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男孩子都忙着下水捉泥鳅,门口玩泥巴,爬树摘果子,冬天打雪仗的时候,村里有一个叫顾恒的“书呆子”。
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看书,因为太格格不入,时间一长,也就没有小孩愿意同他一起玩了。
反倒是庭许那时候,口无忌惮,什么都敢说,虽然总会因为说错话被庭寻之痛骂一顿,但还是乐此不疲。
因此和村里每个人都能玩到一起去,包括这个“顾恒”,即使和顾恒呆在一块时顾恒不怎么理会他,但他却不觉尴尬。
一次顾恒准备从石头上下来时,没站稳,摔破了腿,正巧被庭许撞见了,庭许见无人来帮忙,于是将他带回于家里,帮他处理了伤口。
可这一带,恰巧被在家中的庭淑离撞见,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了。顾恒信誓旦旦地说待他学成归来后,就娶她,要与她结发为妻。
庭淑离脸红的点点头说:“好。”庭许后来说,他最喜欢庭淑离脸红的样子,特别好看,比抹了胭脂还要好看十倍,百倍,千倍。
于是那个样子的庭淑离,庭许便一直帮忙记着。
顾恒第一次想要牵庭淑离的手,又一次被庭许撞了正着,十二岁的庭许就这么站在十岁的顾恒和八岁的庭淑离中间。
庭淑离那时候就觉得庭许简直是她幸福生活中一座怎么跨也跨不过去的大山。
而庭许那里会想那么多,他只知道:只有夫妻之间才可以牵手,你怎么可以随便牵我妹妹的手;还有,为什么妹妹你现在满脑子只有这个坏小子,我才是你哥哥!
“那时候的承诺,就像清晨的露珠,顺着树叶滴落,在石头上溅起了一朵最美的水花,于是因为那朵转瞬即逝的水花,打湿了今后,所有的梦。”
承诺被庭淑离永远记住了,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顾恒走后那天,庭淑离告诉庭许,自己不要和他一起执剑走遍整个克骆戈大陆了,她要在家中等着顾恒来娶她。
而这么一等,竟都过去了十一年了。看到妹妹每天都想着那个“书呆子”,庭许就越发心疼,只恨当时心软带他回家。
“就摔了一下,又不能怎么样。”
正午的太阳显得尤其刺眼,庭许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又合上了,只好抬手试图遮一遮太阳,阴影盖住了眼睛,庭许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庭许没想到自己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了,但他甚至有一种自己足足睡了六七日的感觉。
庭许把衣领整了整。
“应该是庭淑离睡着了蹭乱的。”庭许心想。
庭许摇了摇还靠在自己肩头睡着的庭淑离,道:“淑离,醒醒。好像都已经正午了。”
庭淑离觉不可思议,揉了揉眼睛,又向庭许确认了一遍。
“啊?真的啊哥。爹爹未出来找我们吗?不会吧。”
说着她挪了挪身子,从庭许肩上起来,直射而来的光实在是刺眼,庭淑离也抬手挡住光线。
“我......我也不知道啊。”庭许也感到一阵不解。
放在以往,他们若在天黑前没有回家,庭寻之一定会出来找的,绝无可能留他们在外面过夜。
而这次竟都是早上了,庭寻之倘若来寻了,自己又怎会丝毫没有察觉到呢。
庭淑离:“今天太阳怎么这么刺眼,爹爹不是说今天可能有雨吗?”
庭许:“天有不测风云,我又不是神。”
庭淑离:“......”
今日不知为何,尤其的热,直射下来的光线将庭许的思绪打的七零八落,他也不想再去胡思乱想了。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衣服竟都这般皱了,明明一天也未穿到啊。
庭淑离见状,便也跟着起身,“算了,回家看看吧。”
庭许点了点。
庭淑离走在前面,庭许跟在后面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简直生怕自己的样子有一丝一毫的不得体,但一个趔趄,撞到了前面突然停下来的庭淑离,以他的身板,差点带着庭淑离一并倒在路上。
“你干嘛!干嘛突然停下来?要是我没刹住撞倒你了怎么办?”庭许又拍了拍衣服,然后从村口望去。
村子里的房屋被烧毁了一半,庭许想都不敢想,那要多大的火才能烧成这般模样。
那些黑色的焦炭一个接一个代替了原本花纹清晰,结实笔直的梁木,手都不必刻意去轻轻一碰,仿佛只要一阵风,便可瞬间将这些黑乎乎的东西吹走,在他们面前顷刻间化为乌有。
村民全部倒在了地上,有些身子被卸成了无数块,地上零零碎碎的尸体,已然分不清楚谁是谁的。
庭许都可以猜想到每一个尸体旁的的血,逐渐晕开,不断向外流动着,就像一条条小河,最终汇成了一片汪洋。
那片汪洋,再一点一点完全渗入到了地下,大地必定一片血红,更甚者,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紫,印着初升的朝阳,整个世界一片血色,那一定称得上是一场浩劫。
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皆垂着早已腐烂枯萎的身躯和头颅,仿佛在为也这场盛大的浩劫吟唱一场无声的乐曲。
庭许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是在一夜之内发生的。
庭许脑子一片空白,站在那里愣了几秒后,然后一把拉过庭淑离,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个不怎么大的村口一瞬间将这个世界分成了血红色和金黄色。
庭许感到背后一片冰冷,先前灼热的太阳光在这一刻化为了无数带着剧毒的冰锥,一个接着一个直扎自己的心脏。
庭许定定地站在原地,怀里的庭淑离反应过来后开始有些发抖他也没有注意到,直到一声犬吠把他拉回到了现实。
庭许看到跑出来的南图,南图在不停的叫,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在他的脚边来来回回的跑,想要告诉庭许些什么,而且不断地用头撞着庭许。
庭许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南图瘦了一大圈,就像好久没有吃饭一样,身上的肉都是松垮的。但苦于南图不会说话,庭许实在想不出南图想告诉自己什么。
庭许感到自己的手突然一热,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庭淑离身体不停的颤抖,她的的眼泪,一个接一个往出涌,打湿了庭许整个手掌,庭许也有些害怕了。
庭淑离突然大喊了一声“爹爹”,挣脱掉庭许,就要往村里跑,庭许见式,又将她一把拉回。
他可以猜到自己的家里会是什么样子,知道庭淑离也一定猜得到,他不敢让妹妹回去。庭许将妹妹的头埋在自己衣服里,紧紧的抱住。
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妹......妹妹,不......不会......不会有事的......”
他说的这些自己也不信,又怎么觉得庭淑离会信呢。
他什么都意识不到了,怀中妹妹几乎要崩溃了,哭得更凶,身体不停的发抖,双手紧紧的抱着庭许,庭许感觉自己的背都被掐青了。
庭许的衣衫被眼泪也早已浸湿了一片。
或许是妹妹都哭不出声了,因为他没有听到妹妹的哭声,他的世界都似乎安静了,他感觉不到一丝声音了,真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画面,火山喷发,海水逆流,日月同天,血流成河,克骆戈大陆重塑......
庭许费了很大的劲才想起来,他小时候好像经常这个样子。
有几个瞬间突然没了意识,好似偌大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但当他同别人提起此事时,没有人相信,因为没有人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自己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后来,因为没有人相信,他便也没有再提了,反倒自己慢慢好起来了。
后来又是南图用力地撞了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望向南图时,南图趴在地上,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他伸手扯下自己的发绳,用发绳蒙住庭淑离的眼睛,自己向前走了几步,看到满地的鲜血,最后停下来,决定背着妹妹往家走。
南图又重新爬起来,跟在后面,还是不停的乱叫,但声音显然已经弱了许多。此时,庭许已无力去管南图了。
庭淑离虽已被蒙上了眼睛,但眼泪还在往外涌,她就紧紧闭着眼睛,不想让眼泪又往出涌,安慰自己,“不可以沾湿了哥哥的发绳。”
她紧紧搂住哥哥,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不久就会清醒的噩梦。庭淑离还是不停的发抖,努力克制着不去想,其实根本毫无作用。
庭许试图避开每一个血滩,每一个已经发紫发红的土地,好像因为这样,那条不长的路他走了好久也走不完。
“云姨,你回来了?”银融坐在凳子上问道,手中还握着一个未喝完的茶杯。
云渺回来时,已是八天后了。
回来时,屋子里银融已然打扫过,柜子里的衣物早已摆放整齐,石壁上的蜡烛同样全部被换成了新的,武器架台也被擦拭过了,壶里被换上了新的茶,那个摔倒的凳子也已被扶起。
“嗯。”云渺大概扫视了一圈,相对以往,屋子真的是十分干净了。
银融很爱干净,但唯独十分懒,每次想到又该做何事时,总会发愁。
除云渺外,他一向不喜别人进入他住的地方,但随着自己慢慢长大,云渺与他谈事时也大多是在外客。
害怕打扫,银融屋子一向保持地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