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三个人在一家小酒吧里碰头，酒还没端上桌，常昊泽果然已经抱怨开了。
“一个个找我们谈话，说是会继续重用技术人员，要我们踏实干，把生产、技术、品管一股脑儿全丢我这里，自己领着小董在外面谈合作，跑饭局。”
小董原来是周应凯的秘书，周应凯从配件部下台后，小董识趣，知道留下来也不会有好位子给自己，便跟着辞职了。
丁蕴洁问：“小董一回来就高升了？”
“名义上是客户经理，实际不还是老周的私人助理？反正老周让他干什么他就干呗！”
常昊泽摇头，“这俩人，你们是没看见，老周头天搬进姚董办公室，还挺感慨，说迟了一年，终于还是归自己了。小董立刻阿谀他——是周总的终归会还给周总。喝，那恶心劲儿！活儿还没干，成绩还一分没有呢，就先美起来了！”
丁蕴洁想了想说：“老周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平息舆论风波吧？”
常昊泽拍拍桌子道：“卖车，是卖车啊！舆论这东西，不平息也维持不了太久热度，关键还是业务，投资方最关心赚钱的事。否则，找个公关公司不全搞定了？我就纳闷，他怎么不把沈维礼也给弄回来，再不济总比小董强吧？”
丁蕴洁想起许佩珊的话，便说：“沈维礼不可能回来，那家伙也没什么本事，老周肯定早看出来了。”
闻杰也想起来说：“哦对，昨天郑远还打电话给我诉苦，说他处境很尴尬，销售方面的事老周全一把抓，根本不让他过问。”
郑远是整车部的销售经理，原来一直跟着姚奕和闻杰做事的，自然得不到周应凯的信任。
丁蕴洁笑道：“那你干脆把他调来配件部嘛！正好销售缺人手。”
闻杰说：“我也这么跟他讲，他有点舍不得手上那些资源，都是这两年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再说配件部的销售也不好做。”
常昊泽咂嘴，一脸不屑：“舍不得？那可由不了他！技术上的事老周插不进手，但销售这块可是明打明能出成绩的地方，老周又一向觉得自己在外面手腕活络吃得开，我看啊，郑远要赖着不走，老周早晚给他弄双小鞋穿！”
闻杰思索着说：“他底下也没几个兵可以供他调度了吧？”
丁蕴洁掰着指头算给他俩听：“吴承光早跟他不一条心了，姜森在服刑，能用的也就林山明，林山明的调岗申请已经到我这儿了。还有一批原来跟老周走得近的，也打算去整车了。研发、销售、生产，各个部门都有，加起来总共有二十几个吧。哦，研发的王峰也提交了换岗申请，看来雷总工怀疑得一点没错，就是他把电机数据传给老周的。”
常昊泽蹙眉，“你都批了？”
丁蕴洁笑道：“干吗不批？这些人心都向着老周，留在配件部也是祸害，人家主动要走，我求之不得呢！”
“都什么歪瓜烂枣！”常昊泽愤愤地喝了口酒，又问，“他会不会带新人进来？”
闻杰分析说：“不见得。我听大嫂讲，这次他被启用不是徐彪看上他有什么能耐，纯粹出于政治需要，徐彪早就想插手顺时项目，只不过借这次机会联合着周应凯，把梁涛弄下去而已。给周应凯的权限不会很大，他不可能像当初在配件部那样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丁蕴洁撇了下嘴，“那倒也未必，论耍手段，老周也是厉害角色，他既然能回来，往下说不准是谁玩谁。”
闻杰笑笑，“也对。事在人为，就看他有没有能力把整车的业绩做上去，成绩好看，投资方自然会睁一眼闭一眼。”
常昊泽叹了口气，“想想就头痛，往后跟着这么个人，不定得跳多少坑，穿多少双小鞋……想想真不如走了算了。要不是姚董找我谈，让我别急着动，局势还没明朗，而且我手上也有股权……”
闻杰说：“是啊，你一走，整车部说不定三两下就完蛋了，大嫂的心血会付之东流。”
常昊泽吃力似的直起腰来，“好吧，我再努力坚持一阵。”
“光落在你脸上，可爱一如往常……”
陈粒的歌声一起，常昊泽和丁蕴洁都埋头找手机，结果是常昊泽的在响。
闻杰不免有点酸，“你俩怎么选了一样的铃声？”
常昊泽在接电话前笑着解释，“巧合巧合！我最近刚改，徐凌帮我挑的。”
他讲电话时，丁蕴洁就看着闻杰，“你什么意思？”
闻杰装傻，“没什么意思啊！”
丁蕴洁一伸手，“把手机给我。”
闻杰顿一下，掏出来，交给她。他的手机密码告诉过丁蕴洁，她一下就打开了，给他重新挑了铃声，又把自己的也设置成和他一样的。
“现在满意了？”
闻杰立刻龇牙咧嘴，“满意！”
丁蕴洁白他一眼，“幼稚！”
闻杰喜滋滋地收好手机，凑近来，低声说：“那也是你自己挑的，不许嫌弃。”
常昊泽忽然扭头问丁蕴洁，“哎，下下个星期六，博特那帮人搞聚会，你要不要去——赫曼来中国了。”
“啊？”丁蕴洁愣住，冷不丁听到赫曼的名字，简直像迎头撞到上辈子的事。
闻杰刚刚还嬉皮笑脸，这会儿笑容一下子也没了。
常昊泽等不了她，对着电话说：“我先问问她，等决定了再告诉你，对，微信上说——你怎么说？去吗？”
后面那句是挂了电话后问丁蕴洁的。
丁蕴洁眨巴了几下眼睛，反问：“他来中国干什么？”
“出差，M1部门在做一个项目，把他请过来的。”
“你去吗？”
“去啊！赫曼难得来一趟，都好几年没见了。”
闻杰挤进来，“你说的这个赫曼，是不是德国人？”
常昊泽点头，“对，以前和我们一个部门的同事。”
“他是……蕴洁的师傅？”
“没错！哈哈！他俩当年在我们公司可出名了，谁都知道这对师徒……”
常昊泽忽然感觉闻杰脸色不对，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解释：“就只是很纯粹的师徒关系，没别的。”
丁蕴洁冷冷地说：“你别此地无银了，我跟赫曼的事他知道。”
常昊泽眼睛睁大，“你俩还真是，够坦白的啊……那，你去不去，是不还得征求闻总的意思？”
闻杰缩回去，挑眉道：“用不着我同意，她想去就可以去——蕴洁，你想去吗？”
丁蕴洁想了想，“去吧，去看看也好。”
“那就去喽！”
“到底闻总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心胸开阔。”常昊泽哈哈一笑，把手机点开，“那我告诉他们啦！哦，忘了说了，赫曼好像离婚了，去年的事。”
闻杰正喝酒，一听这话，脸色又变了，还呛了口酒，咳得死去活来。
丁蕴洁忙给他递纸巾，又伸手给他捶背，闻杰一把抓住她胳膊，因为还在咳着，表情分外痛苦，“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周应凯的饭局没白跑，针对顺时的舆论攻击渐渐被新的声音所覆盖——
媒体开始大肆渲染周应凯作为顺时真正的掌门人，以其过去的业绩和威望，终于力排众议，重返顺时，再度执掌大局。
回归后，周应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公开道歉，承认顺势汽车的电机存在设计缺陷，并承诺所有已售出的顺时车均可到维修店免费更换电机。此举赢得媒体一致称赞。
他在顺时的地位也被一再拔高，成为和闻军并驾齐驱的元老，甚至还有文章称，当年闻军的很多策略都是周英凯率先提出的，闻军过世之后，顺时的领导工作也一直由他主持，他完全被塑造成了一位与世无争的幕后英雄。
姚奕不可能不关注和顺时有关的言论，自然也免不了读到这些文章，真是看到苦笑连连，胸口胀痛。自己被贬低也就罢了，她不能容忍的是心爱的丈夫也跟着受牵连。
闻杰劝她，“网络上的东西都当不了真，现在又特别流行反转，一波接一波的，大众也就看个热闹，过几天全忘了。用不着往心里去，你要实在难受，就出去走走，让叶婶陪你。”
姚奕说：“道理都懂，可有时候就忍不住……算了，听你的，我去趟英国吧，去看看小嫣，这孩子，和她爸一样，喜欢上一件事就拼命干，连家都不回了。”
闻嫣是姚奕和闻军唯一的女儿，目前在伦敦攻读热力学硕士，因为本科期间学得不够扎实，虽然努力考上了研究生，课程跟得很吃力，她又一心要读点名堂出来，闲暇时间大多用来拾遗补缺了。
闻杰笑道：“这就对了，有些事，既然改变不了，不如干脆放下。”
姚奕叹气，“不放又能怎么样？以前是凭着执念一意孤行地干，如今算看明白了，要办成一件事，不能光靠拼劲，还得有耐心。和叶婶炖鸡汤是一个道理，说了要炖一小时，时间不到就不能揭锅。”
叶婶在一旁听得笑。
姚奕又叮嘱闻杰：“以后公司可就真交给你了。你们好好努力，做出成绩算你们的，犯了错我担着，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