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缩了缩脖子,将云公子的信好生收了起来。
疏影的启蒙女先生就是何子夫人,因此疏影从小阅读何兼衡所编修的《梁史》,十分喜爱其文风,也十分仰慕何子。只是没想到今日走运,何子的学生居然近在眼前。
安月看出她有些魂不守舍,不停摇晃她的手肘。
陆淇望着愣怔的小姑娘,觉得有趣之外,也是无奈,冷言道:“不重写了?”
疏影恍然回神,向小顺借来纸笔,亲手写了家书。余光瞥到到陆淇一直在看着自己,她绷紧了心弦,面颊通红。
陆淇在她写好的信封外又套了一个信封,写上“申屠先生亲启”,并在背后署上自己的姓名。
她的双眼很不自觉,总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和清秀字迹。
陆随云虽然是侯爷的庶子,却没有一般人家庶子的猥琐之态,气度雅然,反而要比许多世家公子更像贵族。
更何况他能够被何兼衡收为门生,天资应该非同寻常,只可惜出身差了些。
虽有些好感,但这样的人往往更值得怀疑,她心里对他更多是忌惮。
“随云先生这次帮我,我今后一定把人情还上。可我不会因为有人偶然施恩于我,就与贼为伍!”
“我不指望你能还什么人情,只奉劝你早些离开侯府。这里处处有凶虎饿狼,它们许久没见过如此胆小而且不堪一击的猎物了。”
陆淇穿着月白色道袍,脊背挺直,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小桌前。他未替自己辩解分毫,只是云淡风轻地述说着侯府的波谲云诡。斜阳透过窗棱映在他周身,这一刻的他恍如谪仙。
疏影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深吸一口气,“凶虎饿狼之辈,多行不义必自毙。随云先生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言尽于此。”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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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出是谁在阻挠疏影与申屠镇联系,其实并不难。她们将计就计,后来三日每天写信,让安月早上送去,出了门房就躲在外边的隐蔽处观察,留意之后谁去过那儿。早上来过的人不止两三个,安月怕自己粗心漏过,每次都会在树后盯着门房的窗户看好久。
回了院里,疏影听了安月记下的人,发现谢玉媛房里的杏香去得最勤。
“杏香的小姑姑殁了,她天天去等着家里来信叫她回去,也是可怜。”安月与杏香交谈过,知道她小姑姑一直身体不好,她一直担心着,却总不能得空回去看看。
疏影方才在院里采桂花,谁知天公不作美,忽然就下了一场大雨,她和梨落两人都被淋着了。安月出门带了伞,身上还是干的,于是叫梨落换了衣服再来服侍,自己帮着疏影换衣服,又重新梳了头。
“明早若不下雨,我也随你去看看。”疏影将最上头一粒扣子解开,领子翻下一截来,这样穿着舒服松快些,“只可惜了这桂花,刚开起来便被雨打了。”
安月捏着疏影的肩头,宽慰道:“桂花开得久,还有的是时间采摘!”
现在陷入困境,也还有的是时间去应对。
第二日一早,两人到了门房。安月假装进去送信,疏影在外面看着。果然不久之后杏香就来了,安月与她寒暄一番,也就出来和疏影躲在一处。
杏香哭哭啼啼,泪水涟涟:“小顺哥哥,我小姑姑前儿殁了……她原先待我最好了,有什么好的都会留给我……现在她走了,再没人给我留好东西了!”
小顺前几日已经把这话听了数遍,再经不住女孩的哭闹,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杏香妹子,二奶奶不是对你很好吗?哥哥我也总是会想着你的呀!你要如何,尽管与哥哥说!只要哥哥能做的,都一定帮你做了!”
“二奶奶交代的事太多了,我怕是回不了家了!我想写封家书,让我父母替我给小姑姑多烧点纸钱,告诉姑姑杏香还想着她……可是我不会写字啊!呜呜……”
“这有何难!”小顺拿出纸笔,“你说,我来帮你写。”
杏香凑小顺近了些,“小顺哥哥真好!我……啊!”
她佯作双腿无力,摔在地上,本来撑在桌上的胳膊一拐,一堆信件也随之散落。就在这个时候,她找到事先看准的疏影的信,藏进了袖中。小顺还没反应过来,很难发觉。
疏影见状正要上去捉赃,安月却拉住了她的衣袖。
回头看去,安月另一手捂着脚踝,慢慢瘫坐在地上。
“姑娘小心,这儿有蛇!”
疏影看到了蛇钻进草丛,又查看了安月发红的伤口,稍微松了口气,抽出自己衣襟下的飘带勒在安月的脚踝上方。
“幸好不是毒蛇!还能动吧?以防万一,我扶你去找大夫,把伤口清理了!”
安月神情痛苦地点了点头,扶着疏影的手臂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巡诊大夫所在的院子走去。
疏影想起了当年,她和母亲刚从金陵的大狱里出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扶着母亲找歇脚的地方。只是那时的雪下得很大,在雪地里走路极不稳当,也比现在冷多了。
一路上有好几个丫鬟婆子看见了她们,都赶着上来帮忙,大家伙一起把安月扶到了大夫的屋门口。疏影上去敲门,里头并无应答。
这时,只听见旁边一个男子说道:“王大夫今日不在。”
循声望去,原来是陆竑槟。他穿着赭色通袖织金的曳撒,头戴一顶乌纱大帽。小丫鬟们对他投去钦慕的眼神,却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槟小爷,她方才被蛇咬了,需要清理伤口。”疏影遭此祸事,比众人都先冷静下来,向陆竑槟说明情况。
陆竑槟小心检查了安月的伤口,说道:“倒不是毒蛇,你们放心吧。只是姑娘刚才受了惊吓,一时怕是走不动路了。不如我送她回去?”
“这不合适吧?我找别人来就行。”
围观的丫鬟婆子们之中已经起了议论之声,疏影担心她们传她和安月的闲话。女子活在世上,名节清白无疑是最重要的,何况这陆竑槟与她们并不相熟,好心相助怕也难敌众口铄金。
“无妨,我年少时风流惯了,帮女孩做事也不是头一回,她们都见怪不怪了。”
他爽快地回答,然后又转身告诉那群妇人:“今天我所做的事,并不是因为我与谁有私情,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陆竑槟只是偶然路过此处,遇到了伤者便伸出援手。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们只当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否则,有他的好果子吃!”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佩刀,吓退众人。
鸣鸿刀刃的寒光,分明就与她守灵那晚所见的刀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