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弃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很长,很压抑,期间他挣扎着断断续续的醒来,又睡了过去。
他梦到了他的小时候。
其实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他也是一个白白嫩嫩的软包子,街坊邻居见到他的第一面都夸他长的可爱。
他的话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奇心也重,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兴趣。
远不是现在这样暴躁易怒,风流又孤僻。
他梦到四岁那年,他的父亲婚后仿佛变了个人,奢赌成性,输光了家里所有的资产。
父亲只是一个小职工,母亲是家庭主妇,家里不算有钱,车子房子都被变卖了也还不清债务。
讨债的人找了这一带的地头蛇,男人带着一大帮子人上门,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搬不走的也都砸了。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了又走,家里却是大变样。
母亲坐在门前哭了整夜,父亲摔门而出。
画面一转,到了他六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受不了了,销声匿迹,剩下了他和好赌的父亲。
母亲离开后,父亲更是无所顾忌,以前隔三差五还会回来一趟,现在更是连家都不回了。
平时在公司里受够了上司和同事的刁难,懦弱成性的男人遭受变故性格大变,偶尔输钱回家一身酒气还会对他拳脚相加。
江弃也不是软柿子,他懂得反抗懂得还手,一来二去的就演变成了两败俱伤。
他年纪小,当然抵不过父亲,却有一股蛮力,每次结束他被打得动弹不得,父亲也是满身的伤又去喝酒赌钱。
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躺在地板上,看向窗外,双目空洞。夜色暗沉,星星不多,树影摇曳的身姿都有些模糊。
本来家里能用的家具都被搬走了,窗帘被晚风吹得空荡荡的飘起又落下,没有人开灯,半丝光亮也没有透进来,他整个人都在黑暗中,勉强找到一点安全感。
他无怨无恨,毕竟出身不是人可以决定的。可能是他上辈子作孽太多,这一世才会摊上这样的原生家庭。
可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能够轻而易举的抛弃这个家庭,抛下他。
哪怕是带上他一起离开也好啊。
江弃始终不明白。
时光荏苒,他十二岁这年,阔别已久的母亲回来了。
彼时他刚刚和父亲打完一架,浑身青青紫紫,脸上都是血迹,他的母亲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抱着他哭。
初中的江弃已经开始抽条,个子比旁人都要高一些,不过营养有些不良,也比旁人瘦一些。
一见到他,母亲二话不说拉着他上了车,带着他去了所谓的外婆家。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外公是开公司的,母亲从小就是象牙塔里的小公主。
烂俗得不能再狗血的故事,小公主遇上了看似老实巴交又眉清目秀小职员,小职员的家境虽然不好,刚在一起的时候对她也是真好。
小公主鬼迷心窍,不顾父母反对一定要和小职员在一起,甚至放言婚后再不回娘家。
没想到结婚三年不到,对方本性暴露,酗酒赌博,偶尔还有暴力倾向,她受不了了,直接逃回了娘家。
虽说江家二老还对女儿当初不听劝诫而生气,可到底是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终究不忍心让她在外受苦。
听说女儿死心了,二老一个高兴,以金钱为筹码逼得那小子和自己女儿离了婚,日子就这么安稳下来。
再就是到了现在,江母来接江弃回家。
看着江母一脸开心的模样,江弃动了动唇,那句话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不明白的是,既然她早早回了家,既然外公家里那么有钱,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接他。
她回去的那几年都在干什么呢。
江弃靠在车窗上,阖眼,突然觉得答案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毕竟说什么都像是借口。
他也不想听。
回了江家的江弃沉默寡言,每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面无表情的模样,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江家真的很有钱。
好像一夜之间,野鸡就变成了凤凰。
他讥笑。
升初中以后,他更是逃课打架,闹事成了家常便饭。
江雪以为是他待在这个家里不开心,只好在靠近学校的地方给他租了个房子,请保姆去照顾他,自己也偶尔去看看。
没人管教的江弃更加放肆了。
与平常无般的某个夜里,江弃带领着跟随着自己的一帮兄弟们,将职高的一群高中生打得半死不活。
他点了根烟,红色的星光明明灭灭,江弃猛吸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
地上躺着的一群人还带着血迹,话也说不清,只一个劲的喘,眼见着处理得差不多了,江弃将烟蒂扔在地上,碾灭,示意兄弟们可以散了。
临走前,有一道虚弱的声音喊住他,嗓子沙哑:“江弃,你会遭到报应的。”
闻言,江弃讥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里离学校近,他也是正好在这边拦住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教训了一下,晚上八点正是放学时间,已经有学生零零散散从校门口出来。
江弃大大方方的双手插兜,逆着人群而行,他打算去教室拿书包就回家。
不经意地,他的视线扫过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白色高领衬衫,短格裙,露出来的小腿肌肤白白细细的。
第一反应就是好看。
女孩子正在和朋友说话,说说笑笑间察觉了他的目光,赤裸裸的带着打量,却没有恶意。
下一秒,那姑娘就朝他绽开了一抹更友善的笑容。
终日抽烟酗酒逃课打架的江弃,被一个笑容弄得手足无措。
很多年了,他再没见过像那样的笑。
像是掺着春日所有的美好,不含一丝杂念,只是单纯的对着你笑。
眼眸弯弯,梨涡点点。
他刚想挤出生硬的笑,就发现那个姑娘已经转头继续和朋友说话了,好像刚刚只是无心之举。
别人随意的一个笑,江弃感觉口袋里的手心都汗湿了,黏黏的,但并不让他讨厌。
这种生理反应江弃无法解释,直到三年后他在高中校园里对上那一双熟悉的水眸。
直到很多年后他听到了一首歌——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