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涛被撤换下来，是因为他向鼎辉董事会承认，问题暴露前，我曾向他反映过，是他要求我瞒住情况，做低调处理的。”
姚奕在办公室里向闻杰解释，“他因此遭到高层的严厉批评，再加上徐彪一直在暗地里活动着，拉拢了一批人反对梁涛继续主持这个项目，唉！出个好项目太难，眼红的人自然不少。”
姚奕叹息，“梁涛还是有担当的，本来，他完全可以把问题推到我头上，说我瞒着他自己做主，才搞成现在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
接下来一周，顺时面临的形势依旧严峻，舆论攻势不再停留在电机故障本身，而是把之前发生在顺时的两起恶性事件也关联进来，既循序渐进，又迅猛有力，每天都有所谓劲爆内幕被披露出来，矛头也从针对顺时，更明确地转向针对姚奕——
利用高海告密事件炮轰姚奕偏听偏信，任人唯亲，排除异己。
通过深挖吴双燕捅人内幕，揭露胡健生曾逼吴双燕从仓库偷取原材料数次，以此攻击顺时管理上存在巨大漏洞。
在例行应对会议上，感觉力有不逮的常昊泽叹气说：“跟现在的攻击相比，之前发到网上的那些玩意儿只能算毛毛雨，那会儿的抹黑言论里或许还有同行的影子，现在这一波就太明显了，不是顺时的人挖不到这些料。”
洛小宇不像他那么拐弯抹角，直接鄙夷说：“老周真是急疯了，自揭老底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完全不考虑会对顺时造成什么影响——董事会那些人也不管管他！”
赵静也耐不住地冷哼，“他肯定是想方设法先回来再说，不这么下黑手，达不到效果。反正又没署名，董事会如果追问起来，他完全可以否认。”
池达友、彭元等人都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既心焦又一筹莫展，“那咱们怎么办呐？总得做些什么吧，难道由着他胡乱咬？”
洛小宇出点子，“干脆，咱们也组织反击，我手上有一大把老周的黑材料，他能发咱们也能发！”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能光挨打啊！”大伙儿都来了精神。
开会前先吃了两颗药的姚奕一直有些沉默，直到此刻才摆摆手，予以否认。
“打来打去，倒霉的不还是公司？笑话、内幕给人看了个够，以后我们的车还怎么往外卖？”
大家都不说话了。
姚奕叹了口气，“这一个礼拜，我们每天都开会讨论对策，却只能跟在舆论屁股后面疲于奔命，删帖、发声明、辟谣，搞活动，做促销优惠，该做的都做了。”
她一摊手，“结果怎么样大家都看见了，搞活动被人嘲笑，声明下面全是谩骂，说我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排除异己，不听谏言。辟谣被说成是欲盖弥彰，删帖只能引来更猛烈的攻击……各种极端偏激的言论。我知道现在有所谓的键盘侠，不明真相跟着起哄，但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现状，没办法申诉、没办法让人理解，这个时代，煽动情绪总是容易的，理性、谅解反而成了异类。”
她的语气并无多少愤激，有些平铺直叙，像过去开会做总结似的，不过旋即就转了口风，“但是——我真的冤枉吗？”
众人愕然，纷纷看向她，姚奕神色依然平静。
“一开始是觉得冤枉，后来冷静了，开始反省，又觉得不算冤枉。从启动整车项目开始，我心里就烧着一团火，想要快点，再快点。”
她把目光转向闻杰，“闻总早就提醒过我，要一步一个脚印，把细节做到位。但我听不进去，反而还拉他跟我一起向前冲。为了尽早让车子入市，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什么麻烦我都努力去解决，解决不了就掩盖。无论是人事还是质量，都带着问题往前赶，一路横冲直撞，终于……终于翻车了。”
所有人都沉默地听着。
“胜利来得太快，比预想中快了太多，而实际上，我们各方面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像一辆车，螺丝没拧紧就上路了，还开得飞快，散架是早晚的事——这是我的决策错误，我承担全部责任。”
池达友不安，“姚董，您别这么说，我们也有责任。”
赵静、彭元等人也都发声支持，但姚奕只是摇摇头，神色中流露出一丝疲惫。
“这些日子，连累大家顾不上正常工作，顾不上家里，跟着我辛苦，现在，我不想去堵悠悠之口了，他们想说什么，随他们说去吧。该回来做正事了。”
常昊泽睁大眼睛，“姚董的意思是，就……放弃公关吗？”
姚奕点头。
“但是……”
常昊泽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些日子，他们什么办法都想过来了，诚如姚奕所说，舆论如流水，是堵不住的。
闻杰问：“那后天的决策会议怎么办？投资方会来兴师问罪。”
姚奕眉头一挑，“照开。徐彪不是说我们解决不了，他有办法解决吗？那就让他去处理吧，我们是造车的，干好本分就行了。”
姚奕把话说开了，反而轻松起来，像从心上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可众人却依旧疑虑重重。
常昊泽问：“如果让投资方去处理，会不会出台什么政策，让我们措手不及？”
姚奕说：“这个请大家放心，决策层面的问题，我会一力承担，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赵静还想发言，姚奕挥手说：“就别再浪费时间了，这些天光顾着应付口水战，活儿都没人干了，都好好干活去吧。”
会后，闻杰留下来和姚奕确认，“大嫂，你对投资方的态度，有把握吗？”
“公司、员工、品牌都在，运作也照常，没什么好担心的。”
闻杰见她如此镇定，想来已有对策，也不好再质疑什么，“好吧，那我也去忙了。”
“好——哎，小丁恢复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院？”
闻杰说：“再让她在医院多住几天吧，那里有护士照顾，还有人可以聊天。回家一个人，她性子急，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意外来。”
姚奕笑，“也是，隔壁床那个老大爷挺有趣的。”她去探望丁蕴洁时，在那里和大爷聊了好一会儿。
闻杰说：“现在又加了个小男孩，十来岁，玩滑板摔骨折了，一个房间三个人，热闹着呢！”
“事故处理怎么样？”
“对方全责，已经在走赔款流程了。”
姚奕放心了，点点头，“那你早点下班，去医院多陪她会儿。虽然不是大毛病，可行动不方便，心里也烦着呢！”
闻杰说：“知道，我天天去的，跟她一起吃晚饭，十点钟回家。”
“是该这样。”
“那我走了。”
“好——等等，小杰！”
闻杰在门口转身，看见姚奕面色无比郑重。
“后天的会议，不管投资方作出什么决定，你都不能反对，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闻杰想了想，缓缓点头。
丁蕴洁告诉闻杰想吃饺子，闻杰下班后先去饺子馆买了两大份，才驱车前往医院。
丁蕴洁坐在床上看书，听到房门响声，立刻抬头，进来的果然是闻杰，她甩开书眼巴巴地问：“是三鲜馅儿的吧？”
“是三鲜馅儿的。”
“想死我了！”丁蕴洁喜滋滋坐直了身子，准备进食。
闻杰把饭盒一层层脱开，不乐意地说：“看你馋的，眼里只有饺子没有我了都！”
“不是吧，你连饺子的醋都吃？”
闻杰故作惊讶，“你吃饺子不蘸醋？”
“不蘸醋，蘸你就行了。”
丁蕴洁嘻嘻哈哈帮着一起把醋袋子撕开，倒在饺子上，满屋子都是醋香，邻床的男孩和大爷坐不住了，纷纷咂嘴称道。
闻杰用饭盒盖子接了几个给他们送过去，大爷很爽快接了，“喝！正宗唐记饺子！四五年前去吃过一回，真不错。今天听小丁谈了两小时饺子味儿，还真有点想了。”
男孩起先有些扭捏，“我妈要说我的，不能吃别人东西。”
丁蕴洁说：“没事，你妈来了我跟她说，是我非要你吃，和你没关系。”
男孩贼笑着接过了饺子。
闻杰就坐丁蕴洁床头，和她相对着吃，一边把白天开会的事断断续续说了，最后长叹一声，“我感觉都不像大嫂了，这么听天由命，她以前不这样的。”
丁蕴洁说：“可能是累了吧。姚董神经一直绷得太紧，超出承受极限了。”顿了会儿，又说，“我倒是觉得，她能这么想也不算坏事，至少不会再赶着自己和所有人狂奔了，就怕她不服气，还想力挽狂澜。网络舆论之类的，你越是澄清得起劲，发酵也越快，像给灶膛里添柴火。不如以静制动，等它慢慢平息，咱们该干嘛干嘛！”
闻杰若有所思，苦笑笑说：“要能这么简单就好了。问题是马上就要开决策会，局面却比一星期前更糟糕。”
“后天的会，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
闻杰慢吞吞嚼着饺子，咽掉了才反问：“周应凯这么闹，是为了什么？”
丁蕴洁不敢往下想了，“还有办法挽救吗？”
闻杰轻轻摇了摇头，“如果只是电机故障的麻烦，还能想办法应付。可现在周应凯和徐彪揪着大嫂知情不报这条大做文章，事情就难办了。他们的目的是夺权，不惜借舆论之力往大里闹，我们越是反弹，对方抹黑的力度也越大，这样斗下去，很可能对公司造成致命性的伤害。所以大嫂急着想休战。”
他蓦地压低嗓音说：“她让我在决策会上别说话，不管投资方有什么决定下来，都得认。”
丁蕴洁愕然，“姚董彻底放弃了？”
“不，不是。”闻杰轻轻说，“她想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