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上的叶子一圈一圈地划着落在地上,风卷过花朵带过来一缕清香,鱼儿们仿佛也被这烦闷的天色惹得不快,在水池子里轻轻扑腾着泛起点点涟漪。
放眼看去,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承禹打理得很好,即使立秋已过,也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王妃,金府夫人周梓凝来看望您了。”烟儿过来替我重新换了一壶茶。
“快些唤她进来。”
我很是高兴,一月前我与承禹商量,希望他不必每时每刻都守在我身边,该处理事务便去处理,别日日夜里再伤脑筋了。结果,他这一忙起来竟真见不到人影了。
养病的这些时日里,大哥大嫂和二姐二姐夫来瞧过我几次,程羡远带着几个孩子来过一次,宫中设宴邀皇室亲信进宫赴宴,承禹也以我身体不适帮我挡掉了,太后娘娘听闻此事甚至亲自来府中探望了两次,皇上围猎后与皇后娘娘也顺道来过一次。
承禹不许我出府走动,所以其他日子里都是我一个人在府上,不是弹弹琴练练字,就是看看院中的花草长势如何,甚是无聊。今日梓凝来了,倒是令我不甚欣喜。
“民女见过王妃!”梓凝向我行礼。
我赶紧上前扶住她:“梓凝,真的不必如此多礼,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这样显得生分了些。”
我倒是不喜欢认识之人与我多礼,这样总是让我觉得不自在。
“梓凝过去坐着吧。”我将她带过去坐下,又吩咐烟儿去泡一壶茶上来。
“好久没有见着王妃,瞧上去清瘦了好多。”
“当真是吗?王爷天天吩咐厨房净是给我熬些滋补的汤,我倒是觉得圆润了不少呢。”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王爷很珍惜王妃,真是让人羡慕。”她淡淡一笑,这笑容中的苦涩我能感知到。
“你与金公子如何?他是否不再同以往那般了?”
对面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抿了一口茶,苦笑着摇了摇头:“该去找那杜思思还是会去,一日也不落下,即便知道在香百里下药的是她表哥也毫不在意,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啊。”
我愣了一下,下药之人已经查出?为何王爷对我只字未提?
“这茶口感甚佳,不知是何品种?”梓凝又抿了一口茶,脸上的笑容不再是苦涩。
“这茶是王爷配的,乌龙茶叶中掺一点欲开的桃花,味道微微的苦涩却又有淡淡的花香。”
我现在都能记着承禹摘花时我与他还没有成亲,那日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衫,从树梢上摘下一朵桃花别在我耳边,笑意盎然的对我说“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就是这样一句话,就让我红了脸颊。
“王爷真是好手艺。”梓凝的夸赞将我的思绪拉回。
“方才听你说,香百里一案有眉目了?”心中的不解总是要问出来的。
“王爷没有同王妃提起?”梓凝有些惊讶。
她见我点点头,接着说道:“约摸着七日前,刑部官员去抓了香百里的东家杜文淞,那人便是杜思思的表哥。据说还是王爷亲自提审的杜文淞,他亲口承认是他往食材中加了从外邦收来的药,稍加一些便能让食用之人出现疫病的症状,他那儿也有解药,本来想着待到时机成熟便以高价卖给患病之人以此牟取暴利,没曾想这事儿竟惊动了圣上。”
那杜文淞万万没有想到,病人们竟通通跑到仁香医馆,遇上了程羡远和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将所有病人在医馆里与外界隔开来,斩断了他原本的计划,更没料到我会将此事告知皇上,随后又被程羡远的师傅证实此病不是到香百里用餐过后传染开的疫病,而是香百里的吃食有问题。
“之后呢?是打算如何处置?”我问道。
梓凝摇摇头回答我:“暂且还不知,说是王爷还在细审。”
那究竟是为何,王爷从未和提起此事的一点一滴,他明知我十分在意的。
许是见我在纠结王爷为何没有同我说起此事,梓凝宽慰道:“估计是王爷不想因为此事扰着了你的心神,便没有告诉你吧。关于此事,你也不要多想,待结果出来便好,王爷自然会秉公处理的。”
“好。”我也报以笑容回应她。
梓凝走后,杜思思竟也上府里来看我,这让我很是意外和不解。
她带了一些名贵的药材和补品,甚至还赠了我一些材质上等的琴弦,说是感谢我在医馆里的救命之恩。
出门的时候又莫名其妙的问了我一句:“煜王爷,应当是很爱你的吧?”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我打算问她何出此言时她却摆摆手与我道别,叫我不必再送她了。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今日承禹回府的时间比前几日还要稍晚些,我左等右等直到傍晚他才踏着夕阳的余晖进了门,身上还带着丝丝酒意。
“今日为何回来这么晚?是有棘手的事儿吗?”我替他斟了杯茶。
他捏了捏眉心回答我:“是有些烦心的事。”
“说出去听听,让我也给你想想法子。”我走过去帮他捏捏肩,他这劳累的样子着实让我心疼。
“说出来也只是会扰你心烦,不提也罢。”他却是不愿意说。
我这才记起,他从未与我提起过朝政上的事儿,一丝一毫也没有过,好多事情是我问起他才肯告诉我答案。
连一句,他爱我好像也从未听他说过……
“香百里的事儿,怎么样了?”我接着问他。
“还待清查。”他只回答我四字。
当真不愿与我说起这些吗?可明明知道我如此挂念此事啊。
“那惠玉兰……”既然不愿回答我香百里的进展,我便换一个方向问吧。
“怎么了?”他反问我。
“我就是想知道她怎么样了?”毕竟她那样对我。
“死了。”他平静的吐出两个字。
闻言我手不禁一抖。
就这么死了?
是他杀的吗?
“怎么死的?”我胸口的起伏示明了此刻的紧张和不安。
“罪有应得该怎么死,她就是怎么死的。”他缓缓翘起二郎腿,语气里的冷漠让我浑身一颤。
“是……你杀的吗?”
“你想由谁来?”
他今日是怎么了?我从未见过此时此刻他这般模样,虽然脸上是温温和和的样子,但从他进门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透着我没有见过的冷漠。
这种样子就像我是个过错之人。
“王爷……今日你怎么了?”我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他缓过神来才意识到他对我说了什么,于是起身拉住我的手,将我缓缓揽入怀中。
“对不起,今日多喝了些酒,方才我不是有意要与你那样说话的。”
他轻轻开口,口中的酒香就散了出来,在我鼻边铺开。
“是什么酒,居然让从不贪杯的王爷喝多了?”我笑着不动声色的将话转移了方向。
既然他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必再多问了,惠玉兰她生或死皆是她自己选择的后果。
“用过晚饭了吗?”他将我散在我肩头前的头发拢到后面去。
“还没有呢,在等你。”
“那走吧,去用饭。”他牵起我的手往厅中走去。
下人们已经在厅中布置好了饭桌,菜也刚好上齐,成色颇好的饭菜正冒着氤氲的热气。
“今日你见了哪些人啊?”他夹了一块瘦肉到我碗中。
“梓凝今日来看过我,同我说了好一阵话呢。还有杜思思,就是金公子留在外面的那个女子,她也带了好些不错的药材来看我,是不是挺让人看不懂的?”说完我低头夹起肉放进嘴里嚼起来。
“她说了些什么?”他低着头替我捡菜。
“也没什么,就是些客套的话,无非就是问我身体如何叫我好好休息之类的罢了。”这肉很是合我胃口,我满意地笑笑接着说:“哦……还有,她出门前莫名其妙的问我你是不是当真爱我的。”
话音一落,我就看见他捡菜的手一顿,他一把将筷子放下,猛然抬头看我。
“怎么了?”我被他了吓一跳。
“你如何想的?”他眼中有慌张。
我微微一笑:“什么如何想的啊?我嫁与王爷做妻子,不管王爷爱不爱我我都应该做好身为王妃的本分,又关她何事,还轮不着她来问我。况且,王爷你待我如此好,这便足够了其他不重要。”
即使你没有亲口对我说过“我爱你”,但是我却也愿意一厢情愿的去相信你爱我。
“我爱你!”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刚好道出了我此刻心中所想,把我吓得出岔气,再一次被吃食呛到。
“你看看你,又来这样。”他倒了杯茶递到我嘴边。
“咳咳咳……”我听见伴随着我咳嗽声的还有一旁下人们的低笑,烟儿的声音尤其清晰。
我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的把茶喝了个干净,他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为我顺气。
“王爷……”
“干嘛?”他倒是脾气有些不好。
“你下次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啊。”我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我挺尴尬的哎……
“我愿意何时说便何时说,你还不好意思了?”他又带着往日里那份温和的笑意,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我也学着他捏了捏他的鼻尖:“是呀,这些话说出来都是会让人不好意思的。”
他挑了挑眉,靠过来凑到我耳边说:“那还有好多让人不好意思的事儿,该如何是好?”
好吧,他又来了,总是喜欢拿我寻开心,听多了之后现在我脸也不会如开先那样红了。
“那就把你嘴巴给缝上吧。”我嬉笑着伸手捏住他的嘴唇。
“缝上就不能吃饭了,那我就得饿死,你就成寡妇了,多划不来。”他贫嘴的功夫是越来越高深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快来吃块肉。”我感觉夹了一块肥肉塞进他嘴里。
果不其然,他吃到肥肉之后如我所料的皱了皱他好看的眉头,却也还是把那肉给咽了下去,还笑嘻嘻地让我给他斟茶,他被腻得慌。
一顿饭就在我们俩你来我去中吃完了,用完饭后说要先去书房看看。我给他送茶过去,经过走廊听见几个小丫鬟的对话。
一个人说:“方才瞧见了吧,这王爷可是好生珍惜王妃呢,阿巧你说是不是?”
那个被唤阿巧的丫鬟回答道:“是啊,真是让人羡慕。”
另一个人接着说道:“以前的王府可是冷冷清清的,王爷也很少在大家面前笑过,自从王妃入府后王爷简直变了一个模样。”
我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心中很是甜蜜,不过阿巧这个名字好耳熟,像是以前在哪儿听起过的。
“明日我们去看看嫂嫂吧。”我将茶盏递给他提议道。
他答应得干脆:“好,我也正有此意。”
到了第二日,我们正坐在马车上往公主府走时,却在一座桥上被堵住了。
“阿芙,怎么了?”他挑帘问车外的阿芙。
“奴婢去看看。”阿芙回应道。
外面吵吵嚷嚷,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要不下去看看吧。”我看向他,他点点头护住我下了马车。
“请问这是怎么了?”我向一位老妇人问道。
“不久前从桥下过的船夫见到河中沉了奇怪的东西,像是一个人,感觉报了官,这不正捞着。”
“捞起来了捞起来了。”一旁的路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只见水中当真捞出来了一具尸体,承禹迅速侧身挡在我面前,将手覆在我眼上。
可是我依旧看到了,那具尸体周身已经开始发白,是一个穿着玫红色衣裙的女子。
这衣裙好眼熟,像是才见过一样,我脑中飞快回忆起来。
杜思思……昨日杜思思来府上就是这身打扮。
我将承禹的手拉下来一点看过去,那一眼看过去我便止不住的恶心冒了上来,赶紧跑到桥边干呕起来。
杜思思,是杜思思,真的是杜思思,她居然死了,昨日还俏生生的来看我的人,今日就死了。
“怎么样?叫你不看你不信。”承禹过来扶住我,帮我顺气。
“有没有大碍?不然回府吧,传太医过来给你看看。”他担忧的问我。
“那人是杜思思,她,她死了……明明昨日还与我相见与我说话的人居然,居然死了……”我瞪大眼睛看向承禹,满是不敢相信,就像爹爹阿娘三姐离开时那样,难以置信。
生与死就只在一瞬之间,或许方才还在你面前谈笑风生的人,在下一刻便与你天人永隔了。
他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我的嘴角,又将我拥入怀抱。
“意外最是难料,有些人匆匆一见便足矣。”他温声安慰着我。
我在他怀中缓了好一会才将胸中的浊气呼出。
“走吧,不用回府了我没事了,我们去大哥大嫂那边吧。”我紧紧拉住他的手。
人这一生,总是在离别与再见中来回穿梭,我不喜欢离别却阻止不了它的来临,或许正是因为离别的存在才能教人学会珍惜眼前人。
再见,杜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