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的蹲了下来。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她的侧脸此刻看起来一半闪耀着纯白,一半却淹没在黑暗中。她的表情不再像微风也吹不皱的一潭死水,而是充满着爱和怜惜。
她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婴儿推车里。她用小勺精心的搅拌着碗里温热的蛋黄南瓜羹,再温柔的把盛满的小勺送到婴儿嘴边。
刚从老家送回来的女儿,躺卧在推车里手舞足蹈,张着的嘴角边流出涎水,睁着不谙世事的眼睛。婴儿后脑上经手术修复所留下的伤疤,已经被长出的头发所遮盖,但婴儿头围比同龄孩子要小不少,眉眼距离却过分的宽,目光也明显有些呆滞,显得傻乎乎的。
宝宝变成这样,无法确诊具体的原因,但专家说,现代城市的好多因素都可能导致胎儿畸形。现在最多发的,就是空气污染和不安全的药物作用。
宝宝出生后,回想起来怀孕时的种种,自己才意识到,一定是他们造成的。
坐在紧挨着白鸣的那张办公桌上时,不管雾霾多么严重的天气,白鸣都从来不让关窗。
租下郑中华刚刚装修完成的新风街房屋,成为那间屋子的第一个房客。郑中华用最便宜最劣质的材料装修而成的屋子,一定充斥着高度超标的甲醛。
蓝峰在家时天天抽烟,即使告诉他不要抽不要抽,他也冷着脸充耳不闻。
那天晚上夜店里,喵哥在饮料里下了迷药,那种用非法手段制造和流通的药,成分必然没有任何安全保障。
薛晓雅生日那天,本来就不想去唱K的,薛晓雅非要不依不饶拉着自己去,回家时遇上大雨,淋了雨发了烧,薛晓雅在自己烧得迷糊时逼自己吃下去的那粒退烧药,也是孕妇禁服的。
就是这些污染的空气粒子和不安全的化学成分,通过胎盘传给了懵懂无辜的宝宝,宝宝现在才会像这个样子。
即使做完修复手术,医生说智力低下的问题这辈子也无法解决了,在别人眼里,宝宝是个傻子,是个累赘。这样的一生,宝宝将会吃很多苦。就算自己陪着她,能给的一切都会给她,但是将来自己总会先走,没法陪她一辈子,到时候她怎么办?而且,不会有优秀的男人看上这个既不好看、也不聪明的女孩了。曾经,希望宝宝今后能完成自己未实现的理想和心愿,获得完美的爱情,宝宝本该能得到的,可是她没有机会得到了……没有爱,人生没有了色彩,和一块石头、一只动物有什么两样,日子只是无意义的重复……
这个世界,即使再糟糕,也无法打碎它。污染的空气、劣质的建材、不合格的药品,为此负责的人像是隐没在一堆统一的符号中,要找到这些的源头,就像是对着空气拔出刀刃。可是,总得有人为宝宝的情况负责,付出代价。就是他们,就是身边那些人,把危害宝宝的东西带给宝宝的人,要不是他们,宝宝不会变成这样……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屋里是一片单调的颜色,白的墙,白的被单,还有客卧里,静止的灰白的死人的脸……所有的东西都统统散发出腻滞而冰冷的死亡气息。
在宝宝做完手术之后,喵哥意外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也许是上天在提醒自己,不要让伤害宝宝的人为所欲为,应该做点什么了……这些人,他们毁了宝宝的一生,不能让他们若无其事的继续过着他们的生活……现在,该做的这些事终于做完了……
客卧里传来了单调持续的手机铃声。
她把小碗放在餐桌上,站起身走向客卧。
蓝峰的电话怎么又响了。自己想和宝宝享受片刻宁静的时光,却总是有人打扰。看来又是冬子在找蓝峰吧。冬子还不知道,这个人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她从客卧床头拿起蓝峰的手机。
客卧床上,一具青年男性尸体躺在上面,尸体左手臂弯处还扎着针头。他的身体像一捆干草,以一种溃散的姿态永远的停格了。在尸体灰白而僵硬的脸上,凝固着最后一刻的表情,不知是因为惊异还是快感,他的五官似乎有些许扭曲。
冷婧看了一眼这具名为丈夫的尸体。她的眼珠就像鱼缸底下的黑石子,上面水汪汪的很明亮,下面却冷冰冰的透着寒光。她的眼神就像这里根本没有死过人。
她摁下了手机侧面的静音键。突然间,她感到手机屏幕上闪现的这串电话号码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在脑子里搜索着。
市公安局那个叫李睿菲的女刑警,似乎是这个号码?
这个电话,是警方的试探,还是确认?她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她快步走出客卧,警醒的凑近客厅的白色纱帘往外看去,楼下一如往常,但不远的空地处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这辆车从来没在小区里见过。车窗里的情景看不清楚。有两三个青年男人闲散的溜达在汽车和大楼出口之间,他们穿着普通,一眼望去像是小区的住户或是路人,但她远远看去就能发现,这几个人的方位分布很有讲究,他们的举手投足透着一丝职业性的警醒和戒备,似乎蓄势待发。
哦,他们已经来了。
她的眼神有些黯淡,瞳孔里闪着的火焰正在缓慢熄灭。
本来想和宝宝在这里再相处两天的。看来,不得不提前了。离开的时候到了。
虽然心里对丁昊还有着眷恋,但是陪宝宝一起离开,没有遗憾。
今后,自己和宝宝再也不会分开。自己会一直陪着宝宝,宝宝也不会再受苦了。
她弯腰把婴儿抱出推车,揽在怀里,环视了一下屋子,轻步出门。电梯门开了,她抱着孩子走了进去。
蓝峰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听。李睿菲挂了电话,跟在刘川枫身后迅速下了黑色的桑塔纳。抓捕即将实施。
李睿菲向眼前的居民楼,冷婧所居住的二楼窗口望去。但她的视线突然被楼顶天台上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看清的那一刻,李睿菲觉得好像走进了自己的某个梦境。眼前的楼顶消失般的溶化在了白花花的太阳里,头顶上的天空也像雪白的蚀去了。顶层天台的边沿上站着一个女人。风吹动她的衣服,像一面飞扬的旗帜。她一手弯曲在胸前,抱在怀里的似乎是个婴儿。
是冷婧,快制止她啊。李睿菲想喊,却来不及发出声音。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天台上的人已经身子一斜,直直的坠落下来。
下坠中,冷婧抱紧了怀里的婴儿。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坚硬的青色水泥地扑面而来。
她感到有点疲倦。短暂的坠落过程中,她放松了绷紧的肩胛,像一只鸟在收拢她的翅膀。
后悔吗?她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飞蛾,一直张开翅膀往前飞,而前方是明亮到耀眼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