选择一条与圣宫相反的道路离开,那沃峡谷的人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难道连守护家园的资格也失去了吗?
洞山低叹道,孩子,不要有太多的疑问,神没有赐给那沃人智慧,我们应该学会放弃思考,你只需要相信流浪是我们的修行路,只要我们日复一日的前行,终将到达彼岸,哪里会有神的指引。
说完,洞山开始吟唱古老的歌曲。
风啊,从哪里吹来?风啊,从雪山上吹来,从峡谷中吹来,从家乡吹来,我童年的兄弟啊,请你将他带来。草原上结满了冰霜,如同我兄弟手腕上的伤疤,十五的月亮,是那样的皎洁,只要我兄弟平安归来,我愿意不再见月亮,洁净的水晶山上的雪水和着叶片上的露水,你们从哪里来?流向哪儿去?你可曾照耀过我的兄弟,请你记得他的脸庞,当他再回来时,请你转达我对他的爱意。我焦急的等待他的归来,没有他的日子,就是在空虚的消耗着生命,我写在大地上的黑色字迹,已经被雨滴消灭,未曾写出的心迹,是对兄弟的思念...
这是关于子白、利川和酉师三人兄弟情的歌。木桑徜徉在歌声中,想到紫光离开那沃峡谷哪一天,她许诺会去圣宫找他,现在,她离他越来越远,雪山在渐渐消失,有一天终会看不见,或许紫光也会如同雪山一样,最终从自己心间消失,想到此,木桑感觉心如刀割。
空旷的雪地,传来踢马踏步声,地上的雪花被卷起,漂浮在空中形成漫天飞絮,一队人马奔了过来,一身显眼的红色袈裟,头上佩戴黑色头盔,手握长矛,马队在洞山长老面前停了下来。为首的人年龄大概三十岁,高大结实,目光坚毅。
你们违背了诺言。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眼睛看着洞山,轻声说道。
我从未承诺什么,那沃峡谷的人有迁移的权利。洞山长老不卑不亢的回答。
来人看了一眼所有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木桑身上,缓缓开口道,请你们即刻返回那沃峡谷,神会宽恕你们今天的罪过。
你们是圣宫武士?是紫光派你们来的吗?你可以转告紫光,我们不回那沃峡谷了。木桑有些迫不及待的回答。
圣王的名讳不是你能称呼的,我再说一次,即刻会那沃峡谷,神会宽恕你们今天的罪过,武士目光严厉,握着长矛的右手,裸露的肌肤青筋直冒。
你们身上有杀气,可圣宫武士不应该有杀气,你们杀戮的对象不应该是淳朴的子民,你们要征服的对象是魔鬼。木桑激动的说道。
不听神指示的子民,走的便是魔道。圣宫武士将长矛一挥,面不改色的回答。
不,将圣城子民推向万劫不复之地才是魔鬼,那沃峡谷的居民,从未伤害峡谷以外的人,就算我们一出身就有原罪,但我们怀着正念努力赎罪,你不应该将你的武器指向我们。
原罪不一定是杀戮,而是愚蠢,智慧是最大的福报,愚昧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干的什么?我的矛并不以杀死你们为光荣,所以,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返回那沃峡谷,神会宽恕你们今天的罪过。圣宫武士再次大声的说了一次。
众人都将目光移向洞山长老,洞山长老长叹一声,双手盘腿坐下,双手合十道:“如何是雪山白云父?如何是白云雪山儿?如何是白云终日倚?如何是雪山终不知?”
圣宫武士下马来到洞山长老面前,斜睨了众人一眼,没有回答,洞山长老又自己回答道。
不辩东西者不顾视者是,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一叶遮眼,雪山也不见是。
洞山说完,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山风大作,雪花漫天飞舞,木桑的眼睛被风雪盖住,在一团迷雾中,他听见洞山长老的声音。孩子,我送你离开,记住,远离圣宫,远离紫光,不用为峡谷的人意难平,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下一秒,木桑感觉自己被一股风裹挟着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进,耳边只传来洞山的声音,风啊,带她走吧,风儿啊,带她走吧....
是秘术,圣宫武士脸色大变,大吼一声,长矛毫不犹豫的刺进洞山长老胸口,风雪停止,世界恢复寂静,洞山倒在一边,突然从天空中俯冲下来几支秃鹫,转瞬将洞山尸体一扫而空,空气中散发着腐肉的味道。
那沃人本有些惧意的脸庞,看着成群的秃鹫时,他们露出幸福的笑容,激动的泪水,那沃人坚信因为神对他们的惩罚,所以他们的灵魂永远到不了神界,而现在,洞山长老用自己的力量将秃鹫迎了过来,这意味着他们的灵魂,将可以被引领到神界,众人双腿跪地坦然的迎接圣宫武士的长矛,等待着秃鹫的啃食,现场变成秃鹫的战场,连襁褓中的小孩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