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你这惯偷,屡教不改,打也不怕。今日又撞到了本官手里,该拿你如何是好。”
本想重责这惯偷,但想了想,黄县令还是决定按规矩来。命人把那惯偷拖出去打二十个板子。
“大老爷,那我这鸡怎么办?”
“不自己带回去,难道还要本官帮你抱着?”
“我是说,他还没赔我钱!”
“他不是没钱吗?”
“可您得替我做主啊!”
“本官不是已经替你做主了吗!”
“那赔我的钱呢?”
“问偷你鸡的人要啊!”
“他没钱啊!”
砰!
“你既然知道他没钱,还在此故意戏弄本官,难道还想本官赔钱给你?”
看到黄县令眼睛瞪大了,那农民吓得赶紧连连叩头。那只鸡受了惊,胡乱扑腾翅膀,啪啦啪啦,又拉出一泡稀屎,这回直接拉在了光亮的地砖上。
“求大老爷为我做主啊~~我家这公鸡养了有些年月了,邻居都夸这鸡叫声响,羽毛长得好看……”
怒不可遏!
砰!
“左右,快给我把这无理取闹的刁民赶出去。”
真要给这憨东西一顿板子再拖到外面示众,黄县令也不是找不到理由,只是不管怎么说,吴大人带着小公子在旁边看着,胡乱安排罪名也不太好看。
也顾不得让人把地扫了,第三件的人就带上来了。来的是在城里开钱庄的薛老板,和在城里开药房的荀医生。
薛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额头好像抹了油一样光亮。一看到熟人薛老板来了,黄县令也喜笑颜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但公堂之上到底不是适合寒暄的地方,两人仅仅相视一眼笑一笑。
“薛老板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唉,说来话长,这次有劳黄父母了。”
然后,薛老板请来的讼师走上前。那讼师是个瘦子,脸上也是非常瘦削,嘴唇上几乎没什么肉。他行了一礼,然后连珠炮一样地开口了:
“大人,前几日下雨,薛老板的老父亲不幸染了风寒。看到老父亲咳嗽得很痛苦,薛大老板身为一个孝子,在夜里冒着大雨请来了医生荀案。荀医生看过之后,开了一剂药,说包管药到病除。闻此言,薛老板倍感欣慰,不料……”
不料,讼师说到激动的地方,一脚踩到了鸡屎。脚下一滑才注意到踩到了东西,踉跄了一下勉强没有跌倒。看到那被踩得稀烂的鸡屎,讼师脸上一副吃了黄连的表情。
“……不料,薛老,在第二天一早,竟然断了气……大人,分明就是这庸医下毒害死了薛老板的老父亲。平日里这医生被人称作是神医,而薛老板的父亲身体还很硬朗,如果药里没有下毒,怎么可能一晚上就断了气呢?若是……”
若是讼师不到处乱走,他也不至于第二次踩到同一泡鸡屎。踉跄了一下没有跌倒,脸上又是一副吃了黄连的表情。
“……若是大人不能严惩这没有医德的庸医,真是要教天下孝子寒心啊!”
黄县令听了连连点头,“薛老板,薛老出了事,还请节哀,今日公堂上必还你一个公道。”
荀医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等着听县官发落。
从看到荀医生起,吴仁就有一点坐立不安。吴厚禄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和这荀医生有什么故事,事实上,他对于这个叫荀案的老者一点印象也没有。
“医生,你平日里可与他家有仇?”
“大人,无仇无怨……”
“他撒谎!”讼师立刻尖着嗓子喊了起来,“大人,这老东西在说谎。”
黄县令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大人,荀医生在薛老板的钱庄上借了钱一直不还,还一直对利息的事情颇有微词。薛老板念他和孙女相依为命实在不容易,慷慨地提议只要用孙女抵债就可以一笔勾销,谁知——”
谁知讼师一脚踩到了另一泡鸡屎上,那是用手抹在地上的,量少而且干得差不多了,这才没有发现。
“这庸医竟然破口大骂,大人,街坊都是证人。这庸医分明是怀恨在心,知道薛老板是个大孝子,伺机下毒害死薛老来报复薛老板!”
薛老板连连点头,看向荀医生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怨恨。
“医生,你替薛老治病,开的什么方子?”
“大人,他本来是个寒症,开的是荆防发散药,但老人家身体太虚弱,他又不肯去请钰山的道士,就只好多开了些细辛。他家有个夜里管账的老学究,在旁边多嘴,说细辛用到一钱就要死人。医书上哪里有这样的话?医者行医,怎能被这样诬陷,求大人做主!”
“大人,你刚才可听到了,他说医书上没有这样的话。”
“不错,他是说了。”
讼师笑出了声,从衣服里掏出一本书,封面上是《本草经新编·卷一》。“这是安西都护府的墨者前几年新编的药经,安西的医生现在都在看这个,可不是什么胡乱编纂的东西。老东西你还是多学一学吧!”说罢把书直接甩到了荀医生脸上。
细辛确实是有毒的,确切的说,是海西和安西的细辛毒性更强。吴厚禄当然知道,因为这些书他已经看过了,也实验过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实践过了所以印象深刻。技术总是在进步,那么落后于时代的老书橱早晚会被淘汰。
吴仁更加坐立不安了,看样子想要说一点什么。但在那之前,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了,“可是,在祝国,军医要考的还是《本草经》。安西的书再好,也是安西的书。本草经上说了,久服明目,利九窍,轻身长年,没说有毒。”
神童,能让讼师联想到的人恐怕只有一个了。辩下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在吴家的地盘上没有人会想跟吴家过不去。但究竟情况如何还是需要观望一下。
“小公子懂得很多啊!”黄县令征求意见的目光扫向了吴仁,在他看来,是吴大人指使小公子这么做的。
荀医生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吴仁冷峻的脸。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把目光放到别处。
吴仁犹豫了一会,“黄大人,你我为朝廷办事,凡事都要遵循祝国国法,这之上,又以王命为重。王命不认可的书,写得再好也是不对的。”
听到了吴大人的话,其中的意思自然是昭然若揭。状自然也不用告了。
和黄县令、吴大人寒暄了几句,薛老板脸上喜气洋洋的,完全不像是丧父之人,说完如潮的马屁,最后甚至还约好了几天后去吃酒。除吴仁以外,自然没有人在意荀医生阴沉着脸走出了公堂。
送走了薛老板和讼师,吴仁借口内急,要离开一会。这时,第四件的人带上来了。衙役赶着一长串被绳子拴着的人进来了,这近二十个人不是破落户就是市井无赖老光棍。
这事情着实令人非常头疼。衙役说城外吴乡绅家里一个奴婢逃跑了,结果被这帮无赖逮住了。衙役巡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这些人,当时一半的人已经完事了,还有七八个脱了裤子在旁边等着。看到衙役来了,这些人吃了一惊,竟然也忘了跑,就被全部抓住了。
犯事的不把人拖到僻静的地方细细料理,竟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大道旁边行苟且之事,实在是奇事一件。
砰!
“你们是怎么给我办事的!把这些人都带到吴乡绅那里啊!欸?那奴婢死哪里去了?”
“大人,吴乡绅说那奴婢他不要了……”
所以,吴乡绅不管的事情就只能让黄县令躬亲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只是要随意打发这些人,非常好办,从轻,当作吴乡绅对于他的损失并不十分在意,这十几个无赖一人领受五十个板子;从重,当作这些人欺侮良家妇女,或者吴乡绅对于小妾遭到玷污十分愤怒,这十几个无赖全部进牢房,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军的充军。其实无论怎么处理,黄县令相信吴乡绅并不会在意,而黄县令也不介意少一件事。但如果要考究起来,那事情就很难办了。
如果是三流的书生,听说奴婢逃跑了,那就想当然地当作奴婢获得了自由。本案自然就是无赖玷污良家妇女,再依据这妇女的地位量刑。只有二流都达不到的人才会这样想,而黄县令远超过一流。
“逃跑的奴婢应该算是主人的失物吧?”
二流的书生会这么想。
小公子对这案子这么感兴趣真是前所未见。不过,虽然说得不对,但离真相已经相去不远了。
在中洲,户籍制度非常完善,是平民还是奴隶一目了然。主人“放生”奴隶,需要到官府提出申请,逃跑了也必须告知官府,否则就算奴隶脱离了他的掌控,那还是他的“失物”,而且是有可能给主人带来麻烦的“失物”。
一般的失物,主人不要,谁捡到就是谁的。但总体来看的“失物”,不管主人要不要,依不同情况可能归属于官府、主人、捡到的人,甚至完全不相干的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